不管瑪麗和伊麗莎白的態度為何。貝內特先生和布雷恩先生顯然早早地就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還沒等到下一個周三,一輛輕便的租賃馬車就把那位命運中似乎混雜著幸運和倒黴的怯生生的年輕小姐送到了浪博恩。貝內特家的小姐們顧不得儀態,在母親的帶領下全部擠在窗子口。她們想要搶先看看那位小姐的表情之中,那截然相對的兩部分到底哪個更鮮明一些。


    蘇也很好奇,雖然她之前一直言之灼灼的料定,財富對女人而言最好的美容秘藥,那位小姐一定神采飛揚精神煥發,看起來比簡都要美麗動人。但是後來仔細一想,她又覺得實在吃不準,那位幸運的小姐繼承的財產到底能不能和布雷恩先生相提並論。即便她未來擁有的嫁妝足以讓貝內特家各具特色和優點的小姐各個自慚形穢,卻未必能讓布雷恩先生動容。至少在對於這宗財產的處理上,布雷恩先生的言行舉止上看不出絲毫的動搖——若非是真的瞧不上這筆錢,那麽布雷恩先生恐怕就真的是一個正人君子了。


    馬車在小路前麵停住。布雷恩先生率先大步走了下來,然後從馬車上被人扶下來的是一個個子嬌小的姑娘,隔著房子前的小花園隻能看到她身上穿著藍色衣服。那位小姐挽著布雷恩先生,柔順的走上門廊前的台階。


    貝內特小姐們齊刷刷的從窗子前跳了開來,快步跑到各自慣常的座位坐下,神情鎮定的拿起各自的偽裝。兩個拿起了刺繡的活計埋頭苦做,兩個拿起了娃娃但一時之間想不出要拿娃娃做些什麽,還有一個拿著筆在紙上刷刷的寫著——其實隻是在畫圈圈而已。貝內特先生看著妻子氣定神閑的拿起茶壺給大家添茶,一邊覺得好笑一邊也以同樣的態度把眼睛藏到了書後麵。


    不到十秒鍾,希爾太太輕輕敲著客廳的門,向主人們報告有客到訪。


    “布雷恩先生。”貝內特太太裝作剛剛知道貴客到臨那樣親切的打著招呼。她的女兒們跟著裝腔作勢的行禮問好。雖然蘇認定這樣的事情沒有必要,對方肯定也從窗子玻璃後麵瞥見她們了。但是這種強迫別人隻能同樣假裝不知道的裝腔作勢的氣氛,讓她覺得很有趣。


    布雷恩先生臉上的傷大有好轉,此刻背向窗子外麵的日光幾乎看不出痕跡了。他和貝內特先生情真意切的寒暄了幾句,側身向後退了半步,用一種穩妥的聲音說道:“容我為你們介紹。我的表妹,斯派洛小姐。我的至交好友貝內特先生,還有他的夫人和女兒們。”


    年輕的女孩子們相互屈膝行禮。莉迪亞瞅著斯派洛小姐的半舊的因為長途顛簸而看起來顏色發髒的藍色裙子,好像要說什麽似的,對著身邊的伊麗莎白使勁擠眉弄眼。還好伊麗莎白在她的心裏分量頗重,稍微瞪了她一眼就製止了她這種天性使然的無禮行徑。


    雖然蘇認為從小看人眼色生活的女孩子絕對不會錯過這個片段,但是至少這位小姐表麵上來看,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她帶著十足的微笑,以一種足以壓倒外在服飾的高雅舉止進一步介紹自己:“夏歌·斯派洛,非常榮幸認識你們。”


    認識新朋友的過程似乎總是這麽大同小異。那位先生給雙方做了介紹之後,就像是完成了必要的流程一樣,認為接下來的事情該小姐們依靠自己的天賦技能自由的去發揮。於是他和貝內特先生又鑽到書房去商量意大利之行的諸項事宜,把斯派洛小姐留在貝內特家娘兒們的環伺之中。


    貝內特夫人雖然在持家方麵稍差人意,但是在承擔交際的方麵,除了見識短淺誇誇其談之外,也實在找不到別的缺點。再過三個月斯派洛小姐也會成為不可高攀的貴客,這一點強烈的激發了她的和藹和熱情,於是她也能迫不及待的盡到女主人的責任。


