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來得很快,我買的超大杯西瓜汁才剛喝完,他們就到了。


    最先當然是驅散圍觀人群、拉上警戒線,我握著空杯子看著,注意到拉警戒線的一個年輕的協.警小姑娘當場吐得死去活來。一男一女兩個中年警察過來,男的現場拍照,女的和顏悅色地和我說話,估計是看我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覺得我嚇傻了。


    “你還好嗎?”她說話時很溫和,小心翼翼地正麵接近我,那樣子像是我是個什麽既危險又珍惜的猛獸。雖然某種程度上說我的確是。


    我問她:“你有紙巾嗎?”


    她被這個問題弄得措手不及,但反應很快地從兜裏拿出一袋餐巾紙,放在攤開的手心伸向我。我接過紙,把喝空的一次性杯子遞給她,蹲下來擦幹淨鞋子。


    黑鞋麵還好處理,白色的鞋邊上有一些血呈現半凝固的狀態,紅褐色的血跡邊緣隻靠擦是擦不幹淨的,我站起來,把髒掉的紙麵折疊,從女.警.察的手中拿回杯子,抽出吸管,把紙巾塞進去,最後將吸管重歸原位。


    透明的杯壁上還殘留著西瓜汁的泡沫和細碎的瓤肉,視覺效果不要太美妙。


    女.警.察的臉色已經不太好了,她看我的眼神完全轉變成看什麽變態殺人狂的警惕。我衝她笑笑,她無意識地放鬆下來,帶我坐上警.車。


    讓我失望的是,直到進了警.察.局開始做筆錄,我也沒有得到熱的飲料,或者一條橘紅色的毯子。


    他們對我的態度都比較,嗯,如臨大敵?


    至於麽,新手也就罷了,老資曆也沒見過特殊一點的目擊者?這種情況下隨便哪個學醫的都不會痛哭流涕瑟瑟發抖,雖然受到一定的驚嚇是肯定的。


    好吧。我連一點驚嚇都沒有,確切的說我什麽情緒都沒有,是值得警惕。


    一係列例行公事的個人資料登記,然後才進入正題。


    問話的是個老警官,慈眉善目,向我提問時很巧妙地調整著語氣和表情。第一個問題是請我講述我目睹的全過程,他問得很小心,旁邊拿著筆的小年輕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走到門口的時候聽到了風聲,雖然覺得可能是錯覺,”才怪,“還是停下了。她從我麵前掉到地麵,聽起來就是重物砸到地上的聲音。她頭和臉朝下,腦袋都破了,血和腦漿還弄到我的鞋子上,當場死亡。屍體看上去很破碎,慘不忍睹。”


    “你真的聽到了?”他表示懷疑。


    “我聽力很好,比方說門後麵那個小徐正罵我怪胎,我聽得見。”


    他咳嗽了一聲,又問我:“你表現得非常冷靜,鑒於目前還不確定是自殺、意外還是他殺,能不能解釋一下?”


    默默杵在一邊的死者發話了:“不是他殺,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殺。”


    我說:“因為我爸爸媽媽都是戰地記者,小時候就經常看到殘肢斷體的照片,還有一些急救過程的錄像。她這樣剛死的還是挺正常的,嚴重得多的我都見過……死了好久變成蛆床啊,被野生動物撕裂啃食啊,肚子被碾爆了屎尿血肉糊成一團啊,然後那個人還沒死……”


    寫字的年輕人發出一陣幹嘔,“夠了夠了夠了,我明白了。”警官急忙打斷我,歎了口氣,“什麽家長啊,這些東西也不收好,小孩子不懂事翻出來了也沒發現。”


    我覺得我還是要給我爸媽說話的,“那倒不是,是我好奇心太重。我十一歲他們過年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喝多了,我偷偷翻他們的相機和筆記本電腦看見的。我爸媽會設的密碼也就那幾個,兩下就猜準了,看完之後我又原樣放回去。”


    年輕的那個忍不住問了:“你看了就沒有什麽什麽反應?惡心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什麽的?”


    老警官沒攔著,顯然也有些好奇,死者也湊到我麵前,興致勃勃地等我的答案。


    她慘白泛幽藍的皮膚水波般蕩漾著,明顯是靈力不足的體現。明智的決定是趕緊找個陰氣重的地方吸取力量,夜裏活動,而不是大白天跑到正氣煌煌的“公堂”附近作死。


    這逗逼怎麽死的?


