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日期臨近,為了錯開人流高峰,我提前報到時間兩天到了學校。


    寢室裏屬於徐晶晶的床位上已經空無一物,我們三個人的位置上都擺得滿滿當當。她的天藍色蚊帳取下來之後,整個宿舍好像突然間擴大了好幾倍,這份鮮明的對比並不刺目,然而還是令人稍感惆悵。


    我到我的座位上收拾東西,取下防塵的布套,把全部塞進書架、床上的杯子筆筒和小擺件都放回原位,拆被子換被單,把要洗的全部打包,準備送到洗衣店裏。這一套我做得駕輕就熟,畢竟我也是做了多年村婦和奴才的人。


    在拆枕套的時候,我從枕頭下麵翻到一個禮物盒。


    白底黑格的外包裝,沒有係彩帶,而是直接把包裝的一角內折固定。看得出來做這個的人手藝很好,彩紙精確地貼合在方盒上,末端的黑色線條和下方的線條重合,不細看根本看不出痕跡,八個角都做了內凹的處理,圓滑不尖銳,同時有效避免了硬紙重疊處的堅硬紮手。


    沒打開之前我就知道我會喜歡這個禮物。我拆開了盒子,裏麵是一串手鏈,和一對耳墜。


    銀白色流蘇手鏈上掛著一條藍色的小海豚,耳墜則是不對稱的鑲鑽音符。它們躺在黑色的絲絨墊上,像是曲線纖長到鬼魅的美女,朝我招搖著姿態。


    我真的很喜歡它們。


    但我不清楚是誰送的。


    ……好吧好吧,是徐晶晶送的我知道。隻有她會送這樣華而不實的禮物,水杏要送我禮物隻可能是請我吃東西,李衿要送我禮物肯定是專挑貴的或者直接打給我現金,隻有許晶晶是個富家乖乖女,會送女孩子之間送的東西,例如精致的小飾品、口紅或者裙子。


    我不太習慣戴首飾,當年做皇帝的時候頭上頂著不知道叫什麽的一種頭飾,不是影視劇裏的冕旒,而是更類似西方皇冠一樣的帽子狀的玩意兒,重就不說了,我還受得了,關鍵是那東西還特別不牢靠,全憑儀態(走路的時候頭頂幾本書不掉的功夫)撐著。還有我假扮成孀居的有錢寡婦的時候,頭上五花八門的發簪,哪怕是走路生風垂下的部分都不能晃一下,晃了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你不是名門,不是名門就會有地痞流氓打主意。


    而且回來的這幾個月我沒有戴耳釘,耳洞都長好了。


    但這應該是徐晶晶的臨別禮物,我猜是那天我們分開之後她又回來收拾東西時給我放在枕頭下的。


    我戴上手鏈,在原先有耳洞的地方用耳墜針穿孔戴上耳墜,又翻櫃子找出我的鏡子。從我回來的那一天起這麵鏡子就被打入了冷宮,因為在那三千年裏除非必要我一直不怎麽去看鏡子,而我需要看鏡子的時機少之又少,久而久之,我便失去了對鏡子的敏感度,常人看見一麵鏡子怎麽也要掃一眼,我卻通常就是無視。


    好像我真的很久沒有照過鏡子了,不管是在哪個世界。


    我拉開窗簾,在陽光下打量鏡子裏的自己。


    單從長相來說,這張臉是偏向可愛而非美豔的,但鏡子裏健康的象牙白皮膚、漆黑的長發和胭紅的唇所形成的視覺衝擊會讓人的感官不由自主地蕩漾起來,然後心神不定,下意識一遍一遍巡視這張臉上的缺點。


    這張臉……當然沒有缺點。它不會有缺點,相由心生,*會忠實地反映出修士的本心。你隻會越認真看它就越沉醉其中,因為它的搭配是如此融洽,又是如此令人心曠神怡。你長久地、長久地注視它,而後假如你足夠敏銳,你注視這張臉,會漸漸瑟瑟發抖、冷汗津津。


    我原先看我的眼睛,像看一塊棕黃色的琥珀;現在我看我的眼睛,覺得它像是純黑的瞳孔上浮現了一層陽光。


    那張麵孔依然很熟悉,黑頭發和杏核眼,橢圓的臉型,長眉毛,不高不矮的鼻子和小巧的嘴唇。可是此刻我看著她,像是透過漫長的時光,去欣賞一個素昧平生的封麵女郎。


    除此之外徐晶晶的眼光還是很不錯的,這個有些誇張的耳墜非常配我的臉型,雖然就我個人感覺無論是什麽耳墜都會很配我的臉型……最後我在包裝紙的內側找到了徐晶晶留下的她的新地址,和一句簡訊。


    “你是對的。但這些不該由你來做。”