    “這是我的大女兒簡和二女兒伊麗莎白。”


    她笑容可掬的轉頭介紹坐在窗口附近刺繡的年長的女兒,然後又帶著愛憐的眼神介紹較小的兩個。最後她帶著一半猶豫一半討好神情提到第三個女兒。


    “那是瑪麗。你的房間就在她的邊上。兩個房間中間有道門,那個門一直是鎖著的,隻是可能會聽到隔壁屋子的動靜。但是我已經告誡過她不能在一大清早折騰那些帶聲響的玩意兒了。我想希爾太太,哦那是我的女管家已經在幫您把行禮打開整理了,你可以現在就上那裏去看看,指示她東西該怎麽擺放。”


    斯派洛小姐對這個安排毫無異議,於是貝內特夫人愈發得心應手的安排接下來的事務。


    “簡,你和瑪麗帶斯派洛小姐去她的房間。麗萃,你去叫露西等會到斯派洛小姐的房間,幫她換下旅行的衣服。”


    眾人也都依言照辦。其實這事情早在幾天前就說定了。意大利之行還要再等七到八周處理完英國國內的手續部分才能成行,可顯然布雷恩夫人連半個小時都不能容忍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繼續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晃蕩——哪怕那姑娘就像往常那樣住在大樓最不起眼的角落裏一整天都不露麵也一樣——布雷恩夫人隻要想到斯派洛小姐還在呼吸她莊園裏的空氣就氣得要發瘋。於是可憐的斯派洛小姐隻能收拾自己數量不多的行李,告別了自己生活了多年的可以遠眺大海和花崗岩山脈的小窗子。


    起初布雷特先生打算安排她到夏普夫人家住上一段時間,畢竟讓一個年輕的小姐單獨住在龍蛇混雜的旅社實在不像樣。而尼日菲爾德莊園不僅裏浪博恩不足三英裏,而且和斯派洛小姐也有那麽一份血緣上的淵源,實在是眼下的最好的選擇。可是情況總是要事與願違,讓人們純真美好的願望落空。夏普夫人傷心欲絕的用手帕抹著眼睛,她告訴布雷恩先生,她的長子換上了很嚴重的傳染病,醫生告誡她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好好照料他的話,可能她會失去這個孩子。


    “實在是太不幸了。”布雷恩先生明智的沒有提出要探望病人,他可能是顧慮到被限製外出的孩子還要被強迫裝病實在太可憐了。於是就接受了這個說法。


    好在貝內特先生對此也毫不猶豫的大包大攬下來。他說既然姑娘們要展開為時不短的旅行,那麽為了保證彼此是合適的旅伴,不如提前在一起相處看看。而且恰好瑪麗隔壁的房間是空著的,不妨就讓斯派洛小姐屈尊到浪博恩住上一段時間。


    時間緊迫,兩人說定這事以後馬上著手安排起來。布雷恩先生驅車北上親自去接斯派洛小姐,而貝內特先生也在晚餐時慎重其事的囑咐貝內特夫人收拾客人的房間。


    貝內特夫人對於家裏的裝飾或是夥食信心十足,認為即使不特地下一番功夫也足以招待以為落魄多年驟然有錢的小姐。隻是認為丈夫安排她住在瑪麗邊上不太妥當。她還有意要和布雷恩先生攀上關係,但是並不指望這種關係能靠瑪麗來達成。在她想來,既然布雷恩先生對斯派洛小姐的事情處處關照處處親力親為,那麽無疑他是非常重視這個堂妹的。換言之,斯派洛小姐恰逢其時的美言必定能派上大用場。


    眼下貝內特夫人心裏正在盤算著讓簡和斯派洛小姐成為密友,那麽首先一步就是要讓她們之間的距離變得更小些。可是貝內特先生偏偏不如她的意,直接安排那位小姐住到瑪麗的旁邊。這不僅是取代她對家務事安排的職責,也破壞了她心裏的計劃。


    “我的老爺,你怎麽能讓那位小姐住在瑪麗旁邊的屋子。那個房間可有一道門和瑪麗的房間相連,隔音效果不太好。瑪麗每天早上那樣鬧騰怎麽叫人受得了。”


