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秀峰,有味廬中,梁鳴靜靜的坐在地上,默默的望著茶榻對麵的宋青燈。


    此刻的宋青燈依舊蒙著麵紗,一雙如玉般的素手正在翻來覆去的擺弄著一塊白色的龜甲,仿佛永遠都不知道厭倦。


    龜甲約巴掌大小,光潔瀅白,由於經年的把玩和摩擦,表麵光滑無比,就連上麵的紋路,好像都已經被磨平,如同畫上去一般,細看之下,甚至可以發現有淡淡的靈氣在龜甲上麵纏繞,一看便知道不是一件凡物。


    從宋青燈將梁鳴帶到這裏起,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兩人都安靜的坐著,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


    梁鳴本來就是一個很能忍耐的人,宋青燈不說話,他也不出聲,隻是安靜的望著宋青燈,同時在心裏不停地猜測著宋青燈將他帶來的緣由。


    風起,拂過有味廬四周的竹簾,將放在茶榻中央的那爐香又吹散了幾分,原本嫋嫋而起的輕煙在微風中纏繞,最終若隱若現的畫出一個淡淡的“無”字,一息之後,最終消散於無形。


    “梁鳴,你從何處來?”一聲輕響,宋青燈終於將手中的龜甲放在茶榻上,隨後低聲問道。


    宋青燈的聲音雖輕,卻如九天鳴雷一般在梁鳴的心中轟然炸響。這一句誅心之問,直接指向他的隱秘之所,此生最大的秘密之處。


    梁鳴已無法保持最初的平靜,心中刹那間掀起了驚濤駭浪,不停地自問,到底是哪裏出了紕漏?宋青燈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份?


    宋青燈並沒有理會梁鳴的沉默,依然緩緩說道,如同自言自語一般:“梁鳴,你知道嗎?咱們靈源洞能在雷玄大陸立足,仰仗的並不是什麽功法、神通,而是一脈所傳的天機神算,一代隻傳一個人。”


    “從你來到靈源洞的那一天起,我就有所感,經過百般推算,耗費大量的時間和心血,我隻知道你和靈源洞的興衰榮辱有關,和一個我想要找到的人有關,但我卻算不到你的過去,還有未來……”


    聽宋青燈這麽一說,梁鳴心中一片悚然,原來並不是自己這方麵出了紕漏,而是宋青燈的天機神算出賣了他。


    “丁不三師叔曾經親自去見你,隨後給我留下了八個字‘鳴者當空,無始無終’。你來到靈源洞,也算是天意,至於以後……”說到以後,宋青燈突然打住,麵紗下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但瞬息之間又恢複了平靜。


    丁不三?不就是上次大比時忽悠他和柳玉璽的胖子嗎,看來人家並不是單純的裝瘋賣傻。梁鳴突然間想了很多,所以更加不敢多語,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宋青燈也不在意梁鳴是否回答或解釋,沉默了良久,宋青燈又拿起白龜甲,放在掌心中輕輕的摩擦著。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此時一陣風吹過,居然將宋青燈的麵紗掀起了一角,梁鳴無意間一瞥,幾乎窺見了宋青燈真容。傾刻間,他的眼中滿是駭然,如同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不過稍微平息了一下心態,梁鳴又恢複了初時的安定和從容。


    宋青燈洞若觀火,卻也不多語。過了許久,才櫻口輕張,道:“屈懷傷此人,你可否聽說過?多年前,我師尊也曾給他算過一卦,幾乎如你一樣,無始無終……”


    說到屈懷傷的時候,梁鳴明顯可以從宋青燈的語氣中聽出一絲黯然,還有一點點說不出來的惆悵,如同糾纏在骨子裏麵,散不開。


    “我知道!”梁鳴終於說出了進入有味廬後的第一句話。梁鳴當然知道屈懷傷!世人不識屈懷傷,活在雷玄也枉然。


    屈懷傷何許人也?他就是這個雷玄大陸唯一的一名九品丹師,他的名字早就被刻成了豐碑,高高的供奉在神台之上。他曾是神策門最驚才絕豔的弟子,同代人中打遍天下無敵手,被譽為萬年難遇的絕世天才。


