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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中節度使府西南的安定坊中,有一處宅院,重欄疊院,乃是太原王氏所有,王笉自正式出任河中醫學院院正,便從節帥府搬出,居住在此。


    這日清晨,各衙門尚未辦事,在節帥近衛軍牙兵護衛下,李曜便匆匆趕來此處。不多時,王笉大開中門請李曜進宅。


    然而平時頗為注意禮節的李使相今日卻十分反常,匆匆拱手一禮便直接道:“此來因有急事,便不過府以敘了。”


    王笉微微詫異,心中直覺有些不妙,忙問何事。李曜麵色沉重,道:“官家為韓建、崔胤等輩所迫,前日下詔褫奪王相公魯國公爵位,罷司空、光祿大夫、吏部尚書並同平章事,貶為檢校工部侍郎、溪州刺史。”


    王笉大吃一驚:“何以如此?”


    李曜歎了口氣,搖頭道:“此事說來話長,此時不便久談。我意崔胤等輩忌王相公久矣,此番遭罷,崔胤定不肯就此作罷,因而決意起兵,迎陛下回鑾長安。”


    王笉深吸一口氣,拱手道:“多謝節帥,不知節帥何時啟程。”


    “某已下令集結諸軍,即刻出兵!”李曜拱手拜別,高歌而去:“諸王死盡周天黯,將相罷畢豺狼歡。我將蒲州入華州,為使長安至長安。”[注:本書原創詩稿,謝絕轉載,或請注明。]


    王笉望著李曜的背影,目中微微迷離,喃喃自語:“冠絕天下,比肩者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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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雲際會,雷霆出擊!


    李曜自收到天子命其迎駕的密詔,已經足足四月。這四個月內,李曜厲兵秣馬,為的就是在恰當的時機,以最強姿態給予韓建甚至李茂貞雷霆一擊!


    不僅是要勝,關鍵是要勝得毫無懸念,勝得舉世皆驚!


    蒲州城西,鸛雀樓前,河中節度使府帳下,除摧城右軍留在蒲州鎮守地方之外,近衛軍、開山左軍、開山右軍、摧城左軍、破陣左軍、破陣右軍六軍齊發,誓師西征!


    點將台上,居中一人,正是檢校中書令、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尚書左仆射、河中尹、河中晉絳慈隰等州節度觀察處置等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子少保、冠軍大將軍、上柱國、隴西郡公李存曜。


    站在他身邊左手的是河中節度使府馬步軍都虞候史建瑭,右手邊是河中節度使府掌書記、行軍轉運使馮道。


    然後分左右排開,依次是河中節度使府行軍司馬郭崇韜,河中節度使府左都押牙、近衛軍都指揮使朱八戒,河中節度使府右都押牙、開山左軍都指揮使李承嗣,開山右軍都指揮使李嗣恩,摧城左軍都指揮使張訓,破陣左軍都指揮使克失畢,破陣右軍都指揮使張光遠,以及開山右軍副都指揮使白奉進,摧城左軍副都指揮使咄爾,破陣左軍副都指揮使魏遜,破陣右軍副都指揮使陸遙。


    留在台下的,是摧城右軍都指揮使史儼以及副都指揮使劉河安。他二人受命留守蒲州,因此不曾上這點將台。


    盔明甲亮,旌旗招展。在打散重編整軍備戰之後,長達四個月的高強度訓練,使得河中新軍已然基本達到半年前開山軍的戰鬥力,其中略遜於之前開山軍的地方,在於其中畢竟多了許多新兵,以及一些原河中鎮軍。至於憨娃兒所率領的河中近衛軍,其戰鬥力隻有提高,沒有下降,並且兵力不弱。


    東升新城頭期工程基本完工,而其中並不對外開放建設、河中軍械監所獨掌的軍事區,早在兩個月前就已經建成,其中最關鍵的利器署、甲坊署率先投產,供應河中各軍。再加上李曜擁有河東四麵總攬後勤諸事調度大行台尚書左仆射身份,河東軍械監的部分產能也被用於分配來了河中,使得這支五萬人的河中軍早已鳥槍換炮,武器裝備今非昔比。原先王重榮、王重盈兄弟向李曜偷偷買來的軍備,全數封存府庫,以備不時。


    在這四個月中,除了內政方麵牽扯了李曜大把精力之外,河中軍事學院也耗費了他許多心力。在這個新建不過兩月餘的河中軍事學院中,由他本人開設了“戰略科”並親自授課,旅帥及以上軍官分批進行培訓;另外還有由史建瑭主講的“步兵戰術科”、李承嗣主講的“騎兵戰術科”、以及史建瑭、李嗣恩、朱八戒、史儼聯袂授課的“戰場搏擊科”等,至於:“特種作戰科”、“水軍科”,目前均在規劃當中,暫時尚未開課。


    另外,特別值得一提的是由王摶次子王倓、三子王倫主講的“明字科”、“明史科”也已開設,並由李曜強令學員學習。由於這第一批的河中軍事學院學員全部是現役軍官,因此李曜還特意下令昭示:今後軍官的拔擢,這明字、明史兩科,占“考評總分”三分之一。因此,即便憨娃兒,如今也寫得百十個字來,知道劉邦、劉秀、劉備這三人孰長孰幼了……


