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李曜並未如往常一樣去巡視各城門防衛,而是帶著精神奕奕的憨娃兒去看望了昨天的傷兵。對於李曜這種後世常見的拉攏人心手段,這個時代的士兵們顯然經受不住,一個個感動得不行,那些哽哽咽咽說不出話的就不提了,甚至還有傷勢不算很重的幾個,死活不肯再呆在醫館,隻因為覺得經受不住軍使這般厚恩,要早點歸隊,報效軍使。


    李曜自然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們的請求,語重心長地給他們講述保重自己的身體,才是革命……不是,才是報效軍使的本錢。說了老半天,口幹舌燥之後才算將他們說服。


    不過好處是顯然的,他知道這批傷兵今後對他這個軍使那是百分百的忠心了,而他們歸隊後的“言傳身教”,也會讓更多的士兵對他這個“愛兵如子”的好軍使心懷感激。


    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飛騰軍從此之後,便深深刻上了他李曜的烙印。


    他們對自己的這份感激,今天或許隻是一顆種子,但隨著自己隨時隨地不斷的澆灌,遲早有一天會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頂天立地,無人可以撼動,甚至包括……李克用。


    就在他剛剛走出醫館的當口,傳令兵匆匆跑來,老遠看見李曜便搖旗稟報:“軍使!大喜!定難軍燒營而逃!如今山下已無定難軍蹤跡,探馬回報,定難軍大軍已然走出十五裏開外……是否出兵追擊,諸位旅帥請軍使速速定奪!”


    他這話說得十分大聲,剛一說完,周圍便歡聲雷動。一千兵守城,抵擋兩萬大軍,就在昨天上午,還有人心中惶惶,然而僅僅一天一夜,李軍使狠狠地抽了拓跋家一個極其響亮的耳光,將他們一巴掌呼回去了!這是何等的了得!


    然而,激動的隻是周圍的士兵,李曜聽完之後,卻是麵色平靜,不過微微一笑而已,然後便淡淡地道:“不追。”


    那傳令兵顯然愣了一愣,雖然傳令兵的職責隻是傳令,不得過問軍機,但這句回答確實讓他過於驚訝,下意識問了一句:“不追?”


    李曜嗯了一聲,確認道:“沒錯,不追。”


    傳令兵又是一呆,周圍的人群也是一呆,然後還是隻有憨娃兒膽大,問出了所有人不敢問的問題:“軍使,那些賊廝鳥走得這麽急,不是正好追擊麽?”


    李曜笑了一笑:“我軍雖勝,殺敵總也不過五千,定難軍雖敗,仍有萬半大軍。我軍若是守城,有堅城利器,足以應付他們;若是夜襲,趁其不備,也能予敵重創,然則若是此刻再行野戰追擊,我怕我軍已是驕兵,而他卻是哀兵。兵法雲,驕兵必敗,哀兵必勝,更何況我軍兵力還處於劣勢?是以此番他要走,某卻是留他不住的,不如大方一點,讓他們走便是。不光要讓他們走,某還準備修書一封,禮送他們出境。”


    眾人聽了李曜這番話,大多半懂不懂,憨娃兒則奇道:“軍使說不能追,那肯定是不能追的,隻是讓他們走也就是了,為何還要禮送出境?”


    李曜哈哈一笑,道:“為了讓拓跋家今後不敢再隨意打我河東的主意罷了。”


    所有人都是一愣,唯有憨娃兒撓了撓頭:“軍使說得深奧,俺是聽不懂的,不過軍使既然這麽說,那肯定就是有道理的。”


    眾人本自苦思李曜話裏的意思,聽了憨娃兒這話,都不禁善意地笑出聲來,然後回頭想想,又覺得這話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咱們李軍使何等人也?他說的話,還能有錯?他說該禮送出境,那就肯定該禮送出境。他說這般做了,拓跋家今後就不敢再隨意打咱們河東的主意,那這般做了之後,拓跋家就肯定不敢再打咱們河東的主意!毫無疑問!


    至於自己想不明白……這太正常了,軍使的智慧,是俺們這等混人廝殺漢能理解的?趕緊醒醒吧,做夢都不帶這麽離譜的……


    李曜目光一掃,知道自己的威信已然建立起來了,心中忖道:“果然戰場取勝是建立威信最好的辦法,不管你取勝是靠勇力還是靠智謀,隻要結果擺出來,效果都是一樣的好。”


    他微微一笑,對那傳令兵道:“既然是諸位旅帥命你來尋某,也罷,某這便去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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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使,定難軍果然退兵了!嘿,這次他們敗得可夠慘的,燒營逃走之時,還漏了不少東西沒點燃……軍使,你說要不要去追他們一追,再讓他們受個教訓?”