    “當然有了,又不是聖人。雖然知道我爸媽是幹什麽的,對這個行業也有些了解,做了不少心理準備,看了那麽多東西也折騰得我去了半條命。”我一語帶過,“我爸媽太忙了,我們很少有相處時間,他們不太了解我,平常在一起的時候對我很縱容,所以我隻要假裝發脾氣,問他們為什麽非要做戰地記者,然後把自己鎖在房間就好了。”


    “你既然受不了,就不要全部都看啊。”年輕人說。


    死者看了他一眼,作出和我一模一樣的評價:“媽.的智障。”


    老警官無視他,對我點點頭:“感謝配合我們的工作,你可以走了。”


    天黑了,晚上十點了。


    我打開導航,根據提示,打出租車回寢室至少也要花一個半小時,寢室大門已經關了。我沒有帶身份證,沒辦法住賓館,徐晶晶住得太遠,李衿——誰知道她在做什麽好事。


    這下不好玩了。


    死者飄在我旁邊,看我搜索的目標大概也知道發生了什麽,熱情邀約:“可以住我家啊!住我家住我家!備用鑰匙就埋在鐵樹下麵!”


    我戴上耳機,回答她,“我不認識你,而且你才剛死我就去住你家,沒有嫌疑也要有嫌疑了。”


    她一驚:“你看得見我!”


    “對。”


    “那你叫什麽名字?我叫錢錚,人民幣那個錢,錚錚鐵骨的錚。”


    我說:“你可以叫我一越。”


    “什麽一月?代號?你們組織都是你這樣的人?一到十二月?”


    “一是那個一,越是越過的越。”我說,“你想太多了,沒有組織,這是我的名號。”


    我曾經在外行走時最常用的道號。一為始,越取摯友之國,“樂”的諧音。


    我的第一個朋友,越國國君。


    他無法修煉,一生都隻是凡人,在我的注視下壽終正寢。


    無論從何種意義上講他都是個昏君,沒有音樂他什麽都不是——要他耕作,最孱弱的農人都比他優秀;要他治國,最昏庸的大臣都比他明智;要他著文,簡直是要他的命。


    可一旦有了音樂,你會原諒他的,就像你原諒彌爾頓是瞎子、貝多芬是聾子、帕格尼尼是啞巴,就像腐爛的泥土開出最絢麗的花。


    他是個蠢材,他的音樂裏卻有人間天下。


    “你是個道士?修真?真的假的!”錢錚說,“好吧我懂了,我都成了鬼了,這世界再奇怪我也不會吃驚了。”


    我不置可否,反問她,“你是怎麽死的?不是自殺意外他殺,還有別的什麽死法?”


    她忸怩了一下,“那個,勉強算是意外吧……跳下來之前我在十五樓的陽台看電影,看完了之後往樓下看,忽然特別想跳下去……平常我都能控製住的,但是這一次沒能控製住,就跳了。”


    “所以說你也沒有想死,就是想跳就跳了。”我說,“那好,死得不冤。死得不冤你跟著我幹什麽?”


    “我不可以跟著你嗎?隻有你能看見我啊!我第一次死沒有經驗,以後要怎麽辦?”


    我想了想,“相逢也是有緣,我送你去地府吧。”


    “地府?!真有地府?那怎麽牛頭馬麵沒來收我?”她睜大眼。


    “靈氣枯竭,地府式微是一,鬼修難成是二。廢話少說,等我找個地頭開陰門,你自己去問前輩。”


    我在附近買了便利貼和簽字筆,領她到攝像頭死角,隨手勾了幾個字符,便利貼離手便化作煙塵,微風拂過,錢錚沒了蹤影。


    很好,三千年的功夫很到家,陰氣沒有外泄,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假使有修士看見,隻會把我當作某個大拿,不敢直視。頂多會有人拐彎抹角送上拜帖——


    我心滿意足地轉頭,水杏呆呆地看著我。


    對了,我說過我們寢室沒有正常人的。李衿是重生者,水杏是個妖怪。


    大妖怪。


    她是一隻誕,通俗的叫法是訛獸,我一直覺得這一種族活下來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在我大吃貨國。


    《山海經》記載:“西南荒中出訛獸,其狀若菟,人麵能言,常欺人,言東而西,言惡而善。其肉美,食之,言不真矣。”


    水杏天天貓寢室打遊戲,一般都不使用能說會道這個種族天賦,一般都是直接上手。


    重點是“其肉美”,換句話說,很好吃。


    我才不告訴你們我剛回來每天出門遊蕩的原因之一是……很想很想吃掉她……


    現在與她對視,我不爭氣地咽了口口水。


    水杏一個激靈:“英英!有話好好說啊英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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