    “放心吧。布雷恩先生說過他的堂妹熱愛聆聽音樂,我想瑪麗那值得向人炫耀一番的美妙琴聲不會給她帶來多少擾人的相處問題。”


    “哦,你怎麽能這麽不細心呢。那位小姐馬上就要成為一位真正的貴族,一個有錢人了。你知道城裏小姐的那些派頭。她們即使嘴上不提,心裏也不會願意有這麽一道不保險的門,可能隨時有人在不經過她同意的情況下,冒冒失失的闖進去。”


    “你的心思的確細膩值得稱讚。可是我的好夫人,你恐怕忘記了,那道門的門鎖是在空房間那邊。她要是不樂意,大可以把門鎖起來,瑪麗是絕對不可能進得去的。”貝內特先生的這條解釋把貝內特夫人辯得無話可說,於是他又乘勝追擊的說道,“而且我想瑪麗也對貴族的那套把戲不感興趣。”


    蘇和伊麗莎白都敏銳的發現貝內特先生在這個時候說得興起,有些說過了頭,甚至把日常對待家人那種親昵的嘲諷的態度用到了布雷恩先生尊貴的親友身上。她們不約而同的對貝內特先生報以關注。而貝內特先生也馬上發現了自己的失言,但是他很有把握在場的人中能夠聽出不妥當之處隻有兩人。而這兩人其中一個不論想法和處事方式都得自他的親傳,恐怕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妥反而大大的讚同。而另一個性格裏樂趣似乎僅限於發現,對別人荒謬之處連和人分享的*也從未產生過,似乎她一人就能自得其樂的完成分享討論總結的全部過程——這裏我們不得不說貝內特先生還真夠了解這個女兒的。


    於是瑪麗如同她父親預料的那樣,僅靠自己一個人就完成了對夏歌·斯派洛小姐的觀察討論和研究。她帶著外人沒法兒察覺的不以為然的情緒,自以為冷靜對內在的夥伴說:“我看這位小姐應該不難相處。”


    “你是從她那一身足以和我們去草場時穿的舊衣服相媲美的行頭上,判斷出我們會和她合得來的嗎?”


    “你得承認她的確穿的不怎麽出色,而且也沒有表現出對身上的衣服有什麽不自在。”


    “恐怕隻是時間上的問題。她馬上回變得和我們毫無相同之處的。哦,除了性別意外。”


    “蘇,你是不是太過強調金錢的魔力了?”瑪麗有幸聽過好幾次蘇就此發表的高見,而中心思想也隻有一個,錢錢錢錢錢。


    “而你是否想要否定現實主義,無視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的論點?我要堅持這條真理即使放在細微之處也是真知灼見。一個人是否有錢,決定了他的心地是否善良而舉止是否符合人情世故,頭腦是不是聰明敏銳。如果他做了不聰明的事情,那麽說不定是因為要符合世人的常情,要是也不符合常情,那麽肯定是做了讓人稱道的善心之舉。”


    “比如說布雷恩先生這次的舉動?”


    “要不是他家財萬貫,我肯定他一定是深深憎恨著自己的母親。”


    “難道我們不該堅持做人間正道的事情,不該持有按照正道行事的準則嘛?”


    “我並沒有說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確的。而是想說別人的看法。如果你要像斯派洛小姐那麽有錢,那麽即使你還是現在的你,周圍的人也會對你的容貌——我們的容貌舉止和才藝寬容得多。”


    此時還穿著破舊衣服的斯派洛小姐正在向簡表示對主人家周到安排的感謝和深切的滿足之情。而她小小的個子和同樣細巧的五官似乎也並沒有給人帶來拘束懦弱的感覺。她是有點感到陌生,但是陌生並不讓她畏懼隻是讓她顯得有些謹慎。斯派洛小姐臉上洋溢的笑容無疑是發自內心的毫無偽裝的笑容。


    瑪麗靜靜的注視著那個笑容散發出來的光彩。


    “……蘇,你是嫉妒了?”


    “我說,你可以不戳穿我嗎?”


    美貌,金錢,還有獨立。具備這三者或者其中之一的人,一直都是她嫉妒的對象啊。


    作者有話要說:今年該忙的事情都告一段落了。


    之前好像想過要說點什麽的。但是現在都已經忘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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