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首一顧,衝慕容瓔笑了笑,一時之間,霽月流光,風動蓮開。(.無彈窗廣告)


    從樓襄的角度看過去,這一記笑和堂上的一切清晰可見,然而她自己卻被人用匕首抵住,隱在立柱後頭,想必慕容瓚等人尚未來得及發現她。


    慕容瓚安撫過幼弟,轉頭對虎皮座椅上的人拱了拱手。


    那人大喇喇笑笑,“原來閣下當真是遼恭王慕容瓚,我聽過你的名字,如雷貫耳!如今看來,王爺盛名不虛,敢帶著區區十數人闖我山寨,膽量不小。”


    慕容瓚輕聲一笑,“袁頭領謬讚,兵貴神速,不在多寡。小王今日要帶走舍弟,不知頭領肯不肯行個方便?”


    話說完,那頭領和一眾強賊俱都哄笑起來,姓袁的搖頭道,“王爺這話可是有點托大,未免太不把我這裏幾百號兄弟放在眼裏。”


    慕容瓚嗓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好像是從胸腔內發出,猶如河水流淌過平原,清澈中透著沉著穩健,“小王能進得貴寶地,自然也能全身而退。袁頭領所恃者,無非舍弟性命。那麽咱們不妨來談個條件,如何?”


    眉峰皺了皺,姓袁的沉吟道,“王爺當真有誠意,袁某願聞其詳。”


    雙方至此皆是一派彬彬有禮,樓襄卻曉得這夥強賊另有其主,恐怕不是金帛錢財所能輕易打動的。


    正自思量,便聽慕容瓚徐徐道,“袁頭領一向仗義,為麾下兄弟著想,欲潛出大燕疆域,全身而退。所以才會為人所用,貴上許諾給頭領什麽條件,小王不得而知,但事已至此,怕是貴上也沒料到小王會冒險前來。擺在頭領麵前便隻有兩條路,殺了慕容瓚,或是轉而與我合作。”


    他低頭一哂,在堂上悠悠踱開了步子,“要我兄弟二人性命,本不在貴上計劃之中,除非能嫁禍朝廷,否則無異於自亂陣腳。貴上遷怒頭領之餘,未始不會棄卒保車。屆時頭領要麵對的,是我遼東十萬大軍和朝廷兩廂夾擊,結果如何不難設想。這是魚死網破的下下策,頭領想必不會有興趣嚐試。”


    頓一頓,他再道,“反觀與我合作,雖有違頭領初衷,卻是因勢利導最好的選擇。貴上許諾頭領之事,小王亦可竭力滿足。除卻錢財,還有安定穩妥。頭領隻要答應放人,我即刻奉上手書一封,並加派人手護送你和你的兄弟出關。隻要過了山海關,你們便是投誠遼王的義軍,我父王定會待頭領如座上賓。慕容氏一向禮敬豪傑俠士,我慕容瓚在遼東也算一言九鼎之人。[]今日當著眾位豪俠,我的親兵屬下,小王許諾頭領,他日踏足遼東,不光身家性命可保,厚祿高官亦指日可待!”


    言罷,自袖中取出一張信箋,刷地抖開,“小王手書在此,請袁頭領過目。”


    當即有人取了那信奉與姓袁的,他匆匆一掃,原本沉鬱陰鷙的臉上掠過一絲喜色,半晌合上信箋,揚眉笑道,“王爺如此誠意,袁某若再拒絕,倒有些說不過去了。遼恭王年少英雄,禮賢下士,堪為良主!既如此,袁某人便把自己和兄弟們的性命交到王爺手中,來日肝腦塗地,以供王爺驅策。”


    話說得慷慨,可誰知道那信裏究竟許了他何等豐厚條件。樓襄暗暗腹誹,為了救幼弟脫困,這慕容瓚也是肯下血本,竟如此籠絡強梁悍匪。


    然而心裏還是略感踏實,能兵不血刃脫困自然最好,畢竟她和慕容瓔眼下還在人家刀尖底下。這麽看來,慕容瓚勝在有勇也有謀,並非一味強橫拚殺,也足見他對慕容瓔這個弟弟極為愛重疼惜。


    繃緊的神經一放鬆,她不禁轉而好奇幕後主使究竟是誰?又聯想起倘若朝廷派兵營救,不知道這夥強賊會不會拿自己性命相脅,令她最終殞命當場……


    正自胡思亂想著,聽見那姓袁的高聲道,“有請小世子。”


    這是要放人了,她心頭一喜,看看慕容瓔,彼此相視一笑,腳下跟著邁出一步,卻不料身後匕首緊隨其上,有人低聲喝道,“休要亂動,否則別怪刀劍無眼。”


    腦子嗡地一響,她眼睜睜看著慕容瓔投入兄長懷抱,後者俯身相就,輕聲細語安慰一陣,方才站直抱拳道,“多謝袁頭領成全,小王先行一步,告辭了。”


    樓襄心口抖得發顫,好在慕容瓔還算仗義,拽了拽慕容瓚的袖口,“大哥,襄姐姐還在他們手裏呢。”


    慕容瓚腳下微微一頓,姓袁的立時接話道,“不錯,令妹慕容郡主尚在,不過王爺不必擔心,我等自會保郡主周全,將她親自護送至王府,若少一根汗毛,袁某人願領王爺重責。”


    心一點點沉下去,原來她還要留在此地,繼續充當這筆交易裏的人質。張了張口,望著慕容瓚的背影,她卻陡然失聲,不知該如何開口向他求救才好。


    慕容瓚回身,目光在人群中繾綣一刻,忽作一笑,“想是頭領消息有誤抓錯了人,小王隻有一個妹妹,眼下正在皇宮大內,從未離開過京師。既然與我無關,我也無意多管閑事,就請頭領自行處置。”


    姓袁的本意是要兩個留下一個,方能有備無患,不料對方突然矢口否認,顯然不打算上自己的當!他不由得也含糊起來,莫非那女子真的和慕容瓚沒有半點關係?


