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下著小雨,涼意逐漸加深,各家各戶屋簷水珠成線,徐江南和衛月撐著傘走走鬧鬧,到了晚間才回到葉府,期間去了一趟秦府,衛月問他為什麽,徐江南說收債,五千兩的金子要不要。


    衛月隻當是笑話,到了秦府之後,秦家老爺秦晨並不在府上,聽門房說去了外地,門客李顯彰兩個月前就已經不在府上,據說如今成了江城參軍,駐守一城,如今府上也就剩下夫人小姐,徐江南知道是誰,當年跟秦家夫婦有過一麵之緣,似乎是叫李秀兒。


    等到徐江南要走的時候,門房話很多,不過聽到徐江南是來收賬的時候,臉色就變了,等到前者又說是五千兩黃金的時候,更是直接拿掃帚趕人。


    衛月在一旁幸災樂禍直不起腰。


    徐江南不生氣,也不闖府,反而笑語盈盈跟門房說,等你家老爺回來,跟你家老爺提一下此事,真假便知。


    然後馬不停蹄帶著衛月落荒而逃。


    回去路上,衛月好奇問黃金的事是真的?


    徐江南沒有瞞她,一五一十說了個通透。


    衛月知道來龍去脈以後,捏了一把徐江南的手臂,笑說你現在好歹也是個九品,還做趁火打劫的下流勾當。


    這會秋雨漸停,索性沒撐傘,徐江南一手拿著傘,一手攤開,貧嘴說誰讓好人難當啊。


    衛月興致突然就低了下去,看了會灰蒙蒙的天低迷應和說道是啊。


    這會反倒是徐江南有些好奇,追問了下去。


    衛月捏著手指說以前跟沈姨尋人的時候,見過一個大姐,說過同樣的話,還說好人成仙成佛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壞人隻需要放下屠刀。


    徐江南笑罵說道偏道理。


    再後來氣氛沉默下來,徐江南問她還有沒有想吃的東西,衛月搖了搖頭。


    就這樣,兩個人再無洽談話語,雨停之後,街上有許多明亮水坑,前麵有個小孩踢踢踏踏踩水而過,後麵跟著個婦人嘴上罵罵叨叨,臉上卻是笑容滿麵。


    衛月突然孩子心性一來,學著一蹦一跳踩著水窪,劈裏啪啦就像春節時候的竹炮。等到了葉府偏門,徐江南剛要進門,衛月低著頭看著自己濕漉漉的鞋子說道:“就算好人難當也是要當的,是不是?”


    徐江南笑了笑後說道:“你當真以為我是去要金子的?真要是去拿銀子的還會被個大爺掃地出門?”


    衛月這才開心起來。


    其實還有話衛月沒說,也沒好意思說,她想著過段時間兩個人就成親了,再過段時間肯定也會跟剛才畫麵一樣,也會有個淘氣的兒子或者女兒,到時候就算不說你爹爹是個江湖有名的大俠,說一句你爹爹是個好人,做過哪些善事,那時候的自己該有多驕傲。


    得到徐江南的答案之後,衛月在徐江南發愣間率先推門而入。


    徐江南望著衛月的背影稀鬆一笑。


    入門走到大堂,出乎意料的大堂裏麵多了一個人,見著徐江南之後,擱下茶杯,起了身子,隨意點了點頭,就當打了招呼。


    徐江南投桃報李,輕笑著開口,“我們的長安令大人,不會是來拿我人頭的吧。”


    王闕一本正經說道:“殺人要王命,既然君上沒有旨意傳來,王某自然不會擅自做主。”


    無懈可擊。


    葉平看了一眼旁邊的慫貨,也很納悶,劉伯單戰場上也是一條好手,罵起人來絕對是另類版的口若懸河,偏偏就是跟讀書人不對路數。望著徐江南笑著解釋說道:“你劉世叔的兒子看上了王家偏房的丫頭,可是你這個劉世叔啊,龍潭虎穴都敢匹馬單槍的闖,就是不敢去王家。沒辦法,到最後還害的我們長安令大人四處好找。”


    徐江南看了一眼縮著頭的劉伯單。


    衛月在徐江南後麵掩著唇偷笑。


    而劉伯單和王闕對葉平的打趣話語置若罔聞。


    可能之前就談過不少的緣故,所以徐江南進來還沒喝上一杯茶,王闕就拍案說道:“那此事就這麽定了。王瑢雖說是我王家偏房一脈,但隻要劉家願意給個名分,我這就回去問問她自己的意願。”直白露骨,沒有一點文人的含蓄樣子。


    原本一副病怏怏姿態的劉伯單聽到這句話,頓時精神就來了,急忙說道:“自然,要不是老子瞧著這個閨女是你王家的人,那小子想這會成親,門都沒有,老老實實給老子去戰場殺敵去。”


    這會就連一向神色正經的王闕,也是連連搖頭,嘴角卻是帶著不少笑意。


    也不再多做耽擱,起身拱了拱手。


    葉平也是起身在後頭說了一句,“王大人慢走。”


    王闕點了點頭,走到徐江南跟前的時候,莫名其妙停了下來。


    徐江南輕笑開口,“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王闕眯了下眼,“指教不敢當。王某就是想問問徐公子聽過一句話沒。”


    徐江南收斂神色,靜待下文。


    王闕側過頭,望著眼前這位笑容一如他爹一般溫和的年輕人,正色說道:“為相者,當為天下先,為將者,當為沙場先,為俠者,當為江湖先。”


    徐江南想了想後,實誠說道:“聽過傳聞,據說是青城山老掌教給朝廷納蘭大人說的。”


    王闕呼了口氣,突然笑出聲來,“那就好。我還當徐公子沒聽過,那徐公子知道如今為何遼金旌旗插遍北地,卻按兵不動?”


