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動淮中,三澗下涗欲無穹。此時的紀靈惶惶如喪家之犬,在樂就以及數十名親兵的保衛下,蒼蒼涼涼的向著西南逃去,紀靈身上連中數處刀傷,血流不止,但身上的傷口又怎能比得上的心口之痛?


    看著手下軍士盡皆死傷殆盡,打馬走跑的紀靈在黑漆的暗夜之中,第一次流下了兩行灼熱的淚水,卻有些秋風蕭瑟英雄落的悲涼情懷。


    馬匹在泥濘的草道上緩緩前行,仿佛那無根的落葉,淒冷的飄灑在這秀麗的淮中。紀靈一邊禦馬,一邊捂著胸口上的傷口,臉色忽明忽暗。半晌,隻聽紀靈慨然衝天長歎一聲,接著轉首對著樂就以及身後親兵道:“你等...走吧。”


    夜間的幽風飄灑在眾人的臉上,涼颼颼的刺骨難耐,過了一會,隻聽樂就有些顫抖的問道:“將軍,您此言何意?”


    隻見紀靈輕輕的搖了搖手,歎口氣道:“大勢已去,汝等不須在跟隨我了,且自謀生路去吧。或可保住一條性命。”


    “將軍!那您呢?”隻見紀靈聞言搖首仰天道:“我與爾等不同,我當初官不過一郡之尉,得天子重之,己之蜜水與吾共享,後至南陽,又以我為都督,兵馬皆付於吾。我紀靈又怎能忘恩背主!”


    “唉...將軍高義,令人折服。曹昂深感欽佩。”隨著一聲輕歎,紀靈等人盡皆驚聞轉頭,隻見一隊彪騎緩緩的向著己方行來,而說話之人正是為首的一員無須儒將,那男子年齡不過二十出頭,身材頗為高大,一身合體的銅甲遮不住一種隨時欲爆發的戰意,銳針般的亮目正炯炯望著眾人,配和著管挺的鼻梁、微抿的嘴唇,卻有幾分與這戰場頗不協調的灑然之意。


    縱是天色暗黑,紀靈也是認出了這年輕人正是自己前番所追拿之人。那時自己便覺得他麵善,卻是前番與夏侯淵對陣時遙遙見過,紀靈緩緩的打量了他身後殺氣逼人的士卒一眼,長歎口氣道:“原先見你領軍南來,且觀你年紀輕輕,本以為你便是江南的周瑜,不想卻是認錯了。”


    曹昂看著渾身血跡,但依舊堅持屹立不倒的紀靈,佩服的衝著他恭了恭身體,輕言道:“在下曹昂,紀將軍,兵不厭詐,還請將軍勿怪。”


    “曹昂?”紀靈默默的念叨了兩遍,接著續道:“你是曹操宗族之人?”曹昂輕輕的點了點頭道:“不錯,當朝司空大人正是家父。”


    “嗬嗬”紀靈苦澀的搖了搖頭,接著續道:“也罷,你是想取我性命,還是欲招降紀某?”曹昂緩緩的抬起了手中的長槍,續道:“曹昂特來取將軍首級。”


    紀靈聞言愣了愣,接著嘲笑道:“哦?為何,夏侯淵屢次出言招降某家,你這小子居然直言要吾性命,哼,卻是沒有你父親的愛才之風。”


    曹昂長歎口氣道:“曹昂非是嗜殺貪功之輩,我取將軍性命,一是尊重將軍為人,適才聽將軍所言,將軍已有死誌,曹昂何苦再出言侮辱將軍?二是不想欺騙您,縱是曹昂能收得將軍回往許都,也必不能保住將軍。我父身為漢朝股肱,豈能容許漢室逆臣?從袁術稱帝,拜將軍為車騎那一刻起,將軍的命運便已然注定,再無悔改。若是吾父能容許叛逆之人歸順,事想今後漢室威嚴何在?到時人人稱帝叛逆,事不濟時,在行歸順,如此,天下又將如何?非是曹昂嗜殺,實乃是將軍死期必至!”


