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打著朱溫宣武軍旗號而來的,竟然是李存信!


    李曜領軍迎上前去,對麵見是自家軍隊,才連忙收了宣武軍的旗幟,換了河東李字大旗出來。


    李曜明知對方是誰,卻仍遣憨娃兒上前大喝一聲:“呔!對麵的,大旗換來換去,到底是哪家軍兵?某數三聲,若不出來答話……”


    “將軍且住!未知可是飛騰軍李兵部當麵?”對麵前鋒中衝出一將,揮著手高聲示意。他是武將,所以不稱李使君而稱李兵部,倒也說得過去,兵部侍郎雖然也得算作是文官,但好歹跟“兵”沾邊不是?更何況此時敗績,敗軍見了自家兵馬,李曜不救是說不過去的,可人家如果隻當自己是一州刺史,隻管保境安民,對他們拒不接納,那就麻煩大了。


    憨娃兒那一根筋的腦袋哪裏會想這麽多?更何況李曜本無不接納之意,根本沒給憨娃兒交代這種可能,憨娃兒自然直接回答:“俺家使君正是!你等何人,速速報上名來,免得吃打!”


    那將領心中暗罵,嘴上卻大聲道:“某等乃是河東蕃漢馬步軍都校李存信將軍麾下所部,此番在魏州,因羅弘信背信棄義,偷襲某等,至有損失,敗退於此。如今既到洺州,還請李兵部容某等進城休整一二,再去與羅弘信廝殺,早晚必報此仇!”


    憨娃兒哈哈一笑,大聲道:“俺家使君神機妙算,早知是你們吃了敗仗,特來相迎!不過俺家使君說了,城中如今正在翻修大改,容不下這數萬大軍。好在城西有一處老營,為曆年屯兵之所,爾等可自去暫住!”


    那將領一聽不能進城,心中有些不安,但這事他做不得主,隻好抱拳道:“某僅小校,做不得主,且容某報與都校,再作計較!”


    憨娃兒嘿嘿一笑:“俺也做不了主,不過俺家使君既然說了,那便是這般定了。老營便在城西,你等愛去便去,不去拉倒!”說完掉頭回到陣前,問李曜道:“使君,俺沒說錯什麽吧?”


    李曜哂然一笑:“未曾說錯,城中好容易有了些生氣,若教他們進城,必然生亂。李存信敗軍之將不足言勇,某料他也不敢強行進城。國寶,你領軍回駐蹕山,某且回城安排城防……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李存信此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某如此待他,萬一他橫下心來狗急跳牆,也不能叫他毀了我這些日子以來的心血。你在駐蹕山也當小心,萬一有警,可以遊擊疲敵,不必前來救援。如今洺州城防堅固,倒也不怕李存信亂來。”


    史建瑭點頭道:“使君所言極是,某料李存信此刻必然惱怒,不過就算他真個不要命了,連洺州都敢強入,他麾下這些人未必也如他一般失去理智,洺州又有使君親自坐鎮,斷然萬無一失,某並不擔心。”


    李曜點點頭,又交代了幾點,史建瑭便在馬上一抱拳:“使君保重,末將去也。”


    當下史建瑭領主力返回駐蹕山,李曜在憨娃兒所領牙兵護衛下也飛馬趕回洺州城。


    卻說李存信在中軍好不容易整肅了陣型,便聽說了李曜的安排,這位河東蕃漢馬步軍都校氣得咬牙切齒:“李存曜得一洺州,便是這般張狂!某乃蕃漢馬步軍都校,他區區一個軍使,陣前相遇,竟敢不來拜見!”


    他身邊站著一人,身量高大,容貌雄偉,雖隻冠弱之年,卻是英氣勃勃,隻是此時臉色有些陰鬱,聽了李存信的話,他隻悶聲道:“李正陽從軍雖隻二三載,卻從未吃過敗仗,心氣高點也不奇怪。隻是如今某軍中輜重遺失,軍糧緊缺,到那洺州老營住下之後,難道刨草根、剝樹皮去吃麽?”


    李存信見他說話,收斂了一下怒氣,沉吟道:“某自不受李存曜待見,落落你卻不然,沒奈何,隻怕得是你遣人去找李存曜弄些糧食來應急了。”


    原來此子不是別人,正是李克用長子李落落。


    李落落微微皺眉一下,仍是答應下來,道:“但叫軍中兒郎能吃飽,某舍一次臉麵有當如何?不必遣使,某親自去罷,料想正陽必難推辭。”


    旁邊走出一員將領,約莫四十許年歲,容貌方正,不怒自威,他蹙眉道:“李正陽為人謹慎,欲使我等將兵駐於城西老營,未嚐不是為城中治安方靖而計,某觀他之為人,當不至如此輕視我等。”


