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齊玥這麽怕自己,李萱很憂傷,她倒不是關心齊玥,隻是心中有愧。


    大概人都有這樣一個心理,很討厭,很恨一個人,在心裏詛咒她倒黴,希望她出事,但是真的有一天,你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到她,反而覺得沒有意思,看到她落魄的樣子,心情反而會有些異樣,有些難受。


    想著,當初那樣驕傲厲害的人也會有今天。


    這真是一種很奇妙的心理。


    李萱就是,看著齊玥瑟縮著縮成一團,看向她時眼中滑過的恐懼不似偽裝,李萱突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那個一直在她麵前嘲諷冷笑,化著精致妝容,高傲得像是一隻孔雀,仿佛強大無比永遠也打不倒的女子,原來是這樣的脆弱。


    似乎她隻要動動手就能傷害到她。


    莊周夢蝶,李萱濃密的羽睫垂下,遮掩住眸中萬千思緒。


    齊家的人還沒來,齊玥又受到驚嚇,縮成一團,誰也不敢靠近。一樓一些身份沒那麽高的人,早就被馬場的人清了出去,但是二樓包廂這些權貴,就不敢硬攆了。


    好多人好信下到一樓,圍觀齊玥,竊竊私語,想到知道到底發生了何事,好好的一個高門小娘子,平時周圍一圈仆婦環繞,到底是怎麽摔下來的?


    顧筠雙手抱胸也溜達過來,她梳著男子發髻,穿了一身胡服,腳蹬馬靴,白嫩的下巴微揚,看著很有點紈絝子弟的架勢。


    走到近前,雙目滴溜溜在齊玥和李萱身上一掃,就看出點門道來。


    呦嗬,齊玥這個心機女居然也有恐懼的時候?她轉過頭,好奇地打量起李萱來,見她生得白淨,人也可愛,看著頗有幾分小萌娃的樣子,倒是挺具欺騙性。


    不過,人不可貌相,這丫頭能讓齊玥畏懼,估計也是個厲害的。


    顧筠食指摩挲著下頜,杏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麽,過了片刻,見周圍過來打探的人越來越多,她突然挑挑眉毛,嘴角惡劣地勾了勾,高聲道:“齊姐姐是怎麽掉下來的?”說著,目光故意往李萱身上一掃,意有所指,“當時,齊姐姐和誰在一塊?”


    她這邊話音一落,齊家眾位伺候的下人立刻齊刷刷看向李萱。


    李萱心中一沉,目光淡淡掃了顧筠一眼,而後瑟縮地垂了垂頭,委屈狀:“是我沒拉住齊姐姐,是我沒用!”說完就抽噎起來。


    她得把自己身上的嫌疑洗脫,這種害人性命之事可不同於她之前的自黑粗魯俗氣。她行事粗魯隨意,不講規矩,旁人見了恐是會嫌棄,但最多說一句沒教養罷了。而且,她自小在青州長大,京師權貴圈子裏的人消息都特別靈通,對此一清二楚,隻會說她在外麵長大,沒教好,連公爵府都不會連累。甚至有喜歡她的人,估摸著還會誇她一句不拘小節真名士呢。


    但若是害人性命,這可就是本性的問題了,骨子裏血液裏的問題,很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不僅毀她人格,還會連累公爵府其他姐妹。


    有這樣一個歹毒心肝的妹妹,其他姐妹肯定也不是好東西。


    李萱一句話很快將眾人帶到另外一個方向,人聚集在一塊時,思路很容易跑偏,被眾人帶跑。李萱這樣一說,她們很快就想到,李五娘子這麽小小的人兒,怎麽可能拉得住齊玥。


    馮氏這會也很給力,立馬上前心疼地抱住女兒,聲聲安撫:“萱萱別哭,別怕,不是你的錯,你人小沒力氣,別自責。”


    齊玥原本瑟縮著,內心被恐懼充盈,還沒想到栽贓陷害一事,這會被顧筠一點,立刻就動了心思,她給貼身侍女星蘭使了個眼色,然後就將頭埋入雙膝,瑟縮發抖。


    星蘭得了眼色,咬了咬下唇,糾結地看向李萱。之前觀陳來福對李萱的諂媚態度,就知道一定是殿下吩咐過,否則沒人使得動陳來福。


    陳來福是殿下的奴才,是殿下的所有物,沒有殿下的允許,誰敢動殿下的東西!


    她本能畏懼李萱,但娘子的吩咐又不能不聽,她們一家子都掐在齊國府呢。


    腦子快速轉了一圈,她立刻找到了背鍋人選,目光譴責地看向之前留守二樓的小丫頭,語氣淩厲:“你怎麽照顧的,當時隻有娘子和李娘子在包廂,奶娘墜樓,娘子情緒不穩,你怎麽不好好照顧娘子!”