    甚至很多人都認為,屈懷傷接任神策門的掌教之位後,將會帶領神策門重新開始一段嶄新的征程。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掌教接任大典之前,屈懷傷居然失蹤了。對,是失蹤!雷玄大陸上最風光的人居然失蹤了,杳無音信,此事後來成為當年最大的一樁懸案,無跡可循。


    自那以後,在整個雷玄大陸上再也沒有人見過屈懷傷,他就像一陣雨,一縷風,突然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後來,有人傳言,屈懷傷殞落了。可是,沒有人會相信,像屈懷傷這樣的人,怎麽會死呢?


    還有人謠傳屈懷傷因為某些原因和神策門鬧翻了,最終離開了神策門,不知所蹤。


    其實當時幾乎所有人都認為屈懷傷已經離開了雷玄大陸,進入了另一個更為高級的界麵,這也算是大家都認可的一個猜測。不過,這同樣不會防礙各種版本的流傳。


    其中最為離譜的一個原因是,屈懷傷為了治好某位心愛女子的眼睛,搜遍天下良藥,後來進入了墜魔穀,最終再也沒有出來……


    想到這個最不靠譜的傳言的時候,梁鳴心中還微策覺得有些可笑,但突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麽,視線一下子落在宋青燈的麵紗之上。


    剛才風拂起宋青燈麵紗的時候,梁鳴看到宋青燈的眼睛,是緊閉著的。那如畫的麵容上,的確是一雙緊閉的雙眸,從來都沒有打開過。難道宋青燈是瞎子?這念頭一起,梁鳴幾乎直接就否認。可是……


    屈懷傷?宋青燈?還有他自己?三者之間到底有什麽聯係。梁鳴在心中不停地思忖著。他自己與靈源洞有關,與屈懷傷有關,也就是說宋青燈用天機神算算出屈懷傷並沒有殞落,而且在未來還會與自己有交集,故宋青燈才會找上自己,以為自己與屈懷傷來自同一個地方?


    想清楚這一點,梁鳴才算完全放下心來,既然如此,他從何處來,想必宋青燈根本不會在意,宋青燈在意的隻是門派的興衰,隻是屈懷傷的存在,以及通過梁鳴能夠實現自己找到屈懷傷的願望。


    “你都想清楚了?”不愧是天機神算的傳人,靈源洞的掌教,梁鳴心態上一點細微的變化都瞞不過宋青燈。


    梁鳴心想,還好自己與宋青燈是友非敵,否則此生他都不願意得罪這樣的一個女子。怪不得柳青鋒和宗子精那樣厲害的人物,在宋青燈出現的時候都不得不畢恭畢敬的,由此可見宋青燈的過人之處。


    “既然掌教抬愛,梁鳴一定竭盡全力,萬死莫辭。如有一天能遇見屈前輩,晚輩一定將掌教的心意傳達。”不管宋青燈是否相信,此話梁鳴都不得不說。再說宋青燈對他隻有恩,沒有仇,他也沒有理由不去幫宋青燈。


    聞言,宋青燈好似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轉瞬間,兩個人又陷入深深的無言之中,彼此安靜的望著對方,卻各懷心事。


    直至有味廬外彩霞散盡明玉兔,宋青燈這才擺了擺素手,淺聲道:“梁鳴,你去吧,三天後,記得準時進入淩煙閣,裏麵有屬於你的大機緣。”


    走出有味廬,在遠去的瞬間,梁鳴仿佛聽到身後傳來一聲輕歎:白發無情侵老境,青燈有味憶當年……


    這一聲輕歎,是如此的蕭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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