    又一員年輕將領走出來,對他拱手道:“鎮遠公所言甚是,某觀李正陽為人方正而周全,非是這等氣量狹小之輩。”原來那中年將領卻是周德威。


    李存信歎道:“鎮遠公、廷鸞賢弟,非是某背後論人,如今李正陽逐客令已下,隻差沒叫我等連夜便走了,再說這些,也是無用。”


    這年輕將領不是別人,卻是李克用次子李廷鸞。李克用此番也真是痛下本錢,兩個成年的兒子悉數出場,其中給予鍛煉之意,瞎子都看得出來。隻是這一來,對李存信的信任之重,壓力之大,卻也是顯而易見的。至於說李存信縱容兵士以至於發生搶-劫,參與其中的是不是也有如李落落的鐵林軍在內,因而李存信礙於情麵不好管理,那也難說得很。


    總而言之,這幾支隨便一支來此都不應該大敗的王牌軍合在一起卻吃了個大敗仗,這個帳是隻能記在李存信頭上了。


    李存信這句話說出來,諸將頓時一靜,氣氛有些異常。就在此時,卻有一名傳令兵縱馬前來,大聲道:“報!洺州李使君遣使前來,說已在城中備好水酒,欲為諸位將軍壓驚洗塵。李使君還說,他已經安排了兩支車隊往洺州老營送去了糧食、帳篷等物,請諸位將軍速速各遣親信前往查收。”


    周德威一聽,哈哈一笑,道:“某言李正陽不至那般莽撞自負,如今看來,確未錯料。”


    李廷鸞也笑了笑,道:“鎮遠公法眼如炬。”


    李落落見了,也露出笑容,道:“看來,某倒是不必上門苦求了。”


    唯獨李存信笑得勉強,言不由衷地道:“正陽既有這般安排,那是最好。”


    沒奈何,李存信也隻好安排麾下率軍前往洺州老營駐紮,周德威與李落落、李廷鸞兄弟等主要將領各自安排了人去交接查收李曜送去的物資之後,也各自帶著十餘名親兵,與李存信一同往洺州城去了。


    不多時到了洺州城外,李曜已然領著親衛牙兵迎於城門之外。李存信咬牙上去與李曜相見,卻不料李曜老遠便道:“大兄辛苦了。羅弘信背盟偷襲一時,小弟已然知之,方才已經上書大王,為大兄與諸位將軍分辨,相信大王明了之後,必不見責,還請諸位放心。”


    眾人聽後,都是一愣。李廷鸞反應最快,稍稍一頓便搶先說道:“勞正陽兄長費心了,此番我等失利,心中俱是不甘,還請兄長容我等在洺州稍作休整,再圖攻滅魏博,以消心頭之恨!”


    李落落聽了,連忙也道:“不錯不錯,正是如此。此番失利,實出於意外,那羅弘信老奸巨猾,早與朱溫有了勾結,故而佯裝友好,引我等入甕,繼而忽然翻臉,敗我等於不備……此非戰之罪也。如今正陽明察秋毫之末,上書為我等說明緣由,實乃君子大義之風,一俟平定魏博,將來晉陽再見,免不得要請正陽暢飲一番為謝!還請正陽屆時切勿推辭啊……”


    李存信心中雖有些疑惑,但此時也隻好擠出笑臉,朝李曜道:“十四弟曆來深為大王器重,有你這一說,想來大王必然深明其中緣故,隻是……十四弟以為,大王會當如何?”


    李曜看了一眼,隻有周德威一人不發一言,餘者皆稱此事錯在羅弘信,不踏平魏博,他們是誓不甘休的。


    而事實上剛才周德威見到李曜的時候還麵帶笑容,此時卻忽然這般神情,李曜哪裏還不知道他心中對這一說法不以為然?隻是如果不這麽說,那麽不光李存信有罪,諸將也都逃不過罪責。李落落和李廷鸞二人乃是有希望繼承大王基業之人,誰肯背上這個罪名?因此,周德威固然不悅,卻也隻能管好自己的嘴巴,管不得人家,以免犯了眾怒。


    想明白這些,李曜便笑了起來,笑得那叫一個和藹可親,邊笑邊道:“諸位兄弟所言甚是,某雖身在洺州,卻也已經知悉前方軍情一二,此事不論如何,最終還是壞在羅弘信頭上。此人此前一直裝模作樣,使得某等也為其所惑,因而有些麻痹大意,致有今日之禍。不過以某之見,大王不太喜歡我等推托敷衍,此事畢竟是出了岔子,損失不小,若是無人承擔……某恐大王必怒……”


    眾人一聽,都下意識朝李存信望去。


    李存信心中大怒:“你們這些沒長卵子的混賬東西,老子要不是不好管你們,哪裏能氣得羅弘信狗急跳牆?這下子要找替死鬼了,就都朝老子看來了?直娘賊!直娘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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