    便是在這般情況之下,李曜親帥這戰兵三萬六千(另有兩萬餘輔兵),號稱八萬大軍,浩浩蕩蕩渡過蒲津渡,開向同州。


    韓建之子韓從允守同州,登城樓觀李曜軍勢。李曜令左都押牙、近衛軍都指揮使朱八戒飛馬開弓,一箭射落韓從允盔纓,韓從允全完落膽,開城乞降。李曜兵不血刃,占領同州。


    次日一早,李曜僅留摧城左軍一旅五百人,及五百輔兵鎮守同州,已河中節度使府馬步軍都虞候史建瑭為“臨時軍都指揮使”,解除韓從允軍權,將同州守軍一萬三千人直接撥給史建瑭掌握,與大軍同時南下,進攻華州。


    同州失手的消息傳往華州,韓建驚得手足冰涼,一麵派人飛馬求救於李茂貞,一麵脅迫李曄下詔,命李曜回鎮河中;同時以天子名義,半命令半威脅地命神策軍與華州兵一同守衛華州城。


    兩日後,李曜帥蒲軍兵臨華州城下。是夜,韓建遣使匆匆求見李曜於帥帳之中。


    “原來貴使便是李下己公,某聞名久矣,不知公來我營,所為何事?”李曜麵上露出一絲略顯怪異地笑容,似譏諷、似輕蔑。


    李下己,也就是李巨川,乃是韓建麾下首席幕僚。此人其實有才,不過心狠手辣,在原先的曆史中,韓建後來投降朱溫,李巨川為敬翔所忌,說動朱溫將之殺害。


    不過即便如此,李曜也並不將他看做頂尖謀士,在李曜的心目中,李巨川最多也就是一流謀士罷了,離“頂尖”距離不小。因為李曜一直有一個觀點:頂尖謀士,一定要先能謀自己,倘若連自己都保不住,有什麽理由相信你有本事為你的主上做出最佳的謀劃來?


    就譬如他李曜自己,倘若他不是先謀劃自己,通過各種手段在河東站穩腳跟、培植勢力,如今又豈有出鎮中都的大好局麵?


    謀人先謀己,謀己必謀人。


    李巨川全然未將李曜的笑容當作一回事,拱手正色道:“仆受陛下聖諭,前來貴軍麵見令公……”


    李曜擺手道:“我等皆是明白人,便不要說這等糊塗話了,否則……貴使請回,某這便恭送貴使回城,你我明日城中再見,如何?”


    李巨川麵色微微一變,馬上鎮定下來,笑道:“令公真是快人快語。”


    “真令公此刻正在城中,某這檢校官兒假令公,貴使還是不提的好。”李曜淡淡地道。


    李巨川自然知道李曜說的乃是韓建,此次韓建將聖駕挾來華州,沒多久便加了中書令,而且不是檢校的,所以李曜有“真令公”、“檢校官兒假令公”之說。


    李巨川連續被李曜噎了兩把,麵上居然還能掛得住笑容,點頭道:“蒲帥說得是,巨川口拙,還望蒲帥勿怪。”他似乎也怕了李曜的反詰,這句話隻是微微一頓,根本不給李曜開口的機會,接著道:“我主韓令公此番迎奉鑾駕,有大功於國,此前不久更與晉王通函交好,也得晉王應允……而蒲帥此來,興兵巨萬,占我城池,近逼天子,頗驚聖駕,不知所為何事?”


    李曜淡淡地道:“李巨川,你自詡人傑,投靠韓建,慫恿這天下癡物挾天子以令諸侯,便以為可以成就千古之名,比肩管仲、荀彧等輩麽?”


    李巨川麵色一變:“此等誅心之言,蒲帥還是謹慎些好。我主韓令公忠貞守節……”


    李曜直接打斷道:“韓建想挾天子以令諸侯,卻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總歸是為李茂貞忙活……我來問你,李茂貞還需多久趕來華州?”


    李巨川臉色再次大變,良久後,似乎忽然想通了,哈哈一笑,直視李曜雙眼,一字一頓道:“莫非……蒲帥也欲挾天子以令諸侯?”


    李曜淡淡地道:“我本宗室,隻望江山永固,挾天子以令諸侯,那是亂臣所為。”


    李巨川又是哈哈一笑,揶揄道:“蒲帥既是忠臣,卻不知為何前來驚擾聖駕?”


    李曜毫不在乎,平靜地道:“我來華州是為了……奉天子以討不臣。”


    李巨川冷哼一聲:“蒲帥舌綻蓮花,所為不也是如此?”


    李曜搖頭道:“無論是你主韓建,亦或者他背後的李茂貞,對天子的所作所為,正逃不過一個‘挾’字。而我若迎天子回鑾長安,則必然是‘奉’,這其中有何區別,你難道不知?不妨與你明言,我此來華州,根本未將韓建放在眼裏。我來迎奉天子回鑾,隻是為了不使李茂貞挾天子以令諸侯罷了。”


    李茂貞,仍是李茂貞。李曜在關中,唯一值得密切注意的敵人,隻有李茂貞。在這個晚唐的大時局下,在朱溫還沒有機會起兵西進的條件下,李曜若不想唐廷失去最後一點威望,最需要阻止的人,就是曆史上曾經“挾天子”的李茂貞。


    晚唐以來,天子孤弱,國力日衰,李唐衰亡之大局己定。此時,藩鎮幹政成為晚唐政局中的主要政治現象。而藩鎮幹政的最終目的又決定了其必然走向其極端方式:挾天子令諸侯。


    晚唐以來,權宦挾持天子,以專朝政並不罕見,如田令孜、楊複恭等,但由藩鎮幹政發展到挾持天子的藩帥則為數不多。其實,對於“挾天子令諸侯”,唐末諸雄的認識有個變化的過程。李曜記得範祖禹在所寫的《唐鑒》中評論上源釋事件時說:“自是以後,藩鎮擅相攻伐,不複秉命,以天子不足訴也。唐之政令不行於藩鎮,實自此始。”他認為自此唐廷在全國範圍內喪失了權威。


