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少族長漏夜造訪,李某深感榮幸,隻是……卻不知少族長此來所為何事?”


    李曜命人請赫連鋒進帳之後,設席請他坐下,然後便毫不拐彎抹角地問起了他的來意。


    赫連鋒打量了一下麵前這個年輕俊雅的青年,略微有些詫異,隨即釋然,隻是心中感慨:“久聞李存曜之名,想不到這般年少。”


    他對李曜如此直白的問他來意稍有意外,在他看來,漢人的習慣不都是先說老大一番客套話,而後七彎八拐才轉到正事上去的麽?不過,這樣直白的交流,卻也是他所喜歡的,當下便欣然一笑,說道:“不瞞李軍使,軍使問某來意,某卻也是來問軍使來意的。”


    李曜點點頭,道:“聽聞貴部今年過冬頗有困難,不知少族長可有良策應對?”


    赫連鋒麵色微微一黯,搖頭道:“某本是家中次子,並非什麽少族長,隻是雲州一戰之後家父遠遁幽州,大兄也隨之而去,族中一時無人主持大局,這才將某這無用之輩推出來應急……某也知曉今年敝部過冬必要折損元氣,然則事已至此,如之奈何?為今之計,也隻能厚著臉皮四處求人,乞求將折損盡量減少一些罷了,又談何有甚良策應對?”


    李曜微微歎息一聲,輕聲道:“不瞞少族長,吐穀渾與沙陀有些間隙,我河東軍中有不少人認為,如果盡量打壓貴部,使得貴部元氣大傷,對於今後雲州的安定,有著莫大好處……”


    赫連鋒臉色一變,剛要說話,卻見李曜擺手製止,這才強忍了下來。


    便聽見李曜繼續道:“然而這等淺薄之見,實非某能苟同。貴部這許多年來,自青海而內附大唐,輾轉遷徙,曆盡千辛萬苦,方至雲州,其所求,不過一棲身之地而已,任何人捫心自問,都不會覺得貴部有何過失。更別說貴部披荊斬棘,曆經艱難險阻,始有今日氣象,可見貴部之堅韌頑強,絕非單靠武力便可壓服。河東軍中一些淺薄之輩以為可以恃強淩弱,以殺止殺,卻不知這一殺下去,冤冤相報,何時得了?我們漢人有句古話,叫做‘化幹戈為玉帛’,想來少族長也是聽說過的吧?”


    赫連鋒心中升起希望,用力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李曜微微露出笑容,看著赫連鋒的眼睛,認真地道:“某此番隆冬冒雪而來,便是為了化解沙陀與吐穀渾之間的幹戈。”


    赫連鋒心中放心大半,麵上卻沉住氣,問道:“不知軍使欲意如何來化解這深仇大恨?”


    李曜嗬嗬一笑,道:“深仇大恨麽?某並不這般覺得。”


    赫連鋒微微詫異:“當年,我吐穀渾奉聖天子之詔出兵與李並帥兵戎相見,而後家父更是陰差陽錯成了大同防禦使……軍使容某說句不客氣的話:就當時來說,那可是奪了李並帥的根基之地,若非李並帥後來別有發展,隻怕早已沒有了如今這般基業。我吐穀渾與沙陀,都是草原男兒,基業被奪,可是比殺妻奪子之恨尤勝,難道如此還不足以稱之為深仇大恨麽?更別說此後李並帥與家父連年相鬥,貴我雙方多少大好兒郎戰死疆場,多少族人痛失愛子佳夫?如今我吐穀渾終於戰敗,李並帥難道就真的這般看得開,忘卻了雙方這些年的仇恨麽?”


    李曜淡淡地道:“大王如何看,某亦不能定論,然則就某來看,不論是吐穀渾還是沙陀,時至今日,都不應該再讓這仇恨橫置心間。”


    赫連鋒濃眉一揚,反問道:“為何?”


    李曜道:“合則兩利,分則兩弊。”


    “倒要請教軍使。”赫連鋒立刻接口。


    李曜忽然露出一抹嘲諷地笑容,道:“若某所料不差,令尊此時正在幽州,而且必有方法與少族長你聯係。”


    赫連鋒臉色一變,沉聲反問:“李軍使此言何意?說這番話,可有證據?”


    李曜淡淡一笑,語氣卻是傲然:“某說這番話,少族長心中自然知道真假,至於證據?有必要嗎?”


    赫連鋒臉色沉了下來,冷笑道:“嘿,李軍使這話,倒是頗有李並帥之霸氣,可不管是真是假,軍使既然這般說,某料必有所圖。那便直說吧,你待怎的?”


    李曜麵不改色,淡然道:“某隻是告訴少族長,若你當真聽了令尊的話,願意被他遙遙控製,暗中積蓄力量,以族中老弱之犧牲,換取青壯男子之存活,意圖待他歸來之日東山再起,會同李匡威反攻雲州……那麽少族長,某今日便可以告訴你這般做的後果,那就是吐穀渾覆滅在即,今後這世上便再也不會有吐穀渾一詞了。”


    赫連鋒心中猛地一震,麵上陰晴不定,好容易深吸一口氣,強行冷靜下來,問道:“這麽說,李軍使此番前來,便是來終結‘吐穀渾’一詞的麽?”


    李曜哂然搖頭:“某方才已然說過,某是來化幹戈為玉帛的。”


    赫連鋒冷冷地道:“李軍使的化幹戈為玉帛,就是說一些大言不慚地威脅之言,好教我吐穀渾臣服於沙陀麽?我吐穀渾部縱然此番戰敗,然而族中仍有數萬騎,就憑李軍使麾下這區區數百人……嘿,某來真想不出軍使有任何勝機。久聞軍使用兵如神,倒要請教請教,軍使打算如何用這區區數百飛騰軍,來滅我吐穀渾一部之眾!”


    李曜自然知道吐穀渾根本沒有什麽數萬騎,除非他把男女老幼全部按照“全民皆兵”的思路都當作“騎”,那還差不多。不過他也不打算點破,隻是淡然搖頭:“少族長,用兵之道,攻城實為最下。某若要敗吐穀渾於雲州,無須某麾下飛騰軍一兵一卒。某這般說,少族長可信?”


    赫連鋒仰天長笑,似乎聽見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話。


    李曜卻也微笑起來,仿佛在附和他的笑,卻又仿佛是在笑話他。


    赫連鋒的笑聲戛然而止,聲音變得冷厲起來:“李軍使就不怕風大閃了舌頭?不費一兵一卒敗我吐穀渾於雲州?李軍使難道還會撒豆成兵之術,能紮紙人化作軍兵,來與我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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