    這句話帶出兩個意思,一是當時李萱和齊玥在一塊;二是小丫頭是目擊證人,雖說是齊國府的人,身份上不算太公正,但樓上看台邊上兩個人,為什麽偏偏齊玥掉下去,而李萱沒事,本來就很令人懷疑。


    小丫頭被嚇住了,臉色慘白,結結巴巴道:“我、奴婢……當時,李娘子和娘子站在看台邊上,奴、奴婢在旁邊,來不及,來不及拉住娘子。”


    她話音落下,眾人頓時一靜,目光若有若思地瞥向李萱,心思繞了好幾圈。雖然沒說什麽,但眼裏卻明明白白寫著懷疑。


    李萱沒理會眾人,而是將目光集中在齊玥身上,這件事,隻要她解釋一句就好。


    似乎意識到李萱的目光,齊玥縮了縮,恐懼加重,連頭都不抬了。


    唉——


    這人啊,果真是本性難改。


    她目光藏了兩分冷意,剛要開口,就聽見外麵一陣喧嘩。


    李承玨到了!


    哥哥,李萱心中一喜,仿佛突然安定起來,安全感爆棚,嘻嘻嘻,她有哥哥呢,哥哥會保護她。


    想到這,李萱欣喜又期待地尋向李承玨,卻猝不及防地,撞見他淩厲陰鷙的目光。


    這目光和他少年稚嫩的麵容極不相稱,看著十分怪異。


    李萱心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李承玨劈頭蓋臉地就是一番質問,目光嫌惡厭棄:“我已經聽人說了,當時隻有你和齊娘子在包廂?”


    李萱有點懵,好看的桃花眼眨巴著,瞳仁漆黑,像是最透亮的黑曜石,卻透著兩分無措。


    她眨了一下眼睛,眨幹眸中的濕意,努力消化心頭的委屈,讓自己鎮定下來。


    李萱不說話,李承玨以為她是默認,心頭愧疚所以說不出話來。想到初見當日,她像隻炮仗一樣竄到他身上,讓他出醜,想到她在家中的肆無忌憚,想到她利落詭異的身手……


    嗬,不用想了,肯定是她將玥娘推下樓。


    在家裏桀驁不馴便罷,居然還跑到外麵闖禍,都是慣的。當初,他就說要好好收拾她,規矩一番,京師不比青州,遍地權貴,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哪裏就惹了仇怨,偏偏父母什麽都不懂,不理解他的苦心,一意寵慣。他就知道,她繼續這樣下去,早晚會出事。


    果然,剛出一趟門,就給家裏惹來亂子,更傷到玥娘。


    李承玨看了眼齊玥,見她發絲散亂,身上還沾染了血跡,小獸一樣瑟瑟發抖,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此時,李承玨這些日子忍耐蓄積的怒氣,一下子爆發出來,他惡狠狠地瞪向李萱:“你好好在家待著不好麽,為何出來惹禍,齊娘子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我絕不饒你!”


    這話簡直就是在指著李萱的鼻子罵她惡毒了。


    留守小丫頭語意模糊,指向李萱時,旁人心裏可能還會嘀咕嘀咕,畢竟李萱太小了,不太可能推得動齊玥。但若是他親兄長指認,這事就板上釘釘了。


    一時間,眾人看向李萱的目光都有些異樣,有人感歎想不到她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麽惡毒;還有人抱有懷疑態度,覺得不可能,反正想什麽的都有。


    聽了李承玨的話,馮氏鼻子都要氣歪了,哪有自家人不護著自己人,胳膊肘往外拐的。何況她的萱萱是那種惡毒之人麽,方才哭得多厲害,一看就嚇壞了。


    馮氏氣急,想要罵李承玨,卻被李萱一把扯住手臂,指尖按在脈搏上。


    這個時候說什麽都不對,李承玨的指認已經把她逼入死路,說什麽都是錯,根本不能辯駁,隻能示弱。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她要先示弱,慢慢讓眾人同情她,然後提出疑問。


    畢竟她害齊玥沒有動機,而且她年紀也小,在眾人眼中隻是個小孩子,力氣比不過齊玥。


    馮氏隻覺手腕一痛,身體猛地萎頓下來,趴在李萱身上,緊接著眼淚嘩嘩落下。


    李萱也低頭無聲哭泣,母女兩個抱著哭成一團。


    李崇福走到二人身邊,俯身將二人摟在懷裏,痛心棘手地看向李承玨:“你怎麽能這樣想你妹妹,齊家都沒說,齊娘子還一句話都沒說呢,你倒是先認定了,你……”


    最後氣得都說不出話來!