    此後藩鎮兼並戰爭更加肆無忌憚,但此時的各地諸侯還沒有上.升到“挾天子令諸侯”的形式,大多仍停留在上表幹政的層次。但是在其後日趨激烈的藩鎮對抗與兼並的過程之中,藩鎮發現僅僅訴諸武力,不聽朝命,並不能實現自我利益的最大化,大唐天子雖己名不副實,但其代表的中央旗號的威力和影響依然相當可觀。若一旦控製李曄,不但可以假借天子之意發號施令,幹預朝政,號令諸侯,還可在兼並過程中贏得對其他列強的政治優勢,贏得奉詔討賊、仗順討逆的輿論優勢,從而獲得戰略主動,盡量避免引起其他諸侯的口實,減少對立麵。如李茂貞在征討山南諸楊,在對王建的爭戰中,就已經取得了“仗順討逆”的政治優勢,其他諸侯對其行動持默許、觀望之態度,不願冒天下之大不匙。“挾天子令諸侯”的確是得天獨厚的政治優勢。


    “挾天子令諸侯”不僅在理論上可行,而且還具有相應的政治環境。晚唐中央內部,天子暗弱,朝臣紛爭,財餉不濟,軍力日衰。與之相反,各地強藩野心勃勃,自專財賦,招攬能臣,將士則長期征戰,勢如虎狼,戰鬥力當遠在中央禁軍之上。如此,朝廷與地方的力量失衡必然使藩鎮產生“挾天子令諸侯”之心,而李茂貞為首的關中藩鎮,更是近水樓台,首當其衝。


    早在光啟三年禧宗駐辭鳳翔三個月的時間內,時任鳳翔節度使李昌符就有過挾持天子的打算。但李昌符欲挾持天子的舉動,僅僅停留在固請天子駐蹕,以專恩賞的低級層次上,還沒有上升到“令諸侯”的地步。這是由於鳳翔當時的實力和影響還不強,雖然具備了地利優勢,但由於時機不到及李昌符個人能力的原因,自不量力的李昌符很快就與唐廷發生矛盾,被中央軍所攻滅。但“挾持天子”由此漸露端倪。


    在李曜看來,盤踞華州的韓建也不具備“挾持天子”的實力,他在地域上僅有同、華兩州之地,在關中則長期依附於李茂貞。而李茂貞率軍逼宮是促使唐李曄到華州依附韓建並形成韓建短暫“挾天子令諸侯”政局的直接原因,這是特殊情況使然。雖然韓建將天子滯留華州並不能算是嚴格意義上的“挾持天子”,但韓建幹政妄為,截留貢奉,致使宗室被殺,將相被斥,已經具備了“挾天子令諸侯”的政治特征。


    李曜之所以特別提防李茂貞,是因為在原先的曆史中,李茂貞在其長期的幹政過程中,率軍四逼京師,擅殺宰相,幹預朝命,甚至謀廢天子。其幹政時間之長,為禍之烈,時所罕有。雖然他的幹政遭到其他藩鎮的幹預或抵-製,但是對於野心勃勃的李茂貞並不會就此收手。他還欲將大唐天子置於掌中傀儡,達到任命百官,專權植政的目的。於是,他開始走上晚唐藩鎮幹政的最高峰——挾天子令諸侯。最終使得天子威信掃地,以及朱溫的強力幹涉兩個直接結果。


    而據李曜思考,李茂貞之所以敢於“挾天子以令諸侯”,並非出於偶然,主要有三個原因:


    其一是李茂貞有這個機會。在天時上,汴、晉兩強爭衡惡戰,無暇西顧;加之唐廷國力日衰,南衙北司紛爭,內亂不停。在地利上,鳳翔地近京城,旦夕且至。在人和上,北司宦官多依附李茂貞,為之內應。這都為李茂貞提供了“挾天子令諸侯”無可比擬的好機會。


    其二是李茂貞有這個實力。曆史上的李茂貞自光啟末年雄踞鳳翔以來,勢力不斷坐大。在地盤上,先後吞並天雄(秦州)、彰義(徑原)、感義(昭武)、武定(洋州)、靜難(邠寧)、保大(鄜坊)、保塞(延州)、義勝(耀州)等鎮,還曾短暫控製或染指過東川、匡國(同州)等鎮,關中的其他藩鎮也多依附於他,是名副其實的“關中王”。在統治方式上,他任用家族勢力,又廣收假子,以此作為統治核心,作為其攻城拔寨、戍守一方的主要力量,利用血緣或擬製血親的關係來加強統治。在軍力上,鳳翔等關中方鎮多為邊疆防禦型藩鎮,部隊多是職業邊兵,李茂貞又吞並了神策軍的部分力量,兵力雄厚,戰鬥力遠勝於中央禁軍。


    其三是李茂貞有這個膽量。李茂貞出身禁軍,對朝廷虛實知之甚深。他自景福初年開始幹政之後,跋扈妄為,不僅打敗禁軍,陳兵闕下,還擅殺大臣,幹預朝命,甚至謀廢天子,所以對於挾持天子他是敢於實施的。