    “是與不是,還請王爺看過再確認。”他揚手,示意將人帶出來。


    樓襄被扭送著推至人前,鬢發散亂,滿身狼狽,一顆心已隨著慕容瓚方才的道白徹底沉入黑暗,隻是不願輸了氣勢,依然咬牙昂首,憤然直視堂上一眾人等。


    掃視過後,目光還是落回到慕容瓚臉上,這個人實在太過鶴立雞群,無論身量還是相貌,都讓人無法忽視。


    她定定的看著他,知道自己該流露些楚楚之姿,可心都涼了,如何還能輕易作態?何況他的意思清晰明了,隻救慕容氏的人,對於旁人生死,他根本不感興趣,也不願理會!


    火把熊熊燃燒,照得堂上恍若白晝。慕容瓚打第一眼就認出了樓襄,她是那夜大覺寺救他的女子。他知道她是誰,身份名姓一清二楚,事過之後也曾命人著意打探過,隻是萬沒想到,會在這樣的場合下再度與她相逢。


    “大哥,襄姐姐一路照顧我,咱們不能把她丟下。”


    慕容瓔適時提醒,慕容瓚回過神思,朗聲笑道,“這個人的確不是我妹妹,但卻是個燙手山芋,袁頭領留著她無用,怕是還會招來大/麻煩,不如讓小王一並帶走罷。”


    矢口否認和他有關係,卻還是堅持要帶走,透著古怪,有欲擒故縱的嫌疑。


    姓袁的搖了搖頭,斜斜一笑,“我們兄弟不怕麻煩,既然她與王爺無關,那就不必放人。這小妞生得這般美貌,不犒賞兄弟們一道,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一屋子的男人轟然大笑,慕容瓚沉默片刻,驀地上前幾步,附在姓袁的耳畔悄聲說了兩句,隨後微微退開半步,將身上披風扯開一點小口,不過一眨眼的功夫,他已悠然躍開,唇角漫上一層清淺的笑。


    那姓袁的不知瞧見什麽,臉色都變了,揚手止住哄笑,斷然道,“放了這女人,王爺一路好走,恕袁某不遠送了。”


    峰回路轉,樓襄步履蹣跚,如墜五裏雲霧。渾渾噩噩中隻聽得慕容瓔叫自己姐姐,再醒過神來,才發覺已走出廳堂,站在漫天星光之下。


    周遭是一群黑衣侍衛,人數比之前看到的多出不止一倍,地上橫七豎八躺滿賊人。一個侍衛上前道,“臣等已布置完畢,請王爺示下。”


    慕容瓚隻道,“帶世子爺先走。”身邊侍衛一把抱起慕容瓔,三四十個人簇擁著他快步下山離去。


    待人走遠,慕容瓚臉上掠過一絲陰沉的笑,低聲輕吐兩個字,“點火。”


    有風刮過,樓襄恍惚間聞到了硫磺的味道,沒等反應過來,她聽見慕容瓚沉穩的低喝,“你想一道被炸死?還不快走!”


    奔至山麓間,身後爆發一聲巨響,如夏日雷鳴,震得她耳膜一陣嗡嗡回聲。她渾身顫栗,急忙回首,滿眼都是衝天的火光,隱隱約約的,好像還有人聲在慘叫哀嚎。


    她目瞪口呆,即便猜到仍然難掩憤慨,脫口怒斥道,“你出爾反爾!說了放過他們不殺人,卻在外間悄悄布下火藥,什麽親筆手書,廣結豪俠全是騙人,你早就想要結果他們!”


    氣血衝到頭頂,她聲色俱厲,也不知道為什麽這樣憤怒,不全是為那群賊人罷,更多的還是覺得後怕,他原本沒打算救她!倘若不是慕容瓔一意要求,她還會被留在那裏,此刻隻怕已經焚身烈焰,化為灰燼。


    他回首,波瀾不興的看向身後傑作,火光跳進他眼裏,映出零星的一抹溫度,“兵不厭詐,何況你聽錯了,我從沒說過,不殺人。”


    她氣結,張口反駁,“你胡說!明明保證過,他們入遼東會平安無事……”


    “是啊,”他竟然笑了,在這個時候,很是雲淡風清,“我是說他們在遼東會平安無虞,可這裏,不是遼東。”


    巧言令色,陰狠毒辣!一瞬間記起方才的驚懼彷徨、委屈無助,她急不可待的發泄道,“你草菅人命,這些人該交由朝廷處置,你……你,你以為自己是誰,可以任意決定旁人生死?”


    他輕輕蹙眉,神色頗為不耐,一邊嘴角微微挑了挑,“郡主的同情心未免太過,如果我沒記錯,這夥人可沒有放過你的意思。那頭領才剛怎麽說來著,好像是……要把你當成犒勞之物,獻祭給眾兄弟,博他們一樂。”


    這是最令她驚悚的一句話,彼時絕望到極至,難堪到極至,偏周圍還有那麽多人在聽、在看。眼下亦然,他的那些侍衛環繞著她,一字一句聽他重複那卑劣下作的言辭,這刻毒的人,險些害死她,這會兒還要這樣羞辱她。


    她怒不可遏,全然來不及細想,拚盡全身力氣,揮起手臂朝他臉上重重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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