    紀靈聞言抬首默默的看了曹昂兩眼,接著啞然笑道:“虎父無犬子,曹公子,你所言甚是!不過,你有什麽把握必能殺我紀靈?”話音剛落,便見曹昂身後的騎兵各個張開弓弩,一道道冷箭深寒!直指紀靈一眾。隻聽曹昂沉聲輕道:“將軍有什麽把握必能從我這裏過去!”


    紀靈呆了半刻,接著哈哈一笑道:“好!紀靈能死在你手上,也算不墜了名頭。曹昂!你可敢與某家決一雌雄!若是紀靈僥幸勝了半招,你須得放過我手下這一眾兵將!”


    曹昂聞言不由躊躇了一下,卻聽紀靈哈哈笑道:“曹操的兒子怎麽這般孬種!某家已是半殘之軀,你居然也這般猶豫,莫不是害怕了我這垂死之人不成?”曹昂聞言不由暗罵了自己一聲軟蛋,接著拱手道:“紀將軍好胸懷!曹昂便與將軍一戰!”


    話音落時,曹昂便挺槍出馬,與紀靈交戰於一處,此時的紀靈已是重傷累累,不複平日之勇,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對於曹昂來說,現在的紀靈依舊是一位絕對的強敵!


    卻說場中兩馬相交,曹昂手中的長槍和紀靈手中的三尖兩刃刀往來交錯,紀靈的每一擊砸在曹昂的槍上都是勢大力沉,隻把曹昂壓得麵色潮紅,幸虧他身負重傷,不然曹昂絕非他十招之敵!


    有時候平日裏千般訓練,反不如生死一戰來的成長較快,特別是與紀靈這樣的勇將交手,卻是令曹昂獲益匪淺,十多個回合一過,曹昂便采取就虛避實的方法,一邊避免與紀靈硬撼,一邊拖延消耗紀靈的體力,正如夏侯淵所言,過招沒有什麽狡詐之說,兵不厭詐!贏最重要!


    至於曹昂身後的兵卒則是在史泱的示意下,整弓聚弩,一旦曹昂稍有異樣,上百的亂箭便會把紀靈射成篩子!所以說,此一戰幾乎是沒有任何的懸念。


    卻說紀靈越戰越心急,越打越心焦,若在自己全盛之時,這毛頭小子別說跟自己勢均力敵,隻怕十招都擋不下,可是如今自己處處被製,實在讓人氣憤!偏偏這小子避實就虛,不跟自己硬撼,拖延自己的傷勢,自己的千般妙招最後反倒都成了陪他練手!真個讓人來氣!


    曹昂小心翼翼的接著紀靈的每一個虛招實打,大約又過了二十餘合,紀靈隻覺得氣血翻湧,渾身痛楚難耐,手中三尖兩刃刀漸漸淩亂。突然,紀靈頓覺肋下一股寒氣刺膚,要待招架已是不及,隻得被迫側身躲避,馬上平衡難找,曹昂這趁虛一擊,不但讓他先前的攻勢盡數消融,還反守為攻。


    曹昂一個照麵占得了先機,哪裏會給紀靈喘息之機?接著使出全身解數,連連強攻紀靈,紀靈失血過多,都暈目眩,終究是弱不敵強,一頭栽下馬來。


    “將軍!”樂就一見便要上前相救,可是一道疾風閃過,卻是史渙瞬間策馬攔在樂就之前,而曹昂身後的數名騎兵也是策馬急上,手中長槍牢牢的封住紀靈咽喉。樂就隻能呆立於側,難以上前。


    “唉,事以至此,實乃是天命!天亡我也。”紀靈躺在地上,悲憤的仰天一嘯,曹昂心中酸楚,翻身下馬衝著紀靈道:“將軍,我答應你,你死之後,你這一眾手下,我曹昂盡皆放走!”


    紀靈聞言轉頭看了曹昂半晌,接著輕輕的點了點頭,算作答謝,接著突然奮力向前一探頭,隻見虎須下的脖頸順時插入了一名親兵的長槍之中,在輕微的抖動了兩下之後,紀靈便不再動彈,一員虎將就此謝幕與亂世的舞台中間。


    “將軍!”樂就悲憤的大叫一聲,接著兩行熱淚便瞬息流動而下。曹昂輕輕的甩了甩手,言道:“你們..走吧!”