    正因為上述原因,所以李茂貞才開始走上了“挾天子令諸侯”之路。


    其實根據李曜分析,李茂貞欲“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預謀應該由來己久。自乾寧二年河中爭帥事件發生之後,李茂貞就著手開始製定“挾持天子”的行動。李茂貞夥同王行瑜、韓建三鎮逼宮,擅殺執政,他一手策劃廢掉李曄,另立吉王,這是李茂貞欲將天子置為自己掌中傀儡的最初設想。隻是他沒料到,他的這番舉動隨即引起河東李克用的南下幹預,廢立計劃胎死腹中。


    李茂貞見廢立不成,遂采取留兵威懾朝命,伺機將李曄劫持到鳳翔的策略。李茂貞回鎮後,令假子李繼鵬(本名閻珠)率軍兩千留守京師,並交待李繼鵬及朝中內應——神策中尉劉季述伺機劫駕。此時京城駐紮的兵力除了天子親軍、神策軍之外,還有諸鎮宿衛的一部分部隊,如鹽州六都。李茂貞留守的岐軍,為右軍,李繼鵬擔任指揮使,兵力為兩千;邠寧節度使王行瑜則留其弟王行實任左軍指揮使。可意想不到的是,乾寧二年七月戊午晚,京師發生軍亂。


    同州節度使王行約棄城(同州)奔京師,與左軍兵士劫掠西市,都民大擾。麵對突發情況,李繼鵬急忙聯絡劉季述,“請天子幸右軍”,並“連奏請車駕出幸(鳳翔)”。而左軍指揮使王行實與樞密使駱全瓘則打算將天子劫往邠州。於是,兩軍發生混戰。李繼鵬欲借機強行將李曄劫往鳳翔,甚至火燒宮門。


    但劫駕的計劃卻被駐守京師的鹽州六都兵所破壞。岐軍兵少,處於劣勢,隻得撤回鳳翔。李曄則在禁軍將領、捧日都頭李筠的護送下,與城中官員百姓出奔南山,駐蹕於南山中的莎城。


    得知消息後,李茂貞立即率兵三萬進軍接應,打著“迎車駕”的旗號再次進行挾持天子的嚐試,以實現挾天子令諸侯的政治預謀。可王行瑜也統軍至興平,同樣欲迎車駕。王行瑜的插手讓形勢變得複雜。


    而且,更為強勁的對手李克用率沙陀鐵騎南下幹預,一路無人能敵,連下同州、華州,繼而將王行瑜困守邠州,朝不保夕。昔日強悍無比的岐邠邊軍麵對沙陀精騎竟然節節敗退,毫無還手之力,也是出乎李茂貞意料之外。形勢開始變得對李茂貞極為不利。老奸巨猾的李茂貞為求自保,隻得舍卒保帥,他先是置昔日盟友王行瑜的死活而不顧,回兵鳳翔固守;又接連向李曄上表告罪,並忍痛把假子李繼鵬當作替罪羊,“斬繼鵬自贖”,與朝廷和解。就這樣,李茂貞“挾天子令諸侯”的初次預謀和嚐試告以失敗。


    李曜回過頭來分析李茂貞這次挾持天子圖謀的失敗原因,主要有內、外因四個方麵:


    外因的主要方麵還是李克用的率軍幹涉。因為李茂貞插手地處李克用勢力範圍的河中鎮,這才引發了與李克用的正麵衝突。當然這也是晚唐藩鎮兼並的必然結果。懾於沙陀勁騎的威力,李茂貞及盟軍節節敗退,他隻得自保為上,與朝廷和李克用和解,以避免再生爭端。外因的次要方麵是,李茂貞昔日的附鎮和盟友王行瑜的突然插手,打亂了李茂貞的計劃。王行瑜之弟王行約率領敗軍先在京城搗亂,打亂了李茂貞和李繼鵬的劫君計劃;後在李曄出幸南山之後,李茂貞率兵三萬進軍準備接駕或者說劫駕,但王行瑜也統軍至興平皆欲迎車駕。若不是在李克用的咄咄逼人的攻勢之下,兩人暫時就挾持天子之事暫時達成和解,以共同抵抗李克用,否則昔日盟友在爭奪中樞主導權的問題上將不免反目甚或一場惡戰。


    在內因方麵,首先是李茂貞製定的計劃不周,實施不力,且準備不充分,是導致這場預謀失敗的主要內因。既然李茂貞安排李繼鵬相機行事,那他就應該提前考慮到突發情況,並提前製定應急方案。比如李繼鵬的兵力過少,難以應付突變,無法掌控局勢。再者李茂貞也沒有及時安排部隊策應或接應,而且就最後結果來看,李繼鵬的個人能力也值得商榷。其次是李茂貞並無強援。李茂貞雖坐擁地利,但在內沒有得力內應。掌權的宦官中,李茂貞僅拉攏住了神策中尉劉季述,另一權貴樞密使駱全瓘卻支持王行瑜。另外,更為重要的是,沒有抓住京城中的主要兵力——神策軍的主導權,而在周邊又沒有強力外援。李茂貞與王行瑜在爭奪天子問題上的反目,華州韓建受困於李克用的沙陀軍,關中藩鎮同盟遂失去意義。


    麵臨強敵在前之時,內憂外患,天時、人和俱不佳。總之,一切的發生都顯得過於忙亂,李茂貞似還沒有做好挾持天子實際行動上的準備。“挾天子令諸侯”的時機尚未成熟。李曜的這次出兵,就在很大程度上吸取了李茂貞此前的教訓,這也是他仔細分析曆史上李茂貞得失成敗的主要原因。