    早上折騰好了寢室,我就沒事幹了,直到報名之前都有空閑。趙漫沙恰到好處打來了電話,我站在陽台上聽她絮絮叨叨講著生活瑣事,無非是價格高一些的日常罷了,其實煩惱都是老一套,自己臉上長了皺紋,誰誰的兒子結婚了自家的還沒影子,誰誰和老公正在鬧離婚弄得家裏孩子很尷尬,雜七雜八說了一大通,她才意猶未盡地停下來,邀請我到她家去。


    我答應了,約定她馬上派人來接我。


    來我的還是那個沉默的司機,好像也是保鏢。一路無話,我摸出手機玩數字遊戲,半路上手指一個不慎點到了彈出的新聞,好像是什麽高速路上車輛側翻造成了交通堵塞,辛運的是沒有人員傷亡。我看了看時間,就是我接到趙漫沙的電話之後沒幾分鍾。


    司機把我送到了楚家大宅。


    這裏維持著一個老宅應有的肅穆和莊重,因此也顯得有些沉悶。正是天氣轉涼的時候,院落裏的樹木鬱鬱青青,空氣裏水汽充盈,地麵在盡力伸張四肢的樹木遮擋下避免了長時間被陽光直曬,沒有熱力往上冒,踩上去反而還涼絲絲的。


    趙漫沙微笑著在門口等我。


    那種熱誠,像一個母親等待孩子歸來。


    我……我在她慈愛的眼神下渾身不自在。如果我還有這種生理現象的話,我的雞皮疙瘩會起一身。


    對我來說惡意和摻雜著惡意的所有感情都很好應對,但是我不太擅長應對善意。我不知道我能付出什麽,能給出的我都給了,但是懷著善良的心走向我的人總是要求得太多。他們希望我變得更好,希望我停止殺戮,希望我放棄仇恨——我先前有可能發生的經曆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常識——他們熱情洋溢地對待我,希望我能回報他們想要的改變。


    這總是讓我為難。我不願意改變。


    我不明白趙漫沙想要我付出什麽,但殺了人家一個兒子,遷就她一點也不礙事。


    “千盼萬盼,可算是把你盼來了。”她笑吟吟地挽住我的一隻手臂,把我往裏帶,“來來來,阿姨出去一趟給你帶了好多禮物,快來看看,喜歡的不喜歡的都告訴阿姨,下次隻帶你喜歡的……”


    她把我拉進一個衣帽間,裏麵沒拆封的衣服和鞋盒就像小山一樣堆在一起,而另一邊整齊得多的顯然是穿過的。常規來講這時候她就要一揮手指著地上的小山告訴我“這都是阿姨給你買的衣服鞋子首飾全是定製的哦”,然而她隻是拉著我往前走,走,走,穿過了衣帽間,從裏麵的另一扇門進了趙漫沙的臥室。


    哦。


    隻是走衣帽間要近一些啊。


    我覺得吧,這個女人我真是看不懂。


    當初評價她為人處世四平八穩是不是我說錯了。


    雖然我不是期待她會送我昂貴的奢侈品,真要送我也都會拒絕,畢竟這個城市識貨的人還是多,萬一被認出來穿的都是啥啥啥而我壓根兒不了解,那多欺騙廣大群眾的感情,也容易讓人懷疑自己的眼光。可是這女人現在這麽不按套路來,是不是有點不符合人設啊。


    她的臥室目測比我家客廳還大,外麵有個落地玻璃隔開的小陽台,裏麵還有梳妝台和那種喝下午茶吃點心的歐式小桌椅。除了連通衣帽間之外還有兩個門,我估計一個是洗漱間,另一個就估計不出來了,然後趙漫沙就在我麵前打開了那扇我沒估計出來的門。


    當然不會有什麽金光閃瞎人眼的特效,不管裏麵是不是裝了什麽價值萬金的東西,畢竟都是凡物,不會一打開裏麵的東西飛起來就是跑,或者你拿到手上之後死活驅使不了。她推開門,然後招手讓我過去,給我展示她買來的東西。


    一個精致的皮質玩偶,一盒沒有任何字體標簽的糖果,幾塊醜醜的手工巧克力,一條漂亮的手編鎖骨鏈,還有一條波西米亞風格的長裙。


    趙漫沙笑盈盈地給我介紹:“這個玩偶是老店裏做的,我們家兩個兒子小時候的玩具都是在那家店裏選,品種雖然不多,但是都是老手藝人,什麽玩具都隻做一個,講究多得很;啊這個糖果是我最喜歡的小廠生產的,可惜經營不當破產了,廠子小,我就買下來隻做家裏的糖;今年過去看了一眼,順手做的巧克力,我都說不好看不要了,他們還是給我包起來了……還有這個,我在街上看見一個畫家自己染線自己編的項鏈,就買下來了,你戴一定合適,裙子是我看見了覺得和項鏈很配……”


    我微笑點頭聽著,覺得這個問題太嚴重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女魔頭總是在找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雖矣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雖矣並收藏女魔頭總是在找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