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玉璞的一巴掌徹底將褚玉鳳給嚇壞了。老小子畏縮在自家小一個月,直到確認親弟弟還好好的當著直隸督辦,這才放下心來。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此後褚玉鳳行事小心謹慎了許多。到了三月,老小子賊心不死,又找來杜笑山,問詢此前念念不忘的舞女金鐸。


    這金鐸早先混跡舞廳, 乃是鼎鼎有名的舞女。後來遇到了落魄畫家白宗魏,那金鐸一見傾心,幹脆從良嫁給了白宗魏。婚後二人琴瑟相鳴,很是甜蜜了兩年。


    可生活不隻是柔情蜜意,更是柴米油鹽。白宗魏一個落魄畫家,每日裏朝不保夕, 還得靠著金鐸做舞女時攢下的私房錢貼補, 這一來二去新鮮感過了,兩人就有了些齷齪。


    所謂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真要是碰到個貞潔烈女,現在的褚玉鳳也不敢胡亂下手,生怕再引來張少帥。


    既然這倆人有了齷齪,那就有機會啊。再一打聽,白宗魏隻是個落魄旗人,沒什麽根底,否則也不會朝不保夕。


    褚玉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當即讓杜笑山將那白宗魏的七大姑八大姨外加祖宗三代查了個底朝天,直到確定不會給自己招惹上大麻煩,這才琢磨著開始動手。


    三月中,白宗魏在家中與金鐸拌嘴,等去到畫室的時候已經遲了。本以為老板會訓斥一番,哪裏想到,老板竟笑眯眯的寬慰了幾句。


    而後才道:“宗魏啊, 你那畫賣出去了,一共一百五十大洋。按照規矩, 畫室抽四成, 剩下的你點點?”


    看著老板遞過來的銀圓券,白宗魏懵了好半晌,這才喜出望外。


    點算完銀圓券,老板又道:“那貴客很是喜歡,說過一陣再有你的畫,還要購買。你最近多下下功夫,一定畫幾張貴客滿意的化作來。”


    白宗魏當即高興地應承下來:“放心,便是不吃不喝,也要讓那貴客滿意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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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宗魏得了大洋刺激,連續幾日真是不吃不喝,瘋狂揮毫潑墨。還別說,大洋刺激下,白宗魏的畫作水平提高不少。


    也因著見著大洋了,連金鐸都高興起來,兩口子平日拌嘴也少了。


    兩日後,貴客登門。四下看了圈,選中白宗魏三幅畫作,徑直拍下五百大洋。


    白宗魏當時便在畫室裏, 原以為貴客會過來攀談一番, 卻不想, 那貴客對他視而不見, 買了畫作扭頭就走。


    待到第三回,這回貴客不是一個人來的,隨同的還有一人,看穿著便知道是富貴人。


    又是買了畫作,那貴人還在欣賞畫作,隨同而來的人便找了白宗魏攀談。


    待知道貴人乃是褚玉璞的親哥哥,而與自己攀談的乃是八善堂的杜笑山之時,白宗魏大吃一驚。


    杜笑山在津門既有身份,而褚玉鳳更是聲名遠揚……確切的說,是臭名遠揚。


    白宗魏生怕惹上麻煩,當即表示畫作免費贈送,一文不取。


    杜笑山卻說,褚玉鳳欣賞白宗魏的畫作,這點小錢不算什麽。非但如此,還邀請白宗魏共進晚餐。


    白宗魏不敢拒絕,便跟著兩人外出吃了高級餐廳。畫家嘛,搞藝術的大多有些不通人情世故。換了旁人一準懷疑這二者的心思,可偏偏白宗魏真就信了鬼話,以為褚玉鳳確實是欣賞自己的化作。


    宴賓樓裏一場宴席,推杯換盞之際,褚玉鳳便提出要去白宗魏家裏看看他是如何作畫的。


    白宗魏也是喝多了,什麽都沒想,一口應承下來。飯後三人便到了白宗魏家裏,白宗魏當場作畫,渾然沒察覺褚玉鳳的一雙賊眼睛在金鐸身上打轉。


    幾年沒見,這金鐸魅力不減,身材火辣,長相可人,而且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褚玉鳳頓時將先前窺得一麵的關熙怡拋諸腦後,腦子裏想的全然是怎麽將金鐸弄到手。


    此後,褚玉鳳有事兒、沒事兒便去白宗魏家裏,金鐸混跡歡場,哪裏不明白褚玉鳳的賊心?