    從曆史上李茂貞的得失成敗來看,真正要掌控大唐天子不光需要實力,而且需要時機。那是在光化三年十一月,唐廷突然發生了權宦劉季述、王仲先等人幽禁李曄、擁立太子李裕的宮庭政變。此事曆時數月,至天複元年正月,方在宰相崔胤和孫德昭等部分禁軍將領的努力下得以平定。這場政變使得晚唐政局更加混亂,也讓李茂貞嗅到了良機的到來。


    天複元年正月,身兼鳳翔、彰義兩鎮節度使的李茂貞待局勢稍定就率軍入朝。他名為入朝,實為打探底細,再次製造機會。《北夢瑣言》雲:“(李)茂貞肩輿,衣駝褐,入金鸞門,易服赴宴。鹹以為前代跋扈,未有此也。”而曆經劫難、恍若重生的唐李曄,不知是過於恐懼,還是出於籠絡,破例加李茂貞為守尚書令,兼侍中,進爵岐王。對此,《資治通鑒》胡三省注雲:“唐自太宗以尚書令即陣,不複授人,郭子儀有大功,雖授之而不敢受。王行瑜怙強力,雖求之而終不獲。蓋君臣上下,猶知守先朝之法也。今以授李茂貞,唐法蕩然,於此極矣。”李茂貞加官尚書令,代表了唐室對李茂貞的最終妥協,意義重大。


    對於李茂貞而言,不僅位居人臣之首,為其他藩帥豔羨莫及,而且他還再次主導了中樞要職的任命,樞密使韓全誨、鳳翔監軍使張彥弘被任命為左、右神策中尉,韓全誨也曾任過鳳翔監軍。這兩人都依附李茂貞,屬於李茂貞的盟友和代言人。這次關鍵的中樞任命,不僅讓李茂貞在朝中有了強力內應,而且因此還控製了神策軍。


    而在南衙北司的鬥爭中也急於尋找靠山的宰相崔胤以宦官典兵終為肘腋之患,以外兵製之,希望通過控製神策軍來達到削弱宦官的力量、鞏固皇權及自身地位的目的,也向李茂貞靠攏示好,主動要求李茂貞留兵在京師宿衛,欲以外兵防內患。正中下懷的李茂貞遂命親侄李繼筠仗統領岐軍三千精銳宿衛.,並密令其相機而動,劫持天子到鳳翔。而韓全誨、張彥弘等人都曾任職於鳳翔,與李茂貞早有勾結。崔胤不防,留下鳳翔兵,實為“家國兩危”。韓全誨則趁李茂貞入京時“深與相結”。


    李茂貞還鎮後,其侄李繼筠被封為神策軍都指揮使,並遙領嶺南西道節度使。他與韓全誨開始密謀挾持天子的計劃,並采取了一係列措施。首先在軍事上,他們吸取以前的教訓,拉攏了李曄複辟的兩位功臣、禁軍重要將領李彥弼、李繼誨,由此他們從神策中尉到神策將領從上到下地直接掌握了神策軍。其次在財權上,他們先是因為“崔胤之罷兩軍賣曲也,並近鎮亦禁之”,而“李茂貞惜其利,表乞入朝論奏,韓全誨請許之”。這樣,李茂貞仍然可以掌握賣曲之利以贍軍。其後他們又導演了“雙簧”的把戲,“(韓)全誨撞李繼綺訴軍中匱甚,請割三司隸神策。帝不能卻,詔罷(崔))胤領鹽鐵。”他們從宰相崔胤手中奪得三司,掌握了財政大權。


    而宰相崔胤覺察到了宦官與岐軍的一係列詭秘舉動,這才幡然醒悟,原來要求李茂貞留兵宿衛不僅不能製約“宦官典兵”,而且無異於引狼入室,引火上身。於是崔胤覺得他需要另找一個靠山,而當時的局勢是河東李克用為朱溫所敗,大傷元氣,強藩除了李茂貞之外,最強的就是汴梁朱溫,而“時朱溫、李茂貞各有挾天子令諸侯之意,朱溫欲上幸東都,茂貞欲上幸鳳翔”。崔胤隻能將橄欖枝拋向朱溫,而雄心勃勃、實力強勁的朱溫正需要在朝中尋找一個代言人,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史載崔胤“陰厚朱溫益甚,與茂貞為仇敵矣”。作為南衙領袖的宰相崔胤是晚唐李曄政壇上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他的向背一定程度上影響到晚唐政局的走勢。麵對如此重量級人物的倒戈,而且倒向的是李茂貞最強勁、最有威脅的對手—朱溫,李茂貞卻無動於衷,說明李茂貞本來就對崔胤的作用沒加重視,沒有正確地估計他的政治運作能力及其所代表的南衙朝官的力量。李茂貞這步棋的失算,使本來占據天時地利人和的他在與強敵朱溫的對決中已先輸一招,之後李茂貞也嚐到了失去崔胤支持的苦果。


    走向李茂貞對立方的崔胤隨即開始采取措施,他首先采取的措施是密諫李曄,要求誅殺宦官而絕後患,以切斷李茂貞的內應。不料,優柔寡斷的唐李曄因宦官哭訴,並沒有答應崔撤的請求。其次,崔胤致書朱溫,要求他火速率軍入京,鏟除宦官力量。朱溫早就想加入到“挾天子令諸侯”的爭奪中,他在中原戰場上已經取得了對晉戰爭的絕對優勢,慢慢蓄積賣力的他隻是在等待機會。有崔胤在朝中作內應,於是在十月戊戌,朱溫迫不及待地起兵,親率汴梁大軍進至河中,同時上表要求李曄遷都洛陽,製造聲勢和輿論壓力。


