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征府穀的定難軍吵成一團之時,李曜帶著自己隻有五百二十人的飛騰軍到達了神木寨中。神木寨雖隻是之為寨,但李曜覺得其實叫做神木堡可能更為合適。


    此寨地形與府穀地形十分相似,都是臨河山城,一樣三麵環山,背靠江河,隻有一點是正好相反,那就是府穀是以環山之麵麵對西方,而神木寨西方則是窟野河,山在北、東、南麵。


    這個地形,對於防備從西麵而來的拓跋氏軍隊而言,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如果拓跋氏直接渡河來攻,那麽窟野河就成了神木寨最寬、最深的護城河,李曜以自己所帶來的器械估計,一旦拓跋氏選擇這一方式,自己將能給其造成巨大傷亡。


    但是壞處也是明顯的,那就是拓跋氏可以在神木寨的上遊或者下遊渡河,然後圍困神木寨。雖然看起來,即便如此也隻是與府穀麵臨的情況一樣,但其實不然。府穀如果被包圍,其聯係河東的一麵乃是黃河,拓跋氏絕無能力封鎖黃河,府穀與河東的聯係不可能被拓跋氏中斷。而神木寨一旦被圍,卻就失去了跟府穀的聯係,更別說河東。雖然也可以選擇從窟野河方向派人繞道,但這樣一來浪費的時間就很多了,嚴重影響兩地兩軍之間情報互通的速度。


    但神木寨位置緊要,不可能放棄,其南衛關中,北屏河套,左扼晉陽之險,右持靈夏之衝,得神木等於得府穀一半,實際上擁有沿河五鎮的李克用絕不會放棄這一地區,讓拓跋思恭有了東進北上的橋頭堡。


    李曜帶領飛騰軍到達神木之前,早就在折宗本和折嗣倫處知道神木如今有兩員旅帥,一名折嗣禮,一名折原平。他二人雖說隻是旅帥,但因為沿河五鎮得到朝廷授予的官職有限,而地方對兵力的需求又比較大,所以有不少軍隊都有超編現象,他二人麾下的軍隊就是如此。


    其中折嗣禮是折宗本的侄兒,折嗣禮的堂弟,乃為騎將,麾下有騎兵兩百人。折原平為步將,折氏族人,麾下有步兵三百人。另外在神木寨,有精壯勞力六七百人,算起來這批人應該看錯折氏軍隊的輔兵,隻是折氏缺錢,所以不為其發放薪酬,當然他們平時承擔的任務也比別處輔兵要低,其中絕大部分人都在神木寨有自己的營生,打短工的、賣雜貨的、擺小吃攤的……應有盡有,李曜估計這批人大概也就隻能幹點輔兵的夥計,倒時候守城,也頂多給他們點搬運石木的事做,而不像過去大唐強盛之時,輔兵隨時可以轉成正兵那般。


    李曜對折家的兵馬雖然有臨時管轄之權,但這與自己麾下的軍隊差別畢竟很大,因此他到神木寨之後,首先是裏裏外外查看了地形地貌、寨壘設施、火油檑石等物資的庫存,然後就跟折嗣倫、折原平做了一番“深入交流”,達成“廣泛共識”,這才召集眾將議事。


    神木寨的議事廳中,李曜高坐主位,身邊兩側是李嗣恩與史建瑭,再下首則是自己帶來的憨娃兒、阿悉結咄爾、處木昆克失畢、張光遠和劉河安,以及折嗣倫、折原平二人。


    雖然雙方手中掌握的兵力相差不大,但從人數和品銜上來看,李曜處於絕對的優勢之中,不過這不是開後世那些需要舉手表決的會議,因此也沒什麽別的作用。原本李曜在召開這次議事之前,是準備隻讓李嗣恩與史建瑭隨自己出席,而其餘五位旅帥都去各自安排部隊駐紮和觀察地形,但李嗣恩覺得對方折家二將既然也隻是旅帥級別,自己三人召他二人議事,就或多或少會有些以上壓下的意味,頗為不妥。