    奈何褚玉鳳來頭太大,實在招惹不起,便隻能將此事憋悶在心裏。


    到了三月底,這天杜笑山打聽到白宗魏一早出了門,便獨自來到其家中,徑直遞給金鐸一匣首飾。


    “這是什麽意思?”


    杜笑山笑道:“什麽意思你還不明白嗎?你要是收下呢,那待會兒就跟我去一趟客棧,有人在等著你。”


    金鐸心跳個不停,問道:“我,我要是不收呢?”


    “不收?那就還錢吧。”


    “還錢?”


    杜笑山嗤笑道:“裝什麽傻?就白宗魏那畫作,值幾塊大洋?”


    金鐸情知惹不起,便咬了咬嘴唇,應承下來:“那,那我就收下了。”


    杜笑山頓時如釋重負。當即引著金鐸去了附近的客棧。金鐸進到客棧房間裏,那褚玉鳳早就等得不耐煩了,見了金鐸,立馬撲了上去。


    所謂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褚玉鳳一朝得手,就好似偷了腥的貓,頓時欲罷不能。每每趁著白宗魏出門,便招來金鐸去賓館幽會。後來愈發放肆,幹脆大模大樣的攬著金鐸白日裏逛街。


    這褚玉鳳對付女人頗有一套,既會小意奉承,又揮金如土,沒多久金鐸便淪陷了。


    紙裏包不住火,此事到底被白宗魏撞破。白宗魏怒發衝冠,跑去找杜笑山理論,結果卻被杜笑山逼著還錢。


    不但要還錢,還得算利息。要想免了利息也可以,立馬簽了離婚文書。


    白宗魏一個落魄畫家,哪裏鬥得過褚玉鳳與杜笑山。情知這事兒就算告上衙門,衙門也不會理自己的官司。絕望之下,白宗魏寫了狀紙,爬上中原公司的六樓,徑直跳下,摔了個腦漿迸裂。


    那日正趕上大集,人來人往,鬧得沸沸揚揚。津門警察趕到現場,隻得硬著頭皮將這官司接了下來。


    津門警察不敢抓捕褚玉鳳,可對杜笑山就沒那麽客氣了。常之英當即下令,將杜笑山抓捕歸案。


    這常之英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拘捕杜笑山之後,立馬著手調查杜笑山,隨即查出杜笑山這兩年給奉軍提供肉食,暗地裏貪了三萬多大洋。


    常之英立刻以此威脅杜笑山,讓杜笑山交出屠獸場的產業。杜笑山自以為有褚玉璞做靠山,哪裏會將常之英當回事?當即叫囂,讓常之英立刻斃了他。


    常之英氣壞了,當即將文件整理好,送給了褚玉璞。


    褚玉鳳或許會將杜笑山當回事,可褚玉璞認識杜笑山是誰?他現在是直隸督辦,上趕著給他送錢的商人不知有多少,杜笑山又算哪頭蒜?


    加之此前被張少帥臭罵了一頓,褚玉璞連褚玉鳳都打了,能不怨恨當時與褚玉鳳一起的杜笑山?


    看過常之英的文件,褚玉璞立刻批示,這等敗類立刻槍斃。


    常之英得了批示如獲至寶,轉過頭來押著杜笑山去了刑場,一路上杜笑山都嚷著要見褚玉璞、褚玉鳳兄弟倆,可這會兒誰會搭理他?


    槍斃之後,常之英立刻將杜笑山名下的產業搜羅一空。那金鐸更是被褚玉鳳接到了家裏。


    卻說褚家兄弟倆,一個事情剛了,另一個立馬鬧出事來。


    褚玉璞的五姨太小青也不知怎麽想的,每逢劉漢臣開戲,必到現場捧場。這一來二去,津門的小報就開始造謠,說小青跟劉漢臣有一腿。


    褚玉璞起初看了小報,當即一笑置之,權當是小報在造謠。可架不住三人成虎啊,連著好些天,不同的小報都在說這事兒,褚玉璞頓時覺得自己腦袋上多了一頂原諒帽。


    褚玉璞越想越氣,當天跑回家裏,找到五姨太小青質問小報上說的是怎麽回事。


    五姨太小青倒是坦然,隻說她純粹是喜歡劉漢臣的戲,別的什麽都沒有。再者說了,她出門有丫鬟有奉軍保鏢的,哪裏有空跟劉漢臣有一腿?


