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用獨目中殺機猛然暴漲,森然反問:“今夜動手?”


    李曜微微笑道:“正是,今夜萬事俱備,正是動手良機。更何況,朱溫還送來一份大禮,今夜若不動手,今後再想覓得這般機會,可就難了。”


    李克用聽得心涼如水,心中隻是怨憤:“我如此待你,恩寵無兩,你卻這般輕易便被朱溫一言說動,竟要殺我奪位!”


    他心中雖恨,卻並不驚慌,隻因李曜此時孤身來此中軍大帳,他自信憑自己的勇武,足以在李曜牙兵趕到之前將他擒拿。隻是這時,他畢竟還有一絲寄望,微微沉默,低聲道:“朱溫送的這份大禮想是極重,竟能讓你動心!”


    李曜仍然麵帶微笑,點頭道:“朱溫將兒代州老家那不成器的三兄找到,不知許了他什麽好處,竟要他來做說客,想教兒臨陣叛變,殺大王而自立。”


    李克用一聽,覺得這話有些問題,旁邊蓋寓反應比李克用更快一些,立刻問道:“那麽你待如何?”


    李曜哈哈一笑,搖頭道:“大王待某恩重如山,兒非劉仁恭那等狼心狗肺之徒,豈能做出這般醜事?”


    李克用愕然一怔,追問道:“那你方才說什麽大好良機,要今夜動手?”


    李曜也自一愣,然後恍然,笑道:“卻是兒說得不夠清楚。”他微微一頓,解釋道:“兒見李晡前來說間,本欲將他拿下,送呈大王座前聽候發落,恰巧斥候有緊急軍情來報,於是托言而出,一問才知,原來國寶日夜兼程,今日上午便攻到洛陽,洛陽城中隻道此時西有陝虢,韓建不敢妄動;北有朱溫大軍已然占據蒲州,我河東精銳在外,也不能對其有甚威脅,因而防禦極其鬆弛,國寶領開山軍殺到洛陽城下,洛陽守將還全然不知,待他傳令關閉城門之時,國寶已然殺進城內……洛陽於今日午間便被攻克,守將徐懷玉隻身走脫,洛陽令謝瞳在家中被生擒!”


    李克用這時已知李曜所說的動手,並不是擁兵自立,聞此言頓時大喜:“國寶果是一員良將,敬思有後矣!”


    李曜笑著點頭,繼續道:“他午間得手,便發信隼傳訊而來,如今不到六個時辰。某料朱溫得訊大約要在明日清晨,是以今夜我軍便可早作準備,於醜寅之交(無風注:淩晨三點左右。)發動奇襲,除掉渡河、搶灘,以及汴軍水寨向蒲州報警的時間,朱溫多半會在幾乎同時收到洛陽丟失、水寨危急兩個消息,這時的朱溫便隻能選擇匆匆奪路而逃。我軍須得用最快的速度整理過河之軍,繼而乘勢掩殺,如此汴軍能不大敗?”


    李克用哈哈大笑:“好,好得很!如此一來,蒲州再入我手,已成定局!不過,那李晡小兒,你又是如何處置的?”


    李曜臉上露出一絲嘲弄地笑容,道:“李晡此人,色厲膽薄,好勇無算,某原覺得此人去留死活皆是無足輕重,卻忽然想到,便是廢物,也有廢物的用法。於是將計就計,讓他回去穩住朱溫,就說某對他東平王的提議頗有興趣,隻是大王威嚴卓著,是以不敢輕動,若要一舉成功,必須找機會親自領兵……”


    李克用微微蹙眉:“你這不是已經親自領兵了?”


    李曜笑道:“話雖如此,朱溫卻不知道,雖然按說他也該知道一些消息,但以此人之多疑,豈能度量大王器宇?他心中定以為大王不過是跟他玩了一出障眼法罷了。”


    李克用一向自詡英雄,聽了這話格外受用,捋須頜首,笑道:“不錯,偷鍋賊小人之心,如何查知孤王器量。那你便如何哄騙那李晡小兒?”


    李曜道:“兒說,明日上午,兒會親自領兵去攻水寨,但兵行河上之前,便會如他所請,反戈一擊雲雲。”


    李克用一時不知李曜這般安排用意何在,捋須沉吟,卻不開言。蓋寓聽了許久,算是聽出點名堂來了,隻是仍有疑惑,不禁皺眉問道:“為何要說明日一早?說今晚不是更好?兵法雲:虛者實之,實者虛之。我軍今夜奇襲為實,正陽假意進兵為虛,正陽隻須將這虛招告之朱溫,他便以為今夜我軍攻襲水寨不過是佯攻,對此更無防備,豈不更好?”


    李曜點點頭:“不錯,若以平日來看,這般做法確實極妙,隻是此番事關重大,某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應該更加慎重一些。這是因為,朱溫身旁還有敬翔在,敬翔此人曾在某手中吃過大虧,如今對某必然防範頗深,未必全信李晡回報之言。而他若不能全信,則必然會命水寨守將一方麵裝模作樣準備應付我軍佯攻,配合我軍做戲,而另一方麵,他也必然會命水寨守將全力戒備,以防某假戲真做。某曆來堅信:天下好賭之人,永遠不會有真正的贏家,是以此番既然有這等危險,終究是不賭為上,因為唯有不賭,才是真正的永遠不輸。”


    蓋寓聽完,也是哈哈大笑:“正陽這話說得好,當真不像冠弱郎君。不過,也惟其如此,大王才能放心將我河東精銳如此盡付你手!”


    李克用聽完李曜的話,先前的怨憤早已煙消雲散,又聽蓋寓如此一說,更是滿心歡喜,捋須點頭微笑:“不錯,錯非正陽這般忠貞謹慎之人,孤豈能托付如此重任?”


    李曜這時便不好再說話了,隻是垂手一旁,等李克用做出最後決斷。


    李克用看了蓋寓一眼,後者微微點頭,李克用放下心來,道:“正陽既然計劃妥當,此事便依你之計辦理。待得醜寅之交,由你全麵指揮此戰進行,孤在營中為你坐鎮。”


    李曜抱拳道:“遵大王教令!”微微一頓,道:“若大王別無吩咐,末將便先下去布置作戰了。”


    李克用笑著點頭,擺擺手:“去吧,好好安排,孤信得過你。”


    李曜再次拱手道:“謝大王,末將告退。”說著退後三步,這才轉身掀開帳門,出了帳外。等他走出中軍範圍,到了自己帳中,才猛然把頭盔扯了下來,用力在額前頸下抹了抹,旁邊的憨娃兒見了,不禁一怔,奇道:“這大冬天的,郎君戴個頭盔也能熱出一身汗?”


    李曜深吸一口氣,不答這話,卻將頭盔朝他一仍,吩咐道:“傳令諸將,來我帳中議事!”


    憨娃兒腦筋簡單,不疑有他,結果頭盔,應了一聲:“好嘞!”將頭盔在一邊掛好,便匆匆去了。


    李曜一下子鬆了氣勢,軟軟地坐倒在自己的錦墊上,長出一口濁氣,低聲自語:“好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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