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亦飛後知後覺地醒悟,在莞城蘇喬代接的那個號碼正是江歌的。


    他連著給她撥了一夜的電話,對方一直沒有關機,卻也一直沒有接。


    足足一夜未睡,淩晨五點,江歌終於接了手機。


    她想關機的,一直沒忍下心。


    也想一直不接聽電話的,看著一夜都過去了,他腿傷還沒好痊愈,就又出了趟遠門,現在回來還不好好休息,她控製不住心疼。


    “那個女人是誰?”話一出口,江歌淚水再次從紅腫的雙眼裏滾出償。


    龍亦飛熬了夜的嗓音沙啞:“一個朋友,她叫蘇喬,孩子也是她的,我並不是九九的親生父親,莞城霍燕庭聽說過嗎?九九是蘇喬和他的孩子,現在他們出了事,暫時把孩子托付給我帶一段時間。”


    “朋友?隻是朋友那個孩子要叫你爹?”


    “我看著他長大的,從小他就這樣叫,隻是幹爹的意思。”


    “好,我不在乎這個孩子對你的稱呼,我隻問你,你和那個女人,除了朋友,還有沒有其他關係?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前!”


    龍亦飛想起自己曾經對蘇喬的癡狂,一瞬間默了。


    聽到那邊的沉默,江歌心裏才微微止血的傷口再次被劃拉開來,她流著淚笑了:“龍亦飛,我們彼此都冷靜一段時間吧,這段時間內,你別來找我!”


    龍亦飛還想解釋些什麽,但又覺得好似什麽都已經解釋了。


    江歌把電話掛了。


    ********


    霍燕庭特地跑來連城找龍亦飛那天,園裏新移來的梅樹開出了第一朵花。


    小小的,粉白粉白的。


    龍亦飛看著滿園的奇花異草,想起江歌那天壞了他一園的好菜好果,卻還一臉邀功的樣子。


    他沒想到,霍燕庭這個男人會來得如此之快。


    不由替蘇喬感到欣慰。


    她賭贏了!


    直到霍燕庭接到那通電話,頃刻間,他親眼看到一貫沉穩如山的霍燕庭也有了崩裂瓦解的時候……


    ********


    一連下了一夜的雨。


    越近烏紮蘭頓,雨勢越大。


    肖君蓮把車裏的暖氣開得更足。


    霍燕庭睡得很沉,一雙劍般的濃眉中間聳起高高的山峰。


    肖君蓮盡量把車子開得平穩,奈何才經過泥石流洗禮的崎嶇山路,哪是他想平穩就能平衡的。


    又是一連串石塊土坑上輾過,霍燕庭緩緩睜開了雙眸。


    他出聲問:“還有多遠?”


    那嗓音,雖依然醇沉,卻又沙啞憔悴。


    肖君蓮看著外麵越來越沉的雨幕,道:“應該就在這附近,要是天亮就好找多了。”


    霍燕庭深海般的雙眸裏血絲遍布,剛才雖是睡,卻是各種夢境連連。


    夢太多,反而比醒著還要更累。


    他緩緩坐起身子,從窗裏往外麵看去。


    遠的,近的,黑沉沉的烏色山峰,在濃墨般的雨幕像一塊塊巨石,沉沉壓在他的心上。


    黎越和霍西景的車子離他們後麵很緊。


    霍燕庭脫了身上的大衣,隻著灰色高領毛衣,道:“君蓮,你到後麵來,我來開!”


    肖君蓮看著他一臉的憔色不放心:“還是我來吧,你這些天哪還有個人樣,多休息會兒,等天亮了再給你開!”


    “哪這麽多廢話!”霍燕庭沉了聲。


    肖君蓮不敢出聲了,嘀咕一句什麽,還是穩穩停了車,爬到副駕座,把駕駛位讓給他。


    停車的空隙,後麵的黎越提著個袋子走上前來,敲車窗。


    肖君蓮搖下窗子,黎越把袋子塞進來:“吃點東西再趕路也不遲!”


    霍燕庭麵無表情。


    黎越遞完東西又回後麵的車子去了。


    霍燕庭啟動車子,絲毫沒有吃東西的意思。


    肖君蓮拿出一盒牛奶一個麵包遞給他:“吃點吧。”


    霍燕庭不語,隻顧往前開車。


    肖君蓮哼了聲,撕開麵包的包裝袋,索性塞進他嘴裏。


    霍燕庭扭頭,惡狠狠瞪他一眼,還是咬過去吃了。


    盡管雨勢依然鋪天蓋地,但光明總算撥開厚重黑雲,給漆黑的天地間拉開了一絲清明。


    遠遠的,看到一排標示。


    有搶險隊伍的鮮紅旗幟,有禁止靠近的危險告示牌。


    剛剛眯了一陣的肖君蓮看到那抹鮮紅,頓時士氣大震,鼓勁道:“lucien,我有預感,嫂子肯定就在前麵,屯裏的情況肯定跟我們在外麵一樣,外麵的進不去,他們被困在裏麵,根本也出不來,所以才失去了聯係。”


    霍燕庭青沉的俊臉上總算有了絲笑意:“總算講了句人話!”