    徐江南臉上再沒笑意,也沒絲毫不悅神色,“還請長安令大人直言。”


    王闕嗤笑一聲,接著欽佩說道:“因為說這話的人,在遼金王庭,一人獨戰三人,自己身負重傷下路不明。而遼金戰死一人,重傷兩人。王闕不求徐公子敢為天下先,隻求不為天下後。”


    徐江南嗯了一聲,過了盞茶功夫後,徐江南反問說道:“你死過爹嗎?”


    王闕滿臉怒色。


    其實徐江南也不會淪落成那種貪生怕死之輩,但是他就是不想聽這些人念叨,王闕還好,要是金陵的那幾個大臣過來,徐江南話都不會多說徑直上拳頭。


    待看到王闕臉上的怒容之後,徐江南輕笑開口,“既然沒死過爹,這話你說沒用。你的君上來說才管用。”


    王闕聽到這話,不怒反笑,不再多說一句,大步離開。


    葉平和劉伯單之前沒說話,這會臉上也是一副尷尬神色,因為王闕的君上,何嚐又不是他們的君主?加之陳錚在他們眼裏,跟徐暄處在差不多的位置上,也就隻有徐江南膽子大,口無遮攔敢這麽說。


    不過等王闕離開之後,徐江南坐下喝了口茶水,又搓了搓手說道:“這事世叔你們知道嗎?”


    葉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知道一點,沒那麽肯定,青城山老掌教那是什麽時候的神仙人物,說實在的,就算剛才王大人說出來,這事我還是不太相信的。”


    徐江南哈了口氣又是問道:“那這小半年過來,西夏死了多少人?”


    葉平怔了一下,正了正神色說道:“近萬人,最開始的時候在燕山口這邊打,咱們這邊陸陸續續去了五千,最後隻活下來三千,後來在落西原又打了一場,打了整整一天,咱們這邊死了大概五千人,不過遼金丟下的屍體應該會更多。”


    葉平揉了揉臉,輕歎說道:“後來遼金就退兵了,估計就是因為此事,至於江湖上,那就更不要說了,天天死人,如今算是撕破臉皮了。不過聽說咱們這邊吃了不少虧,再後來聽說咱西夏去了個劍仙,這才找回了一點場子,也不知道是哪位。”


    劉伯單哼了一聲,插嘴說道:“撕破就撕破,早就看那群蠻子不舒坦了,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葉平沒有理劉伯單,一直看著麵前低頭的年輕人。


    徐江南等劉伯單說完後,這才抬起頭,輕聲說道:“應該不止吧。”


    葉平尷尬一笑。


    徐江南麵色不改,不怒自威,沉聲說道:“究竟多少。”


    如此一來,不但劉伯單和葉平怔了一下,就連衛月也嚇了一跳,她跟徐江南認識這麽多年,從來沒見過後者用這般的語氣說話,死生之間,後者都是坦然輕閑,而在這會,就像一個隨時要爆發奔騰的山洪。


    眼瞧著兩位世叔不說話,徐江南繼續說道:“若是真如你們所說,陳錚會讓堂堂的長安令來傳話?”


    葉平和劉伯單回過神,隻是神色依舊有些恍惚,之前那一幕,夢中不知道見了多少次,也因此不知道驚醒了多少次,當年那位背劍的將軍,發怒的次數寥寥可數,可每一次全軍上下都是落針可聞。他記得有一次,就是徐暄被調往燕城守北齊的時候,他們衝到徐暄帳中鬧著說要一起去。


    更有甚者說徐暄若是走了,他這個將軍也不當了。


    那一會徐暄也如剛才一般,隻是沉聲說道:“回去。”


    一個讀書人喝酒喝不過他們,打架也打不過他們的讀書人,隻說了兩個字,讓全帳上下加起來管著三十來萬凶悍北騎的將軍噤若無聲。


    葉平突然紅了眼,正聲說道:“燕山口一役,西夏戰死八千,其中北騎士卒戰死三千,落西原一戰,死傷萬餘,具體多少不清楚,因為當時參戰的還有不少備用民兵。估計實際還要高上不少。”


    徐江南默默起身。


    徑直走出大廳。


    衛月追了出去。


    整個大廳,就剩下葉平和劉伯單麵麵相覷。


    劉伯單喝了口酒壓驚,“老葉,你有沒有覺得這一幕和當年有些像。”


    葉平苦笑的點了點頭,這才發現背後隱隱有些汗漬。


    而那邊衛月追出去後,徐江南在西院望著天空發呆,約麽一個時辰後,徐江南嘶啞著聲音回頭說道:“我有點想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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