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君嶽城下著輕細的小雨,清晨的小巷霧蒙蒙的。悠長又寂寥,小巷的盡頭的垂楊柳下似乎有一個紅袍銀甲的小將軍他含笑而立,細細的碎雨打濕了垂發。


    他勾起唇角,周身的殺氣一掃而空。挑眉含笑,目光流轉間溫然如玉何其絕代風華。


    “小尾巴。”


    撐著水墨山河圖的油紙傘,一身素色襦裙的小姑娘從小巷中慢慢走來。


    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卻無一點聲響,步伐中帶著專屬於世族的優雅不緊不慢卻也沒有濺起一點水漬。


    走到他的身前,身邊的薄霧似乎慢慢散去。


    薑嬋仰著頭望向許久不見的這人,寂靜的小巷中隻有淺淺的喘息聲。


    雨滴低低輕巧的落在傘麵上,濺起一絲水花。彭盛似乎已經站了很久,眉梢眼角都有細細的水滴落而下。


    相顧無言。


    她拿出手中折好的帕子遞到他身前,半晌才開口。


    “彭狐狸你這竄的也太快了,我雖有前世記憶可個頭還這麽矮總有些別扭。”


    恍然畫中人的彭盛似乎刹那之間鮮活了起來,吟吟淺笑如同春陽破冰。他伸手想扶在薑嬋肩頭安慰一下,看著自己滿身水汽便收了回來。


    蹲在她身前,眯眼輕笑。


    “別怕,我蹲下來。”


    就在這時候,遠在西雍的彭盛被一道刀光自夢中驚醒抽|出枕邊的佩劍擋出了來人彎刀。


    冷眼望著一身黑衣的刺客,卻有些分神。


    “係統,剛才那是夢?”


    “滴!鑒於小白鴿因為係統故障被迫回收,特批雙人幻境給宿主作為補償!”


    “……”你這補償可整整晚了三年!


    吐槽了係統一句,彭盛攻上前去反身側踢把那刺客踹了出去。回身拎起了最趁手的□□,手中槍花一挽指向來人。


    有些好笑。


    “阿莫邪,你是西陲十六國中最頂尖的刺客。我殺不了你,你也殺不了我!這樣僵持著有何意思?”


    看那有著湖藍雙眼卻冰冷如鋒的刺客,再次沉默的隱匿入黑暗之中,彭盛知道他還沒有離開。


    “這次又是誰誑你來殺我?”


    “赤焰國女王讓我來綁你去。”沉默了許久,黑暗的帳中一個角落裏終於傳來蹩腳的漢話。


    “你一介刺客還接搶親?”彭盛啼笑皆非,西陲第一刺客怎麽這麽好騙呢!


    “你就信她一個小國之主當真能幫你找到家鄉在哪?”


    “……”


    而此刻,從夢中驚醒的薑嬋睜開眼。哪裏有古巷?哪裏有垂柳?哪裏有那彭狐狸?


    原來是個夢啊。


    屋中一片漆黑,隻有落地的花罩外頭一盞小小的紗燈還發著微弱的黃光。薑嬋側過身窩在熏香的被褥裏頭,盯著層層疊疊的紗幔若有所思。


    外頭值夜的丫鬟,是前些年新補上來的大丫鬟之一錦榮。此刻正望著窗發呆,聽到屋中的響動,便輕手輕腳的掀開一角紗幔查看。


    見薑嬋醒了,便輕聲說道:“這些日子一直陰雨綿綿,老夫人那兒又鬧了一宿。夫人說姑娘身子弱也不用這麽早去請安了。姑娘要不再睡會兒?”


    隨意應了一聲,薑嬋揉揉發昏的額角,便隨口使喚丫鬟去給自己倒了杯水來。


    迷糊的聽了一陣外頭細雨打著葉兒發出的沙沙聲,才慢吞吞的擁著被子坐起身來。


    接過了錦容奉來溫熱的蜜水,她仰頭一口飲盡才覺得舒服了幾分。


    緩過神來的薑嬋眼神漸漸清明,她重新躺回去問道:“夫人什麽時候說不用去請安的?我怎麽不知道?”


    “昨夜夫人從老夫人那兒回來,便遣嬤嬤過來吩咐的。知道姑娘歇下了,也不讓我們驚動了姑娘。”