    朝中韓全誨為首的北衙宦官在得知崔胤招朱溫起兵入關的消息後,大驚失色。他們沒有料到崔胤和朱溫的行動會如此之快,突然的變故促使韓全誨和李繼筠果斷決定先發製人,將李曄劫持到鳳翔。


    十一月己酉,李繼筠、李彥弼率領岐軍及神策軍封鎖宮門,禁人出入。壬子,韓全誨等陳兵殿前,對李曄說:“(朱)全忠以大兵逼京師,欲劫天子幸洛陽,求傳禪;臣等請奉陛下幸鳳翔,收兵拒之。”李曄自然不會答應,因為他知道“幸鳳翔”就意味著要為李茂貞所控,淪為傀儡。可是前有韓全誨持兵威逼,後有李彥弼禦院縱火,外還有李繼筠的岐軍包圍,李曄不得已隻好委曲求全“幸鳳翔”。李繼筠早就令部下“掠內庫寶貨、帷帳、法物”,並將諸王、宮人一同劫持到鳳翔。李茂貞早就期盼著這個日子,於是同時起兵“迎車駕”。癸醜,李茂貞迎車駕於田家塏,李曄親自下馬慰勞,胡三省對此注稱“李曄屈體以接李茂貞”。壬戌,天子一行終於到達鳳翔。


    李茂貞挾持天子的短暫時代來臨了。從此時起,也就是李曜認為的,大唐天子尊嚴盡喪的開始。


    其實晚唐以來,天子傀儡化程度日益加深。李曄在屢次的乘輿播遷中已經失去了皇權的權威和尊嚴。天子被挾,淪為傀儡,是皇權喪失的極致表現。而晚唐真正的天子被挾始於李茂貞。李茂貞在鳳翔“挾天子令諸侯”的主要表現有好幾條:


    首先,淩辱天子。


    自李曄即位以來,李茂貞與李曄曾交鋒數次,多是李茂貞得逞,當然也有李茂貞上表請罪,與李曄暫時妥協之時。可以想象李曄對李茂貞的恨之入骨可又無可奈何的態度。但這次可與其他交鋒都不同,李曄己經被挾持到李茂貞的鳳翔老巢,寄人籬下,不得不任人擺布。李茂貞則徹底贏得了對李曄的心理優勢。在如此心理作祟的情況下,淩辱天子之事的發生也就不足為怪了。


    有一次,李曄在鳳翔宴請大臣,捕池魚做菜,“茂貞食鮓美。帝曰:‘此後池魚。’茂貞曰:‘臣養魚以候天子。’聞者皆駭。”如此忤逆犯上之言直接道出李茂貞由來已久的“挾天子令諸侯”的政治圖謀,李茂貞仍無所顧忌。還有一次在宴會上,李茂貞“以巨杯勸帝酒,帝不欲飲,茂貞舉杯叩帝頤頜,坐上皆憤其無禮”。言談舉止無複君臣之儀,可見李茂貞根本就沒有把已是掌中傀儡的李曄當回事。


    不僅如此,依附李茂貞的朝官也不把天子放在眼裏,李茂貞為李曄配備的宰相,“(韋)貽範屢以大杯獻上。上不即持,貽範舉杯直及上頤。”


    不光天子遭受淩辱,就連皇後、公主、宗室親王也難逃劫難。《新唐書》裏記載說:“天複中,(何皇後)從帝駐鳳翔,李茂貞請帝勞軍,不得己,後從禦南樓。”隨意要求皇後陪同天子勞軍,聞所未聞,李茂貞實乃過分之至。李茂貞還為其子李侃強娶公主。尚公主本是十分榮耀的事情。但強逼天子下嫁公主之事所為史罕見,實與強搶無異。據《新唐書·平原公主傳》記載:“平原公主,積善皇後所生,帝在鳳翔,以主下嫁李茂貞子繼侃(李侃)。後謂不可,帝曰:‘不爾我無安所’。是日,宴內殿茂貞坐帝東南,主拜殿上,繼侃族兄弟皆西向立,主遍拜之。”不僅如此李茂貞還主持起了皇室的婚配大事,親自為親王選妃。《新唐書》雲:李茂貞還“取(蘇)檢女為景王妃,以固恩”。


    可以說,李曄在鳳翔被李茂貞所挾是受盡淩辱。大唐天子顏麵掃地,最後的光環徹底褪盡。李曜之所以要搶在李茂貞之前迎奉聖駕回鑾,也就是擔心發生這一幕,因為一旦出現這種情況,他所希望地將大唐“回天再造”的理想,也就基本可以宣告破滅了。


    李茂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第二個表現,則是把持人事。


    人事任命是國之大事,曆來由朝廷統一執掌,選官、任用自有一套嚴格的操作程序。人事選用的權力旁落或受到了其他力量的影響和幹預則是皇權衰弱的標誌。而影響直至把持官吏任免權是晚唐藩鎮幹預朝政的重要目的,以從中謀取更大利益。景福二年,李茂貞逼殺宰相杜讓能。乾寧二年,在李茂貞和王行瑜的壓力下,李曄不得己將宰相李谿罷為太子少師。曆史上,乾寧三年和光化三年,李曄被迫順應朱溫之請,將崔胤重新任命為相。在藩鎮幹政的大環境下,李曄早己失去了進退大臣的權力,何況當時淪為“階下囚”的傀儡皇帝呢?