    李承玨不耐煩地蹙眉,這還用說麽,沒看玥娘嚇成那般,一見到李萱就瑟瑟發抖,不是李萱推她還能是誰?別人不知道,他可是一清二楚,李萱根本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娘子,也不知道在青州認識些什麽人,學那一手功夫比他都厲害。


    玥娘這樣文弱善良的女子哪裏是那個小惡魔的對手。


    李承玨想要反駁,不過到底顧忌著父子孝道,遂冷著臉一言不發。


    顧筠雙臂抱胸,瞪著大眼睛好奇地看這一出大戲,真有意思啊,居然還有人胳膊肘往外拐,李家這是內訌麽?


    她看熱鬧不嫌事大,趁機添了把火:“李少君為何認定李娘子推人,說不定是齊娘子自己不小心失足落下,你還沒問過她呢?”


    說著,將目光引向齊玥。


    聞言,李承玨皺了皺眉,對於顧筠將齊玥引入紛亂一事十分不滿,沒見玥娘都嚇成那般了麽,還讓她說什麽?若不是顧忌著玥娘的聲譽,他早過去低聲範圍,將她帶離此地。


    聽顧筠提起齊玥,李萱心知是時候了,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向齊玥,小聲音委屈又可憐:“齊姐姐,你、你告訴哥哥,我沒有推你,你把真相說出來好麽,我不想哥哥誤會我……”


    沒等說完,就小聲抽噎起來,哭得小胸膛劇烈起伏,幾乎窒息過去。


    到底是小孩子,眾人看得不忍心,有人直接開口:“別亂猜了,看把孩子嚇的,問問齊娘子,一切就都真相大白!”


    目光漸漸聚集到齊玥身上,齊玥頓感壓力增加,她腦子疾轉,極力想法子圓回去。


    當時二樓眾人的目光雖然都被下方吸引,但那麽多人,難保有人看見,萬一說出來,她的聲譽就全毀了。


    可是……機會難得,不趁機往李萱身上潑髒水,她實在不甘心。


    想了想,齊玥決定裝暈,隻要她不開口,李萱就洗不脫嫌疑,等到時人一散,消息傳出去,說什麽的都有,李萱的名聲就徹底壞了。哪怕她日後清醒,說出真相,也挽回不了。


    齊玥正要裝暈,外頭突然一陣騷動,緊接著人群分開一條道路,是趙王世子。


    趙王世子今年四十如許,穿了一身儒衫,這樣一路行來,周圍跪倒一片。


    行到李萱近前,他俯身摸了摸李萱的頭發,道歉:“小娘子受委屈了。”


    然後抬起身,向四方拱手:“抱歉,抱歉,蕭某在這裏給諸位道歉。”


    “不敢,不敢。”眾人連忙還禮,這位可是聖人的堂弟,極得聖人看重。麵對趙王世子連顧筠都消停下來,安靜站在角落。


    趙王世子抬頭看了看二樓毀壞的欄杆,朗聲開口:“都是某的過錯,這欄杆早就出了問題,一直搖晃,本該及時休整,拖到今日,釀此禍事,都是某思慮不周。”


    說著,他目光掃向眾人,仿佛很溫和,氣勢卻逼人,今日之事已有定論,“小女今日也在二樓包廂觀賽,剛巧將此事看在眼中。當時欄杆搖晃,齊家仆婦一時不察,跌落下樓,齊家小娘著急之下撲到看台邊側,失足落下,李五娘正在近前,可惜她人小力微,沒有拉住齊小娘子。”


    他這邊說完,身後一位窈窕小娘子走到近前,對齊玥和李萱微微一笑,慚道:“小女羞愧,讓二位娘子受驚了。”說著深施一禮。


    趙王世子和小郡主都出來解釋了,齊玥深知大勢已去,隻能歎息著地抬起頭,一副未從驚嚇中回神的樣子,由著星蘭扶起,對趙王世子和小郡主還禮:“不敢當,是小女不小心。”


    然後又轉向李萱,歉意道:“讓妹妹受委屈了。”


    李萱咧著嘴笑,白嫩的臉蛋上還掛著淚水:“姐姐委屈。”


    說完,二人麵麵相覷,看著對方狼狽的樣子,噗哧一聲,同時笑了。


    皆大歡喜——


    隻有李承玨尷尬地立在那,仿佛所有人都將他遺忘了。


    李家啟程回府時,因為李崇福還生他的氣,連看他一眼都沒看,直接走人。


    李承玨麵上青青白白,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隻覺得所有人看他的目光都帶著異樣,他強撐著回到府中,剛進到房間,乘風就捧著一個盒子迎過來:“少君,五娘子剛剛差人送來。”


    這是什麽?盒子有點眼熟。


    他就著乘風的手打開盒子,裏麵安安靜靜地躺著兩本字帖,他昨日剛送過去的字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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