    咄爾昨天也算大發神威,今天見定難軍逃走,興奮得很,一見到李曜就衝上來請戰了。


    李曜擺擺手:“不追。”然後對憨娃兒道:“盒子拿來。”


    憨娃兒忙從懷裏掏出一方錦盒,遞給李曜。


    眾人聽李曜說不追,也跟外麵那些士兵一樣發愣,李曜卻懶得將說過的話再說一遍,幹脆叫憨娃兒複述了一番。反正憨娃兒雖然有時候腦子不靈光,但有一樣好,就是李曜說的話他肯定記得清清楚楚。


    憨娃兒把李曜剛才那番話給諸將仔細說來聽了,李曜這才揚了揚手中的錦盒,道:“這錦盒裏是一封信,也算某給拓跋思恭的一件禮物,想必拓跋思恭看了這封信,應該不會再起東窺之心了。”


    眾人心中好奇,不知道李曜信裏說了什麽,但李曜不說,他們卻也不好多問,隻好憋著一肚子好奇,聽李曜繼續吩咐。


    李曜坐在主席之上,食指和中指輕輕敲打著麵前的橫案,忽然輕歎一聲:“此番來府穀,至今算是大功告成,某和飛騰軍,也該回轉晉陽去了。”


    折嗣禮急道:“李軍使,報捷的書信某已經飛馬傳訊到了府穀,府穀回信,想必也是飛馬,不過一天時間可到,軍使何必這般著急?軍使為我府穀化解一劫,於情於理都該再去府穀,我們折家也好略盡地主之誼,若是軍使就這般走了,我折家豈非生生做了不知回報的小人?”


    李曜笑道:“折兄有所不知,先前某來之時,大王許某招兵買馬,擴大飛騰軍編製,隻因府穀神木一戰,此事便耽擱了下來……如今戰事已告一段落,夏州吃了這一場敗仗,短期內想必不會再有什麽舉動,某也好抓緊時間回晉陽補充人手。再說,某軍中傷員,到了晉陽也更好安排救治。”


    折嗣禮頓時語塞。


    招兵買馬是大事啊,這一點,他自然不會不清楚。原本他差點脫口而出說“某沿河五鎮難道不能招兵買馬嗎?”但他忽然想到,此事不論可行不可行,總也輪不到他來做主,這種事隻有折宗本折兵使這個折家家主才做得了主,其他人,包括折嗣倫也不行。


    折嗣禮這幾天跟飛騰軍打得火熱,也從一些渠道聽到了不少河東軍高層的秘聞。譬如說節帥麾下義兒們早已分做兩派,如今麵子上雖還過得去,私底下卻已經說得上是勢同水火。又譬如說李曜李軍使乃是與李存孝、李存璋等人一派,屬於直接掌握兵權的新興實力派,但因為加入河東軍畢竟時日尚短,手中飛騰軍實力有限……當然,經過這一仗,折嗣禮認為“實力有限”改為“兵力有限”更合適一點。但是總而言之一句話,李軍使目前在河東的處境逼得他不能不抓緊一切時間擴充兵力。


    兵力就是實力,隻有手頭兵力多了,才是硬道理。否則就算大王寵信,隻要萬一出了什麽岔子,這些就是空的,隻有兵力,實實在在的人馬才是真正的張本。


    因此對於李曜這番話,他是完全相信的。而且話說回來,他也的確想不到李曜還能有什麽別的原因不願意去府穀。這次他指揮的神木寨守城戰打出這樣輝煌的戰績,去了府穀,必然被折家奉若上賓,就算他提出一些什麽要求,隻要折家做得到的,也肯定不會拂了他的麵子,這種好事誰不想要?可他偏偏不願去了,這其中唯一合理的解釋,似乎也隻有他急於回晉陽招兵買馬這一條了。


    事實上李曜心中不願此時再去府穀的原因,並非隻有急著去招兵買馬這一條。另外還有就是,他原本打算跟折家好好拉拉關係,今後就可以是一個戰略盟友。但他也沒料到這一仗打得這般輝煌,如今自己的實力已然彰顯出來,而今後的前途也算是“不可限量”,這個時候跟自己有過並肩作戰經曆的折家,隻要當家的腦子沒燒糊塗,就絕對不會放過跟自己拉住關係的機會,肯定會找到自己,跟自己推心置腹好好交換一下意見。唯一的不同是,原先是他想主動找折家,而如今,該輪到折家主動來找他了。


    既然追擊定難軍的計劃作罷,李曜就安排了兩名探馬充當使節前往定難軍送上“歸儀”,也就是那有他親筆信函的錦盒。


    然後,他便開始安排撤軍回晉陽的各項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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