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日子安穩逍遙,怎麽過都不夠似的,皇帝雖沒明言,可也算默許了樓襄回城,被發配的日子結束,可她人卻不像從前那般迫切想要回歸了。<strong>.</strong>


    “西山多好,清淨又涼快,咱們就在這兒呆下去,好不好?”


    她在紗窗下坐著,手握一杆狼毫,本要給母親寫封言辭誠懇的信,可任由那漆煙墨幹了又潤、潤了又幹,也還是沒能寫出一個字來。


    此時已入伏,窗紙是才更換的,薄薄一層幽綠,臨窗而坐,像是置身在綠蔭下,隔絕了外麵酷熱的暑氣。


    慕容瓚又恢複了賦閑,陪她的時間比從前更多,倆人簡直是焦不離孟。


    看她執筆沉思的模樣,有種別樣的嬌憨,他一躍坐上書案,拈一顆湃在冰裏,今年才下的荔枝,在她眼前溜溜一晃,待她張開嘴,又把手倏地向後撤去。


    一邊嘴角吊著,是精致的調皮。那顆荔枝到底進了他的口,隻不過是咬一半,留一半,身子往前湊去,一直湊到她嘴畔。


    他一副搖頭晃腦,笑的滿是痞氣,這種**隨時隨地,他可不管白天晚上,隻要興致來了,自有無盡逗弄她的手段。


    真是新鮮,外頭瞧著一本正經,最是沉穩冷靜,言談犀利,誰知道私底下竟是這幅模樣,說出去簡直像兩個人似的。


    她笑看他一會兒,非等他擺弄夠了,搔首弄姿愜意了,才慢悠悠迎上去,輕啟朱唇含住那半顆露在外頭的圓潤荔枝。


    他得意的嚼著,換上斯斯文文的笑容,“你說怎麽都好,不過該解決的還得解決。母女之間哪兒有隔夜仇,要不要我出馬幫你哄好嶽母大人?”


    她橫了他一眼,“不必了,你才是那壞事的由頭,還不好好韜光養晦,安分些罷。”


    他哦了聲,饒有興趣的點著頭,“照你的意思,嶽母大人原是在吃我的醋,覺得我搶走了她的愛女才這麽意難平?”


    他明知故問,她一笑,隻好就坡下驢,承認是母親舍不得、放不下她,不然總不能說是不放心他罷?


    有些矛盾得靠時間慢慢淡化,等到了八月桂花飄香的時候,賀蘭韻已能和她時常相見談天說話,雖好像略有隔閡,但比之才回來那會兒已是有所好轉。


    因藩王府有兩棵桂花樹,這個時節在樹下煮酒烹茶最合宜,樓襄便提出先搬回去一陣。(.無彈窗廣告)


    過得幾日,藩王府頭一回迎來貴客――賀蘭韻登門,樓襄夫婦兩個自是盡力款待。慕容瓚亦陪著奉了茶,說笑兩句便有眼色的退了出來。


    “娘,”樓襄待人走了,才露出從前小女孩撒嬌的情態,“您不生我氣了?自打我回來,他都下帖子請了您多少回,好容易肯賞臉來這裏,可見是原諒我那回的一時衝動了罷。”


    賀蘭韻望著她,半晌笑了一聲,“少貧嘴。”說著抓起她的手撫摸良久,似乎又恢複了從前的親密,“你就是不讓人省心。可話說回來,喜歡女婿再正常不過,我能有什麽想頭,你母親我又不是不通人情,就隻恨你做事前偏連我都瞞著。”


    樓襄訕訕點頭,“說起來還得多謝您饒過端生,這事兒真不賴她,她原下勁兒勸過我的,可您也知道,我並不是那種能聽話的人呐。”


    “嗯,知道就好。”她頗有深意的笑笑,真是恨鐵不成鋼,然而麵對那張越來越酷肖自己的臉,血脈相連之下架不住還是縱容的。


    樓襄乖巧的笑著,斟酌片刻,試探問母親,“說真的,您不是為我越來越偏向慕容瓚生氣麽?”


    賀蘭韻眼角微微挑起,“你還算不傻麽!”歎口氣,複道,“罷了,那是從前的事了。你們成婚以來,我也多留心他一舉一動,倒也沒什麽行差踏錯的地方兒,加之這回平叛足見他是個好的,能一心為朝廷。我不瞞你,早前我是有些擔心,慕容瓚會對調派他有怨懟,更擔心他會借機撒氣在你身上。”


    “娘,您這會兒不擔心遼東有異心了?”樓襄小心問著,“您一向耳聰目明,倘若那邊果真有異常,也必是騙不過您去的,是不是?”


    賀蘭韻笑笑,“傻丫頭,就是有什麽,也得有明目才好追究不是?此事不與相幹,你隻管放心在京裏呆著,他待你倒是用情,不然你絕不肯鬧那麽一出的。”抿一口茶,她笑問,“如何?這會子有沒有信心留得住他?”


    她半開玩笑似的問,倒讓樓襄窒了窒,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這個能耐,要說她有自信,可總覺得慕容瓚要是回去省親,加之剛立下大功,連皇帝都不好斷然拒絕的。即便回去了,難道就敢不顧皇上旨意,再不回來了?