    曆史上李茂貞幹政就多次影響執政大臣的任免。而李曄被挾持到鳳翔之後,李茂貞更開始肆無忌憚地左右宰相等朝官的任命。他在其中把持官員選任,以達到專權擅政的目的。他首先在天複二年為李曄配備新的政府班子,正月以給事中韋貽範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五月韋貽範以母喪辭職,李茂貞又夥同宦官推薦翰林學士姚洎為相。六月丙子,他又以中書舍人蘇檢為工部侍郎、同平章事。對此,《資治通鑒》評價說:“時韋貽範在草土(居喪),薦(蘇)檢及姚洎於李茂貞,上既不用洎,茂貞及宦官恐上自用人,協力薦檢,遂用之。”天裕二年五月,朝廷在《陸扆淮州司戶王溥淄州司戶製》中稱吏部尚書陸扆“托(李)茂貞之勢援,憑閹監之梯媒”,故遭貶官。《北夢瑣言》亦雲:“鳳翔駕前宰相盧光啟等一百餘人,並賜自盡。”可見李茂貞當時的確把持了朝官的選用大權,以至後來朱溫以此為由清除異己,換代中樞體係。


    對於李茂貞把持人事大權,李曄也敢怒而不敢言。《資治通鑒》記載:“上與李茂貞及宰相、學士、中尉、樞密宴,酒酣,茂貞及韓全誨亡去。上問韋貽範:‘朕何以巡幸至此?’對曰:‘臣在外不知。’固問,不對。上曰:‘卿何得於朕前妄語雲不知?’又曰:‘卿既以非道取宰相,當於公事如法;若有不可,必準故事。’(謂處事當皆如國法)怒目視之,微言曰:‘此賊兼須杖之二十。’顧謂韓偓曰:‘此輩亦稱宰相。’唐李曄對李茂貞配備的政府班子的態度由此可見一斑。


    山於李茂貞控製了人事權,所以朝官和宦官力量都開始依附於他,李曄因此更加孤立,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孤家寡人,無以所依,不得不為刀姐魚肉,任人宰割。大唐天子命運至此。


    再次,矯造詔敕。


    詔敕的製定、頒布是皇權的體現。藩鎮幹政也即幹預朝命。而私製詔令,表達自己的政治主張,以實現政治利益最大化,則是“挾天子令諸侯”的根本動機和目的所在。矯製在宦官專權、藩鎮幹政的晚唐曆史上並不鮮見。


    天複元年,李曄被挾持到鳳翔後,已經陷入任人擺布的傀儡境地。李茂貞自然不會放過挾持天子的政治優勢,其中竊取皇權的主要途徑就是矯造詔敕。當朱溫大兵壓境,“上屢詔朱溫還鎮”;又,“韓全海、李茂貞以詔命征兵河東,茂貞仍以書求援於李克用;韓全誨遣中使二十餘人分道征江、淮兵。”詔朱溫還鎮和征兵勤王顯然都是出於李茂貞的操縱之下。對此,胡三省注曰:“屢詔朱溫還鎮,韓全誨、李茂貞挾天子以令之也。”之後,李茂貞又出新花樣,在天複二年正月丙子,朝廷“以給事中嚴龜充岐、汴和協使,賜朱全忠姓李,與李茂貞為兄弟,全忠不從”。此事一看便知必定是李茂貞操縱下的陰謀。


    李茂貞不僅自己矯造詔敕,還野蠻幹預翰林學士草製。《新唐書》記載說:“宰相韋貽範母喪,詔還位,(韓)偓當草製二……學士使馬從皓逼偓求草,偓曰:‘腕可斷,麻不可草。’從皓曰:‘君求死耶?’偓曰:‘吾職內署,可默默乎?’明日百官至,而麻不出,宦侍合噪。茂貞入見帝曰:‘命宰相而學士不草麻,非反邪?’佛然出。姚洎聞曰:‘使我當直,亦繼以死。’既而帝畏茂貞,卒詔貽範還相,洎代草麻。”就這樣,李茂貞利用自己的淫威來幹預詔敕的起草和製定,以達到“挾天子令諸侯”的目的。在宋人唐庚所撰的《三國雜事》中更是把李茂貞與漢末的董卓相提並論,同為“挾天子令諸侯”,並稱其“發號施令,動以製詔為名”。


    最後一條,則是幽禁皇帝。


    天子幽禁,不僅失去了皇權,就連人身自由也受到了限製,說明挾持天子到了極點。宋人江休複在《嘉佑雜誌》裏記載道:“鳳翔李茂貞幽昭宗於紅泥院,製度殊小,自據使宅。”這表明李茂貞在挾持天子期間,實際上對李曄進行了軟禁。此外,李曜還從其他史料中窺見端倪。在朱溫圍困鳳翔期間,李茂貞懷疑李曄與朱溫秘密聯絡,便在禦院北垣外增兵防衛。李茂貞在沒有奏請的情況下直接出兵對李曄進行了軍事管製,說明天子已經失去了人身自由。此外,為防止李曄與學士等近臣密謀,李茂貞、韓全誨特意設置學士院二使進行監視,加強對天子近臣的防範。天複二年十一月,李曄見學士院二使都不在,急速命妃子趙國夫人召見韓偓、姚洎,“竊見之於土門外,執手相泣。洎請上速還,恐為他人所見,上遽去”李曄此刻的境地實與幽禁無異。


    天複二年十月,朱溫兵圍鳳翔,“獻食物、繒帛相繼,上皆先以示李茂貞”,雖然李茂貞“亦不敢啟”,但至少說明李茂貞在之前對各方貢品是有勘驗權的。由此可見李茂貞跋扈妄為之程度。大唐天子竟落到如此境地,可以想象如果沒有朱溫的日夜圍攻,也許李茂貞比朱溫對待李曄的手段有過之而無不及。