    李曜想想,覺得這話也不無道理,後世有句名言:“細節決定成敗”,雖然自己心中全無此念,但也不能不察,以免讓人誤會,於是采納了李嗣恩的建議。


    史建瑭最近加入飛騰軍以來的這段時間,表現得中規中矩,李曜的感覺是,此人比較沉默,但他不知道史建瑭的沉默寡言是如李嗣源一般天性如此,還是因為出任了都虞候一職,掌握軍中綱紀,因而特意規範自律,平時以嚴肅之麵示人。不過如果是後者,李曜覺得倒也不是那麽必要,不一定掌握軍紀的就一定得是黑臉,帶兵之道,在於賞罰分明,軍紀官也不是隻管罰不管賞嘛,九兄李嗣昭原先在黑鴉軍也是都虞候,一樣掌握軍中綱紀,他就並非每天黑著一張臉,見了誰都像人家欠他一大筆錢不還似的,反倒是與軍中上下關係都頗為融洽,然而他厲害之處卻是一旦他沉下臉來,軍中上下也會立即為之一肅。現在回過頭想想,李嗣昭在原先曆史中能夠接任蕃漢馬步總管這一軍中第一要職,以及衙內都指揮使這個在其他藩鎮幾乎隻授予節帥接班人的敏感職務,恐怕除了他作戰能力出眾之外,這種人際協調能力也是很大一個因素。


    李曜心道:“人緣很重要啊!哥還得向益光看齊,這人治社會裏頭,要是沒有人緣,還能混個什麽?”


    “諸位!”李曜開口道:“此番拓跋氏來攻府穀,賊勢洶洶,折公向大王請援,大王深以府穀形勢為憂,特遣某領飛騰軍前來援助。今奉折公號令,前來神木寨駐守,並主神木諸軍事,一應戰和行止,由某決斷。若事有不諧,亦由某向大王、折公請罪!諸位之中,若有人對此心存異議,請即指出,錯過此時,再拒某將令,那便隻有軍法相待了。”


    這就是李曜與這個時代人不同的地方,他是後世人的思想習慣,凡事先小人後君子,一切說清楚了,約法三章,然後實行。不搞什麽“事有成例”,賭大家心知肚明。因為心知肚明雖然未必是假,但是中國人曆來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這種軍令誰屬的問題,李曜認為是來不得半點馬虎的,必須先說清楚。


    他自己飛騰軍的諸將自然毫無疑問,這話無疑是說給折嗣禮和折原平聽的,但這話聽起來雖然有些令人不喜,但他說的一切畢竟都是事實,折嗣禮與折原平也不好說什麽多話,何況昨日已有折家傳令兵從府穀快馬趕來,為他二人送上了密令,密令中自然對他二人提出了必須服從李曜指揮的要求,二人因此也會多給李曜幾分麵子。


    李曜等了一下,見無人說話,這才微微點頭,說道:“好,既然沒有,那麽現在就進入議事了。嗣禮兄,你為騎將,必掌斥候,就請你為某等先說一說如今拓跋家定難軍與某等各軍之形勢。”


    折嗣禮坐直抱拳,道:“是,李軍使。”他微微一頓,說道:“前番拓跋氏前來,全軍約莫五千人,到達神木之前,已然分兵搶掠四周各處小村小鎮,神木以西,此時已經丟失,如今府穀沿河五鎮,實際在手的隻有三鎮,即府穀、神木和金水,但金水方圓更小,是以此戰之關鍵便在府穀與我神木寨。”


    李曜微微點頭,折嗣倫便繼續道:“若將拓跋氏先前所來之軍與此次新出之軍算作一起,則拓跋思謙可為前軍,拓跋思恩乃為後軍。如今拓跋思謙前軍攻略四周之後,派人查探神木寨,而後便在神木西北一處海子(湖)按兵不動,現在看來,隻怕就是等拓跋思恩的援軍。”


    李曜問道:“那麽,拓跋思恩所領人馬,如今所在何處?”


    折嗣禮道:“據某派出的遠探回報,拓跋思恩如今正往神木趕來,不過他軍中帶了一萬輔兵,又有馱馬、駱駝等,行進速度甚慢,一日不過三十餘裏路,這樣的話,至少還需三天,才能出現在我神木寨前。”


    李曜又問:“軍中組成如何,可都是拓跋氏之兵?”