    實在不想算計那麽遠的事,她含混其詞道,“我盡力,這樣人才當然是留在京裏,供皇上驅使才好。”


    見時辰差不多,她笑著轉口道,“母親來了半日,且在這裏用飯罷,誠潤才讓人預備了些江南膏蟹。早起我瞧了一眼,倒是肥的很,我讓人再燙幾壺好酒,今兒好好孝敬您一回。”


    氣氛是難得的輕鬆,母女倆自在屋子裏用飯說體己話,一直到暮色四合,賀蘭韻才欲起身打道回府。不想外頭忽有人來稟道,“長公主府遣內侍元成前來,說有要事請長公主示下。”


    賀蘭韻露出一點驚訝,隨即笑了笑,稍稍帶了點埋怨道,“這個人,今兒原是著了風和我告假的,這會子偏又找了來,好像那府裏有什麽離不開我似的。”


    樓襄看了一眼母親,那似嗔實喜的語調很微妙,於是才想起今天一整日沒見過元成。一頭思緒翻湧,一頭瞥見他走進來,匆匆行過禮,臉上神色分明很焦灼,和以往溫和平順大不相同。


    賀蘭韻也察覺到了,“怎麽了?急成這樣子,家裏出什麽事不成?”


    元成也不避諱,直言道,“是,後晌得總管派人來話,說有人發了道秘本奏遼東總兵楊懷禮有通敵之嫌。來人說道,皇上接奏報後震怒,下旨要嚴查此事,已著驍騎營的人緊急趕赴遼東,帶去的旨意則是要革職查辦,不日就要將大人先行押送回京。”


    賀蘭韻聽罷,砰地一聲置下手中茶盞,“秘報是什麽時候的事,我竟一點風兒都不聞。”再抬眼看天色,料想此刻進宮已不妥當,遂起身道,“回府,傳司禮監的人來,我要問問清楚。”


    她一臉慍怒,正是為皇帝的態度,竟如此輕易聽信讒言。禁不住狐疑地看向樓襄,見她那份緊張渾不似作偽,心裏更是一陣紛亂,枕邊夫婿眼看著已經動手,她人卻尚被蒙在鼓裏。


    賀蘭韻匆匆而去,樓襄覺出事態不妙,怎麽這般巧事涉遼東,母親才說了兩句信任慕容瓚的話,後腳就出了這樣的亂子。


    她不安起來,慕容瓚卻是雲淡風輕,聽她專轉述完方露出一抹驚訝之色,“竟有這樣的事,連我都沒聽父王提起過的,想是怕我憂心之故罷。”


    他沉吟著,麵露一絲尷尬,“此事對長公主打擊應當不畢竟朝中誰人不知,楊懷禮是長公主舉薦的人。”


    一麵說著,卻好整以暇在銀盆中盥洗淨手,回身拿起案上的新鮮栗子,也不怕費事,一顆顆撥給她吃,且還是要撥出完整的一顆才肯放入她口中。


    “做什麽愁眉不展,比我還擔憂。”他捏她的臉,其後輕輕掬起,和顏笑說,“你隻管放心,皇上自有聖斷。何況皇上和長公主姐弟情深,為了長公主顏麵也必定會查個水落石出,絕不能無故冤屈一個好人。”


    所謂水落石出,半個月之後就見了分曉。賀蘭韻期間幾次進宮求見,都被皇帝以為各色理由阻擋在外,外麵人看著,不免紛紛揣度起來,一向強勢的長公主似乎在一夜之間失了君心。


    皇太後聽聞此事也敦促皇帝查辦,更要安撫長姐,奈何三十多年了,太後的話頭一回像是石沉大海,皇帝鐵了心兩不相幫,就這樣看著三司坐實了楊懷禮通敵的罪名。


    罪證落實,天心震怒,跟著以快刀斬亂麻下旨斬首,抄沒家產,楊氏成年男子悉數充軍,女眷則沒入教坊司為官妓。


    事情過去三日,皇帝才想起該召見長公主。賀蘭韻心情不佳,皇帝更是身心俱疲,強打精神哀致地勸說,“長姐不必自責,朕曉得你不過是一時不察。如今再看,那楊懷禮多年來考查之下沒有升遷,可見其人還是有些問題,才會為上峰同僚所不喜。阿姐久不理政事,自然不會清楚他這些年變化,隻當他還是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才俊。知人知麵不知心,這回的事兒是朕的過錯,朕用人不當,請阿姐不要動怒更不要太過介懷。”


    意思是不追責,甚至不指責她識人不明,借著替她找理由的功夫,一字一句都是寬慰她不要“自責”。


    好一個自責,皇帝話裏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不會公然說是她的錯,但這個黑鍋總得有人來背。她不能天真的指望皇帝承認自己有過,那麽自責還是要的,皇帝分明就是在等她一個主動的態度。


    所謂誅心之言不過如此,親姐弟何至於算計至斯,若真要打壓她,一紙圈禁也就罷了,可是他要好名聲,要仁愛君主的美稱,更要兄友弟恭的假象。何況此刻還不能做太絕,因為他要的東西並沒有拿到手。


    賀蘭韻看著皇帝憂傷的麵孔,突然間明白過來,一直以來他也許都是在推波助瀾,遼藩日後的一舉一動就是他要挾自己的籌碼,因為樓襄已嫁給了慕容瓚,成了慕容氏的人,更因為她已經愛上慕容瓚,深陷其中而不自知。


    賀蘭韻心頭苦澀,姿態上仍做昂首狀。事已至此那便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要挾得到她,她爽性也跟他賭一把,血濃於水的親情到底能不能勝男女之間那點子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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