    挾持天子乃是李茂貞割據爭霸的一部分。與強藩幹政已經緊密聯係在一起的南衙北司的鬥爭白熱化最終導致李茂貞與朱溫圍繞著天子主導權的問題刀兵相見。實力在亂世中決定一切,朱溫以武力和策略迫使李茂貞屈服,拱手將天子交出,而北司宦官和南衙文臣相繼遭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天佑元年四月,朱溫挾持唐李曄遷都洛陽,正式宣告李茂貞“挾天子令諸侯”時代的終結。


    其實李曜很清楚,朱溫“挾天子令諸侯”的想法也由來已久,而且做了不少的實質準備。《新五代史·後梁太祖紀上》就說:乾寧三年七月,“自天子奔華州,王(朱溫)請遷都洛陽,雖不許,而王命河南張全義修洛陽宮以待。”天佑元年四月,朱溫以李茂貞“邠、岐兵逼畿甸”為由強製將唐李曄劫持到洛陽,開始了他“挾天子令諸侯”的時代。


    李曜私下總結曆史上李茂貞“挾天子令諸侯”何以失敗,究其原因有如下幾個方麵:


    一是李茂貞挾持天子乃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在道義上得不到支持。雖然群雄割據,唐祚已盡,但代表大唐王朝的天子還是一個燙手山芋;各鎮瘋狂兼並擴張,但目前處於一個勢力均衡的態勢之下,暫時誰也沒有實力兼並各鎮,一統天下,取唐而代之,因此仍然需要有一個名義上的天下共主。李茂貞恰恰沒有看到這一點,在自己還沒有具備相當實力打破這種均勢的前提下,他此舉猶如三國時的董卓、袁術一樣,自欺欺人,失道者寡助,是不得人心的。這是李茂貞失敗的根本原因。


    二是強藩的幹預。勢力強大的朱溫為爭奪天子主導權強勢出兵幹預,是李茂貞失敗的直接原因。李茂貞無論在自身實.力還是政治謀略上都不及經略中原的朱溫。李茂貞沒有認真分析孰強孰弱的天下時局,自不量力,就要挑戰和衝破“挾天子令諸侯”這道心理底限,勢必會遭到比其更強的力量的幹預。事實上即使是朱溫不出手,李克用等其他諸侯也絕對不會袖手旁觀。也就是說,李茂貞還沒有具備挾持天子的實力,沒有足夠的力量擊敗其他勢力的幹預,那失敗也就是必然的了。君不見曹操當年挾天子之後,沒多久就跟北方霸主袁紹打了決定北國歸屬的官渡之戰?


    三是李茂貞並沒有做好挾持天子到鳳翔的準備。首先,李茂貞幹政和“挾天子令諸侯”,其實並不需要將天子劫持到鳳翔。鳳翔與長安相距僅三百裏,旦夕即至。李茂貞幹政的屢屢得手表明,他具有其他強藩所不具備的地緣優勢。實際上,他己經實現了相當程度的“挾天子令諸侯”。其次,已經與強藩幹政聯係在一起的南衙北司之爭導致朱溫發兵入關千預是促使李茂貞倉卒決定劫持天子到風翔的直接誘因。總之,朱溫入關後,從李茂貞應對的種種倉促表現來看,李茂貞並沒有做好劫持天子到鳳翔的實際準備,其失敗具有必然性。


    宋人唐庚對此評論道:“挾天子令諸侯其事始於齊桓、晉文,而齊桓、晉文未嚐遷惠王、襄王於齊、晉也。除難定亂,興滅繼絕,功效既著,諸侯自服耳。董卓以獻帝居長安,李茂貞以昭宗幸鳳翔,發號施令動以製詔為名,然而天下諸侯群起而攻之,何也?無尺寸之功,以取信於天下而有劫主之名,以負謗於諸侯,則天下諸侯群起而攻之,亦固其理也。使表能勤王如桓、文邪,雖不襲許(昌),何害其為令諸侯哉?如其不然,雖襲許,適足以致諸侯之師而已,董卓、李茂貞是也。”就是從道義和實力兩個方麵分析李茂貞何以不能“挾天子令諸侯”取得成功的原因。


    李曜之所以將李茂貞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成敗得失分析得如此清楚了然,是因為他正打算走一條與這類似的道路。當然,隻是類似,正如他自己所言,他真正要做的是“奉天子以討不臣”,也就是類似方才所說的齊桓公、晉文公所做的事。


    李巨川畢竟是有才學的人,聽了李曜的話,立刻笑了起來:“蒲帥竟然欲效法齊桓、晉文?君豈不知,自秦皇之後,諸侯之霸主已經無須上奉天子!倘若蒲帥真有為諸侯霸主之能,又何須天子這張虎皮?”


    李曜道:“是否為諸侯霸主,本不在某思慮之列,某所為者,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僅此而已。”


    李巨川冷笑一聲:“蒲帥說到父父子子,某卻要問一句:蒲帥之父,究竟何人也?”


    李曜臉色一變,目光一冷:“我父何人,天下皆知。”


    李巨川仍是冷笑不已:“蒲帥可敢親口道出?”


    李曜寒聲道:“我生父代州李樂安公,但已與我割發斷恩,自此便是路人。而後我蒙晉王-克用公垂憐,收我為義子,晉王便是我父……此時天下皆知,我有何不敢親口道出!”


    李巨川嘿嘿一笑,問道:“那麽,蒲帥又敢不敢告訴天下人,令尊李樂安公……其祖上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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