    非但如此,小青還打開抽屜,給褚玉璞看了劉漢臣的簽名劇照。


    小青以為坦然麵對,頂多惹來一通訓斥。卻是不懂男人的心理。褚玉璞土匪出身,行事蠻橫霸道,哪裏會容忍自己女人心裏想著另外的男人?


    再說外間鬧得滿城風雨,平津百姓,無不引為笑談。他這直隸督辦還要不要臉麵了?


    氣血上頭,褚玉璞掏出手槍,兩槍將小青打死。隨後返回官邸,讓人去查劉漢臣的下落。


    查到劉漢臣已經去了京城,褚玉璞立刻派人去抓捕,限令用最快的速度抓回津門。


    手下人不但抓了劉漢臣,聽聞小青還與京劇名家高三奎交往密切,連著高三奎也給押到了津門。


    此事頓時引得平津轟動,京劇界奔走營救。梅先生、餘叔岩、楊小樓紛紛出麵調停。這事兒甚至引得張宗昌都發了話,讓褚玉璞見好就收。


    可褚玉璞性子上來,除非是張大帥發話,否則他是誰的話都不聽。到底將劉漢臣與高三奎槍決了。


    此事後來還被改編成了小說《秋海棠》,至於小青與劉漢臣到底有沒有事,大抵應該是沒有的。小青心裏如何想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外界紛紛擾擾,四月中,費景庭總算從閉關中醒來。


    此番閉關足足用了三個月,地元丹失效之後,他這才結束閉關。


    他從床上下來,舒展了下筋骨,沒忙著驚動家裏人,而是感知身體狀況,若有所思。難怪大上清宮以此為秘寶,的確功效非凡。三個月裏,周身真氣蒸騰,真氣遊走、浸染之下,毗鄰下丹田的內髒已然成就道體。


    重要的心、肺隻需再來一次,隻怕也能成就道體。周身筋肉乃是表皮,都有了半道體化的跡象。


    難怪當日安通海會說,連著服用九枚地元丹,便會成就陸地神仙。如今隻是一枚地元丹就有如此功效,想來再用一枚,自己就能成就道體,繼而破開縫隙,肉身進入虛無界。


    費景庭如今的狀況,肉身半道體化,身子輕盈,感覺反複一步踏出便會破開周遭無處不在的虛無界縫隙一般。


    可每當他心生此等念頭,便會總覺得有些東西羈絆著自己,不放自己離去。這又是什麽道理?


    莫非是因著自己的攪動,改變了不少曆史,沾染了因果?


    房門敞開,卻是察覺到費景庭醒來的張樂瑤走了進來。


    “如何了?”


    費景庭笑道:“很好,再來一次就能成就道體。”


    “那就好,”張樂瑤笑了下,察覺到費景庭若有所思,便問道:“夫君可是有什麽困惑?”


    “額……還真有。”費景庭組織了下言語,說道:“樂瑤,道門講因果嗎?”


    “因果?那是佛門才有的說法,道門不講究這個。”頓了頓,張樂瑤話鋒一轉:“不過,道門卻講究承負。”


    “承負?”


    這還真不怪費景庭孤陋寡聞,道門道藏萬千,修行者不可能閱盡道藏。


    張樂瑤坐在費景庭身邊,便講述道:“承負,前承後負。此論出自太平經,太平經又是從易經得來的說法。”


    太平經有論: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不善之家必有餘殃。


    五代的時候馮道的詩《天道》,便點出了承負的道理:窮達皆由命,何勞發歎聲。但知行好事,莫要問前程。冬去冰須泮,春來草自生。請君觀此理,天道甚分明。


    此論說的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作惡後人倒黴。


    修行之人隻修今生,不修來世,更不考慮蔭蒙子孫。卻也有承付,是為承恩負情。


    說的是飛升之前,要將此前承的恩,負的情都償還了,這才會輕身飄然而去。


    所以正道修行,但凡是想要飛升登仙的,或避世隱居,或行善積德。


    聽了張樂瑤講述,費景庭眉頭緊鎖,心中釋然。原來那牽連的羈絆,是要自己償還此前積欠的承恩負情。


    想想也的確有道理。全真避世修行,正一雖然入世,為的卻是斬妖除魔,不沾染人世間的恩怨情仇。如此,既行了善,也免了承負。


    還有劍仙一脈,幹脆就不食人間煙火,離群索居,想找都找不到。


    可恨當日自己修行淺薄,不知此中道理。隻以為修行隻是積攢真氣,攀升境界,行事恣意,沾染了不少恩情。


    哎,當務之急倒是不急著肉身修成道體了,還是趕緊償還恩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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