    折嗣禮微微驚訝,對李曜的態度變得更恭敬了些,道:“李軍使所問,某已詳查,此番定難軍東來之兵,並非全是拓跋氏之兵。其中除拓跋氏外,野利氏等三家黨項大部落,也都出動了一隻軍隊,全軍約莫四五千之眾,幾乎是拓跋氏出兵的一半。另外,拓跋氏本軍之中,也並非全是拓跋氏部落之兵,而有近半漢軍。”


    李曜微微點頭,又問:“拓跋思謙與拓跋思恩二人性格如何,可有什麽偏好?”


    折嗣禮答道:“拓跋思謙色中餓鬼,拓跋思恩妄尊自大。”


    李曜聽了,點頭微笑道:“如此,破敵有望矣。”


    折嗣禮等人都是一奇,最後還是折嗣禮開口問道:“不知李軍使計將安出?”


    李曜微微一笑,淡然道:“趙奢救閼與。”


    原以為大家會恍然大悟,可惜李曜這次失算了,眾將你望我,我望你,都不明白李曜在說什麽。隻有史建瑭見氣氛古怪,解圍道:“趙奢……想是說戰國時趙國馬服君……”然後,他也就說不下去了,因為趙奢他雖然知道,“救閼與”這一戰,他卻全然不知。


    李曜一看,心中自我檢討:“你妹啊,跟王家的人呆久了,忘了賣弄也需要看人來,一不小心就會對牛彈琴,失策,失策!”


    但是也沒有辦法,隻能趕緊挽救,於是解釋道:“趙奢救閼與,乃是馬服君趙奢指揮的一次著名戰役,其核心思想,便是‘告之不被,示之不能,迷惑其心,攻其不備’。”


    李曜為這批文盲級將領解說道,戰國後期,秦穰侯魏冉為擴大其定陶封地,派客卿灶越韓魏兩國攻占齊國的剛、壽地區。這時,由魏入秦的謀士範睢向秦昭襄王提出,攻齊剛、壽是戰略錯誤,因中隔韓、魏,難以固守。他建議采用“遠交近攻”戰略,認為這樣才能使攻占的土地盡為秦有。他又認為地處中原的韓、魏係天下樞紐,欲兼並天下,應先用兵韓、魏以“斷山東之脊”(《戰國策·魏策四》)。秦昭襄王很欣賞範雎的見解,任其為客卿,讓他參與軍事謀劃。但北方強趙的存在,使秦對兼並韓、魏有所顧忌,於是尋機打擊趙國。秦昭襄王三十四年(前281年),秦攻取趙地三城後,趙以公子部為質於秦,並與秦簽訂以焦、魏、牛狐交換三城的協議。後來,趙國又反悔。秦昭襄王四十六年,秦昭襄王以趙不履行協議為由,派中更胡陽率大軍攻趙閼與。


    閼與原為韓地,後屬趙,是趙國的邊境重鎮,也是趙國的西南門戶。它東靠太行山,西向晉中平原,戰略地位十分顯要。秦軍之所以攻打閼與,是想以此地作為進攻趙國的前哨陣地。若閼與被占,則趙國的西部大門洞開,秦軍就可以長驅直入,對趙國威脅極大。


    趙惠文王聽說閼與被圍,立即召集幾個將軍商討對策。他首先問能征善戰、長於謀略的廉頗:“大將軍有何計策可解閼與之圍?”廉頗回答說:“閼與距邯鄲很遠,而且路途崎嶇險阻,實在無法救援。”屢立戰功的將軍樂乘也認為閼與道險不可救。


    最後,趙惠文王又問趙奢,趙奢果斷地說:“閼與地處邊塞,道路險阻,正如前麵兩位將軍所言。但正因為這樣,秦、趙就像兩隻在洞穴中相鬥的老鼠一樣,哪一隻勇敢就會取得勝利。”這一番獨到的分析,得到了趙王的讚許。於是,趙王命趙奢率兵解閼與之圍。“狹路相逢勇者勝”,事實證明趙奢的軍事思想確實高人一籌。


    趙奢率軍西行迎戰秦軍,在距離邯鄲城西僅三十裏的地方就安營紮寨,不再前進了。並且宣布:“如果有人在作戰問題上有異議,格殺勿論!”將士們對此都感到迷惑不解,覺得自己的軍隊即使日夜兼程,恐怕也解救不了閼與之圍,為什麽剛出城三十裏裹足不前了呢?何況行軍打仗,應該集思廣益,主帥為什麽不許部下提任何作戰意見呢?然而,將士們哪裏知道,趙奢這樣做,正是為了迷惑秦軍並使其失去警戒。