    錦榮為她細細按好被角,邊輕聲說道。


    薑嬋聞言,心中有些擔憂卻也沒多說什麽,被吩咐丫鬟出去了。


    現在是昌旭十七年,距當年彭盛帶她去放河燈已經有五年之久了。前頭兩年還有書信來往,可到了後來卻再也沒見那隻小白鴿飛回來。


    若不是遠在青雲郡都能聽說西雍大都督的威名,薑嬋還真擔心他已經如同前幾位大人一般了。


    要說心中不惱,那是假話。薑嬋雖猜測這五年來彭狐狸沒有來信,定然有他的道理!想來處境極危險,自己也不敢擅做主張去傳信什麽的。


    可心中還是有些疙瘩。


    五年來,除了薑家的情況被改變了。一些大事卻依舊還是如同記憶中那樣發生著,昌旭十四年,劉皇後薨舉國同喪。


    不知道的人都在感歎當今陛下雖稱不上明君卻敬重發妻,可當初知道劉皇後是被昌肅帝逼死的薑嬋再次見到這番作態,卻還是忍不住覺得不齒。


    奢侈無度,昏庸無能。


    此時的昌肅帝還在極其寵愛衛相義女,那個出身卑賤卻心狠手辣的衛婕妤。


    想起那位昔時舊敵人,薑嬋冷笑。


    今年九月衛婕妤會被封為衛賢妃,從此衛氏一脈榮寵加身更是到達頂峰,凡敢同衛家作對的人都被弄得家破人亡。


    而逼死劉皇後以為自己就能上位的衛氏女恐怕卻還沒有想到,在看似深情的昌肅帝心中皇後之位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她吧。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過不了多久一副忠君愛國模樣的安平王就會把自己訓練好的美姬送入宮中。


    想分散今上對衛妃的寵愛,卻哪裏知道路上遇襲好不容易訓練好的美姬卻死傷了大半。


    直到……


    想起當初在安平王府的日子,薑嬋輕笑。


    祖母未死,薑府中也是自己那位母親當家,她還是薑府中最尊貴的大小姐。一切都不同了,再也不用每日惶恐不安的活著……再過兩年……這次就算真的避過去了!


    不用擔憂一夜之間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會化為虛無,不用入安平王府被人作踐。不用入宮中一邊討好薄情好色的昌肅帝一邊在衛妃手下努力想保住性命。


    她可以被人護著,安安穩穩的長大、嫁人、生子。


    做讓人敬重的嫡妻,她的孩子也能大大方方的喚自己一聲母親。薑嬋把臉埋在被褥裏,吃吃的笑出聲來。


    現在薑府之中,周氏已經不足為慮了。雖然薑嬋疑惑,前世明明生了一對雙生子的周氏今生流產卻隻有一個男孩兒。可是想到或許因為自己重生的緣故,也並未多想。唯一令她憂慮的不過是如何治好祖母的頭風罷了。


    祖母的頭疾太過嚴重,頭痛欲裂不說還總是反複發作。且最近眼睛花的厲害,青雲郡的名醫都請了個遍卻依舊不見效果。薑嬋忍不住擔憂的厲害,難道前世祖母去的早便是應為這頭風的緣故嗎?


    而此刻遠在京城的周大人正起身要去上朝了,妻子揮退了丫鬟,親自起身為他整理著朝服。想起前些日子又接到的信件不由有些憂慮,皺著眉輕言細語的問道:


    “小姑的信……斐郎有何打算?”


    周斐凝視著自己貌不出眾的妻子,官升到正二品,現下的妻子自然也不是當初陪他在青雲郡苦苦掙紮的那位家世不出眾的表妹了。


    恩師衛相願意把小女兒下嫁,原配妻子自甘請降為貴妾倒是省去了他一番麻煩。


    其實衛氏驕縱,可憐表妹隻敢縮在院中。周斐也是知道的,可他向來薄情。自認為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能忤逆一直庇護自己兄妹的祖父強求,過繼給宗家大房。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礙不著他自己,卻也懶得計較。


    況且衛氏打理內院助他良多,那些小脾氣,周斐自覺得都還忍得的。


    現在衛氏突然問起自己院在青雲郡的胞妹,他才想起前些日子的確就到妹子的書信。


    其實胞妹周嫵幼時同他感情極好,可惜當初明明有上官想求娶於她。這妹子卻鬧得天翻地覆要給薑兄做妾。


    畢竟是自己親妹子,雖然惱她給自己添麻煩卻還是助她進了薑家。


    周斐自認為付出良多,自家妹子好像又靠上了什麽人。自己也進了京城這聯係也就斷了,這次接到胞妹求救。


    他卻沒有放在心上,一手好棋卻玩成那般模樣也實在夠蠢!


    本不想理會,可是見到妻子開口。周斐向來會裝,即使置人於死地他也總是一副於心不忍的模樣。


    別人或許覺得這人太過可怕,可是衛氏卻覺得自家斐郎性情極好。不然哪裏會明知道他家中已有妻室,卻依然哭鬧著哀求父親強行嫁給他……


    怎麽可以讓出身高貴的妻子覺得自己薄情寡意呢?


    周斐寵溺的捏著自己妻子的鼻頭,聲音極其溫和的說道:“細娘莫要擔心,我官至正二品!況且她的嫂嫂還是衛大人的愛女!且看誰敢動我那妹子?”


    衛細娘登時大羞,嬌滴滴的垂下頭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頸,柔聲應道:“那倒也是,小姑那事兒……”


    周斐捉住她的柔荑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怎敢讓細娘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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