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曄對王摶的信任自然遠超崔胤,但崔胤背後站著的是朱溫,因此李曄思來想去,覺得既然崔胤現在拖延時間不走,而等著朱溫為他“主持公道”,偏偏他與王摶幾乎勢成水火,那麽這時候就有必要放王摶出去避避風頭。正是因為這一考慮,才有了王摶陪同德王一道來李克用與朱溫營中宣諭勸和之行。


    然而德王雖然也算早慧,可對這些事情的思慮顯然不及乃父,因此見王摶的話語聽來明顯偏向李克用,心中就難免有些不滿。隻是鑒於王摶此時仍是父親寵信的宰執,才不好挑明了說道。


    於是他微微一頓,才道:“縱使如王相公所言,此事非李克用刻意怠慢於我,可是事已至此,他今夜領兵出戰,無論勝敗,明日我等去朱溫營中宣諭,所受阻力也必然遠勝今日。倘若宣諭不成,陛下責備,卻是如何是好?”


    王摶心知李曄經過這些年的磨礪,比當年登基之時已然成熟了許多,斷然不會因此對他二人有何責難,不過德王乃是皇帝嫡長子,心中指望太子之位,生恐有何差池惹父親怒氣,這倒也是可以理解的。於是勸道:“藩鎮跋扈,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況且東平王偷襲河中得手,已使晉王怒火中燒,若無今日一戰,這怒火強壓心中,今後反而可能壞事。至於宣諭之事,大王不必過於煩惱,某以宰執之臣奉旨而來,若然無功,自會向陛下領罪……今日之事,其實關鍵已不在明日宣諭之結果,而是今夜晉王攻勢是否奏效。”


    德王見王摶主動攬過責任,心中好受了些,又聽聞最後這一句,不禁遲疑:“為何?”


    王摶道:“大王覺得此刻晉王營中還有多少士卒?”


    德王搖頭道:“這我如何得知?不過……看起來沒剩下多少。”


    “不錯。”王摶點頭道:“方才某在帳門處略微看了一下,晉軍營寨幾乎全軍都有動作,此時卻安靜得過分,若沒料錯,今次晉軍怕是可以稱得上傾巢而出了。”


    德王吃了一驚:“這……這般決絕?”


    王摶麵色終於沉重了一點,沉吟片刻,才道:“雖然某對此亦有些困惑,但從今夜晉軍表現來看,似乎晉王打算一戰定河中……”


    德王張嘴結舌,半晌才問:“可,可河東軍並無水軍,這一戰定河中卻是如何打法?雖然已經臨近隆冬,但大河尚未結冰,他這鐵騎堵在此處過不得河,如何去與東平王一戰?”


    王摶遲疑道:“河東有無水軍一事,今日似乎……不好說了。”


    德王更是驚訝:“王相公此言何意?”


    王摶皺眉道:“今日我等趕到之時,某曾看見河邊有不少臨時碼頭,雖然簡易,但每個碼頭都甚是不小,後來某去李正陽帳中閑聊,裝作無意之間問起此事,他托言說那是來與河東軍做買賣的商船。大王想想,河東軍縱然人數眾多,如今有河東軍械監牽線搭橋,有些商人願意抓住商機來做買賣,這或許並不奇怪。可商船需要這麽大的碼頭嗎?天下有哪幾家商號能在這大河上遊調動如此多的大型商船?”


    德王哪知道這些事,愕然道:“那這是……?”


    王摶微微壓低聲音:“河東隻怕已經有了水軍,隻是料來新建未久,此番又欲奇襲,是以聲名不彰。某料晉王今夜傾巢而出,必是指望這支水軍為其帶來一次出其不意地大勝!”


    德王聽得目瞪口呆,半晌才道:“若果是如此,我二人如今卻要如何應對?”


    王摶笑著喝了一口清茗,微微笑道:“好好睡上一覺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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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王!洛陽急報!”


    “張將軍噤聲!大王早已安寢,大呼小叫作甚!有事天亮再報不遲!”


    來者刀眉一豎:“洛陽為晉賊所陷,汴梁危在旦夕,你叫我天亮再報?”


    牙兵一愣,那張將軍已然一把將他推開,在門上用力敲打,口中喊道:“大王!洛陽淪陷,十萬火急!”


    卻說朱溫這一晚本就睡得甚不踏實,一隻手摟著被中一絲不掛的女子,忽然聽得外間隱隱有些吵嚷,本就十分不悅,忽然聽見自己愛將張歸霸的高呼,竟然說洛陽淪陷,當即驚而坐起,問道:“可是歸霸?”


    張歸霸聽見朱溫問話,停住敲門的手,急忙答道:“是,大王,洛陽十萬火急……”


    “知道了!進來說話!”朱溫一邊說著,一邊拿過衣服披上。


    張歸霸不是個很講究的,聽朱溫叫他進去,也未及多想,直接推門而入,誰料正巧看見朱溫榻上還有一名女子,正睜開朦朧的睡眼朝他看來。因為朱溫坐起,那女子半截身子都顯露在外。


    張歸霸雖然大老粗一個,也知道朱溫在外地沒有約束的時候一貫對此大大咧咧,可見了這情形仍是嚇出一身冷汗,忙不迭低頭看著自己腳尖,動也不敢再動。


    朱溫看在眼裏,卻全沒當一回事,隨意穿上褲子,起身下床,問道:“歸霸夜闖孤王寢殿,想來是有急事?”他身後的女子見他下床時根本沒順手幫她遮掩一下,目中閃過一絲怨恨,自己將被子拉上,假意背過身去,一雙眼睛卻是直轉,悄悄聽著朱溫與張歸霸二人的對話。


    張歸霸立刻跪下,他不知道方才那女子如今是否遮掩好了,仍是不敢抬頭,隻是垂首道:“大王,方才接到急報,洛陽被河東軍偷襲,已然丟了!”


    朱溫麵色一變:“你說什麽!”剛踏出兩步,忽然又站住,皺眉怒道:“胡說八道,洛陽是我心腹之地,四麵皆我所有,如何能丟?”


    張歸霸不敢怠慢,忙道:“果是丟了,徐仆射(徐懷玉,檢校尚書右仆射)幾乎僅以身免,謝副使已為晉賊所虜,生死不知!”


    朱溫又驚又怒,衝上前去,一把將他抓起來:“你說什麽?子明被俘,懷玉僅以身免?娘勒個腳!晉軍怎麽會到洛陽的!他們能飛嗎!”


    張歸霸還未說話,外加忽然傳來王珙驚慌失措的聲音:“東平王!東平王!那河東李正陽的開山軍趁我不備,破我陝州……大王須得為我做主啊!”


    朱溫還未看見王珙的人影,一聽這話,心中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當下隻覺得胸口憋悶異常,臉上一抽,又驚又怒:“李……存……曜!”


    他雙目通紅,麵色猙獰,卻忽然“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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