    秦軍在圍困閼與的同時,已經作了防止趙軍出兵救援的準備。他們派一支部隊向東直插武安,與圍困閼與的主力成犄角之勢,以牽製趙軍的行動。秦軍在武安城西操練,人喊馬嘶,戰鼓咚咚,連武安城內屋上的磚瓦也被震得顫動了。趙軍將士們見秦軍如此猖狂,都十分憤怒。一名負責偵察敵情的軍侯忍耐不住,不顧軍令,建議趙奢發兵解武安之危。趙奢立即下令,將那個軍官斬首示眾。從此,再無人敢議論軍情了。趙奢命令全軍修築營寨,深溝高壘,做出長期固守、怯敵畏戰的假象,以麻痹秦軍。就這樣,趙奢按兵不動長達二十八天之久。


    一開始,秦軍主帥胡陽得知趙國出兵救援閼與的消息,行動十分謹慎。以後發現趙軍不再前進,還在修築堡壘,就逐漸地不大在意了。不過,胡陽仍為不明趙軍的真實意圖而疑慮重重,就派出間諜潛入趙軍駐地探聽虛實。趙奢明知來人是秦國奸細,卻佯裝不知,還以美酒佳肴招待他們,讓他們觀看新增的堡壘,顯示趙軍固守不前的意向,隨後又讓他們隨意離去。間諜返回秦營,向胡陽報告了耳聞目睹的一切。胡陽聽後大喜,認為趙軍怯陣,不敢迎戰秦軍。於是,秦軍放鬆了警惕。


    趙奢見秦軍果然中了他的麻痹縱敵之計,立即發動進攻。他命令全軍日夜兼程,偃旗息鼓,僅用了兩天一夜的時間,就突然逼近了閼與陣地。在距離閼與五十裏的地方,他命令部隊占據有利地形,築好工事,特別命令弓箭手選好地勢,以便隨時攻擊敵軍。這時有一名叫許曆的軍士,要求進見趙奢。趙奢一改以前的態度,命令他進來。許曆說:“我軍迅速逼近秦軍,這出乎秦軍的意料。但秦軍來勢凶猛,我方必須集中兵力,搶占有利地形,嚴陣以待。否則會有閃失,望將軍三思。”趙奢讓他繼續說出具體的作戰方案。許曆有些猶豫,說:“說了要被殺頭的”,趙奢立即表示:“那是在邯鄲附近發布的命令,現在到了閼與前線,以前的軍令當然作廢了。”許曆這才接著說:“我軍應搶先占領閼與附近的北山,居高臨下,一鼓作氣就可以擊敗秦軍。”


    趙奢聽後十分高興,采納了他的建議,命令一萬名精兵,迅速占領北山,構築工事,嚴陣以待。胡陽聽說趙軍突然趕到前線,驚慌萬分,命令秦軍晝夜不停地趕往戰場。秦軍到達前線後,才發現有利地形已被趙軍占領。胡陽看到北山地勢險要,便命令秦軍拚命爭奪。然而秦軍長途跋涉,人困馬乏,趙軍卻以逸待勞,早有準備。秦軍雖幾經爭戰,但還是失敗了,隻能在山下列陣。


    正當秦軍無計可施之際,趙奢下令趙軍兵分兩路,向全軍發起猛烈進攻。在前後夾攻下,秦軍全線崩潰,大敗而逃。趙軍大勝,凱旋而歸,閼與之圍遂解。


    “……是以此次戰役,趙奢隱蔽作戰企圖,麻痹敵人,促其驕傲輕敵,爾後出其不意,突然發動攻擊,以及搶先占領要地,使己方處於有利地位的作戰思想,乃是趙軍獲勝的主要原因。從閼與之戰中‘告之不被,示之不能’、‘能為敵司命’、‘反客為主’、‘居高臨下’等戰略戰術來看,他顯然熟讀而且精通《孫子》、《孫臏》等。爾等為將,須有長遠誌向,誰可知諸位之中,來日便不會有人指揮千軍萬馬?這些兵書,雖不可死讀,但也不可不讀。”


    眾人聽罷,皆言李軍使高論,於是就此定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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