    樂就淒然的仰天喝道:“大丈夫生於天地,上不能救護主上,下不能保全地薄,與死無異!”說完隨即拔劍自刎當場。


    那邊的曹昂著實沒想到竟會有這般變故,隻是呆呆的立於當場,少時,隨即緩緩自言自語道:“這他媽才是真漢子,真男人...史渙,讓軍士們葬了紀靈他們吧。”史渙聞言不由楞道:“葬了?大人,你還需要拿紀靈的首級請功呢?”曹昂聞言默默的搖了搖頭,隻是緩緩的撿起了地上的三尖兩刃刀,輕言道:“葬了吧,請功的話,用這個就夠了。”


    ——————


    壽春口的大寨內,此時已經全部為曹軍占據,晨間的清光遙遙映射在主寨之上,仿佛在為曹軍慶賀著作夜的勝利,而等在寨門前的夏侯淵看著領軍遙遙打馬歸來的曹昂,嘴角在不經意間竟輕輕的順起了一絲微笑。待曹昂走近之後,夏侯淵看著曹昂馬下空空,毫無懸掛,不由的呆了一呆,接著板正臉孔問道:“子修,你未曾拿得紀靈回來?”


    曹昂輕輕的搖了搖頭,接著獻上手中的三尖兩刃刀道:“曹昂不負叔父厚望,將紀靈與其副將樂就逼死與西南三十裏屯山之外,隻是...紀靈乃一代豪勇之將,我感其忠義難尋,私下做主安葬,請叔父責罰!”


    夏侯淵聞言愣了一愣,接著搖首笑道:“你成就大功,卻念及敵方忠義而不毀人屍身,也算難得!此事我派人核實細查後,自會在功勞薄上替你記上一筆。”曹昂聞言額道:“多謝叔父!”


    “恩!”夏侯淵點了點頭,接著沉言道:“你勞累了一夜,且去帳中休息!午時後,我等便兵發壽春!”


    “啊?”曹昂聞言愣神,接著道:“這麽快?”夏侯淵哈哈笑道:“兵貴神速!我等此來要得便是讓袁術反應不及,無從下手焚糧燒種。如今紀靈以死,我等豈能不作速進兵?我以派人報之主公,如今主公已經作速進兵欲破橋蕤,我等先去壽春城,以防袁術有變,然後便可等主公大軍進兵合圍壽春!”


    曹昂聞言點頭表示了解,隻見夏侯淵輕輕的打量了一下手中的三尖兩刃刀,幽幽然道:“好刀!真是好刀,三尖環刃,可斬可刺,這鐵料也屬上佳之品,子修!這三尖兩刃刀既然是你所繳,就由你拿去吧!”曹昂聞言急忙道:“叔父,孩兒武藝低微,要此良器無用,還是叔父拿去用吧。”


    夏侯淵搖了搖首道:“什麽話!難道我還會與你爭東西不成!”曹昂急忙搖頭:“曹昂不是這個意思,隻是...”


    夏侯淵擺了擺手道:“什麽隻是,讓你拿去你就拿去!”看著一臉決然的夏侯淵,曹昂不由的微微苦笑了一下,接過這六十五斤重三尖兩刃刀,“多謝叔父!”


    建安二年,曹操派遣手下愛將夏侯淵,以親子曹昂,儒將李典為副將,分兵直入淮南境內,殺紀靈,樂就,李豐,兵進壽春,阻攔了淮中民田損毀的可能性。接著便率軍急攻橋蕤,決戰與淮北。橋蕤軍大敗,為曹洪所殺,血流成渠,江水為之而紅。


    接著曹軍直逼壽春,四麵圍城強攻,督諸軍搬土運石,填壕塞塹,壽春兵少,抵擋不住,曹兵爭先上城,斬關落鎖,大隊擁入,袁術倉皇渡淮奔廬江而走,僥幸逃生,曹操兵進壽春,焚燒偽造宮室殿宇、一應犯禁之物;壽春城中,收掠一空。至此,江淮北部幾乎全定。且糧米未損,曹軍實力空前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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