    肖君蓮撕開一個麵包的包裝袋,自顧自填肚子。


    這一路趕來,真是餓得很了!


    霍燕庭已經將車速提到極致,車輪在坑窪的石子路上咆哮。


    肖君蓮剛塞一點麵包到嘴裏,馬上被顛出來。


    他瞪了駕座上明顯急紅眼的男人一眼,撿起褲子上的麵包,又重新塞進嘴裏。


    很快,有穿著迷彩服的救援兵出來攔住他們。


    “前方是危險區,退出去!退出去!馬上給我退出去!”他高舉著警示牌,直接過來轟人。


    霍燕庭不顧他的阻攔,方向盤猛地打到底,車子一個急轉彎,繞過那個救援兵直衝了進去。


    有一方平地被當兵的清理了出來,搭了臨時帳篷,無數的人往泥濘深處出來又進去,偶爾會抬一個奄奄一息的渾身泥水已完全看不出人樣的傷患出來。


    霍燕庭倏然刹住車子,蹬門下車。


    外麵又是雨又是泥,肖君蓮忙拿了他的大衣和雨傘下車。


    下了車看到車子已經完全看不出原來的顏色,車身泥巴一層又一層。


    他咧咧嘴,小跑著越過車頭,幾步追上正往帳篷裏大步而去的男人,把大衣披在他肩頭,傘壓根就沒辦法撐,那人步子邁得又大又急。


    霍燕庭頭也沒回,隻抬手,攏住了大衣的衣領,繼續冒雨往前走。


    雨水很快落在大衣上,形成水珠,又順著呢絨往下不停地滾落。


    一前一後兩個男人同樣的身形偉岸,氣質驕矜,來往的人即使再沒有精力,也都禁不住往他們身上瞅。


    剛要掀開帳篷的簾子進去,一名同樣穿著兵服的年輕士兵走過來:“幹什麽的?從哪來的?”


    這裏除了兵就是受災人群,偶爾有幾個沒什麽大的傷殘的屯裏人,因為與外界斷了聯係,路段上的災情又還把握不定,派的直升機還沒來,所以就讓他們暫時也在帳篷裏幫忙。


    而這兩位氣場強大的男人,看著跟這裏的哪一撥人都不像。


    霍燕庭言簡意駭:“找人!”


    那當兵的已經累得夠嗆,又來這麽個說話硬嗆的,他一下來了脾氣,抬手就去推霍燕庭:“你先在帳篷外等著,我進去給你找,是什麽人,叫什麽名字?”


    誰知,他這一掌上去,霍燕庭頎長的身軀居然紋絲未動。


    士兵沒有霍燕庭高,抬頭看向他,隻見一雙深眸氣勢懾人,他立馬連聲氣兒都弱了:“我們這裏麵都是重殘傷患和疫症患者,醫務人員交待了,健康的人誰也不許進去,以免引起感染。”


    霍燕庭心裏不安更甚,嗓音沙磁而沉冷:“我進去一趟,任何後果,與你無關!”


    當兵的還想攔,霍燕庭撥開他就過去了。


    肖君蓮忙又上前打圓場:“兵哥哥消消氣消消氣!我們老板就是太著急了,並無惡意,還請諒解!”


    士兵也是氣著了,冷哼:“我看起來比你大嗎?還兵哥哥,你趕緊進去跟你老板說一聲,染上了疫症,別找我們擔責任!”


    “那是那是!你辛苦了!”


    那年輕士兵又瞪了他一眼,轉身,又去原位執勤了。


    肖君蓮忙緊跟上霍燕庭矯健的步伐。


    兩人進了帳篷。


    裏麵地上薄薄的軍被裏都躺著人。


    肖君蓮看得心裏直滲得慌,還想停下歇口氣,霍燕庭已經徑直往裏走去。


    “你等等我啊!”肖君蓮大聲喚道,緊步上去。


    他這一出聲,零零散散的病人堆裏站起來一個人。


    她穿著和外麵士兵同樣的迷彩服,頭上也戴著兵帽,清瘦的小臉上,一雙清冷的水眸更顯得又大又圓。


    霍燕庭仿佛聽到了自己心髒瞬間塵埃落定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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