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冉芸沒想到這聽風樓中還住了別人,慌忙用繡帕抹淨淚珠,回身對著趙雁秋作了個福,強止住哭腔道:


    “娘子萬福,我是杜娘的三妹,不過是見著姐姐出嫁,有些舍不得。”


    趙雁秋冷冷一笑,倒是不客氣,自顧自坐在了杜冉芸一旁,回道:


    “用不著跟我行禮,我可不是默堂後麵那些個尊貴的夫人,還比不得你有身份。”


    “怎的會,住在聽風樓既是客,自然尊貴。”


    趙雁秋仔仔細細盯著杜冉芸看了一遭,見她眼眶紅腫得那般厲害,麵容愁苦,活脫脫一副棄婦模樣,笑道:


    “客?哈哈,那你呢?也是客?我到不信這世上還有哪家娘子,願意在別人府上當一輩子的‘客’!”


    “我……我自是與你不同的,你又不懂我家的事,我為何要同你解釋?”


    趙雁秋一聽這話,敏銳地捕捉到了些訊息,忙一改冷嘲熱諷的架勢,換上一副溫婉純良的態勢,站起身輕輕揚手覆上了杜冉芸的後背,一邊輕拍一邊柔聲哄道:


    “好了,我就是逗逗你,瞧,這不就不想哭了?你快坐下,有什麽心裏頭難過的事兒呀,就同我說說,我說不定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杜冉芸一愣,沒料到這娘子來哄她,呆呆點了頭,坐下了。


    “諾,這兒也沒別人了,有什麽難過的你就說說吧。”


    杜冉芸聽罷一歎,還是搖了頭。她心頭的事,豈是隨便就能脫口而出的?趙雁秋見狀倒是不著急,反倒率先開了口:


    “三娘,你說你姐姐是邢國公夫人,你從兄是兵部尚書,你身份顯赫,有什麽好煩心呢?而我,本與喬郎有婚媒在先,卻李建成相中挑走。我阿父不過是個太守,跟錯了主子,而今發配邊疆,沒了音訊。我跟錯了郎君,被那李建成辜負,連個名分都沒有,想殉情都沒那個資格。建成走後我本想一死了之,誰知……這肚子裏,卻懷了孩子。好在喬郎——不,是邢國公不嫌棄,我這才保了肚中孩子一命……”


    杜冉芸越聽越吃驚,見趙雁秋淚眼朦朧,越說越小聲,忙掏出手帕,替她擦著淚珠,急急地問道:


    “那你這孩子……是李建成的?”


    趙雁秋搖了搖頭,小聲道:


    “若是,我哪裏還能活命?”


    “那這孩子的阿父到底是誰?”


    “這——”趙雁秋遲疑了,用繡帕按按眼角,往一旁一瞄,正見到一抹紫紅衣角,悄然一勾唇,接著道:


    “這我答應了喬郎不能說的。”


    “什、什麽?難、難不成是……是房公的孩子?!”


    “噓……!你可別亂說!”趙雁秋一派緊張兮兮得模樣,倒讓人更覺得事情不簡單。


    杜冉芸還想接著問,見著有個人將果盤放到了石桌上,便想拿些水果給趙雁秋嚐嚐,誰料她這一抬頭,竟對上了杜冉琴凜然的一雙眼!


    “三娘,往後在房家,莫要讓我看到你和趙雁秋同桌同座,否則莫怪我不留你在房家。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往後你和遺玉還有小卉一起住在菊,不許往聽風樓亂跑。”


    杜冉芸一下跟耗子見了貓一樣,立刻小步閃到一邊,急匆匆跑進了樓裏。杜冉琴見她乖乖照辦,才騰出心神瞧趙雁秋。


    “你肚子裏孩子是誰的,你自己清楚就行,莫說這孩子定不是玄齡的,就算是他的,我照樣能讓你進不了房家的門。你既知自己是客,就在這聽風樓好好做客,少動些心思,也別去煩擾三娘,否則讓我再瞧見,就莫怪我送客了。”


    趙雁秋本想頂嘴,卻瞧見遠處疾步趕來的人,換上了一副柔順好欺的麵孔,嗚咽著回道:


    “我哪有那些心思,我賤命一條,你看不慣,我走就是了!”


    “趙雁秋,你省省力氣好了,你八年前囂張跋扈推搡我、踢打我的時候,可不是這般柔順模樣。你要真想走,成,那明日我就叫阿兄接你去杜府,你說可好?”


    趙雁秋偷偷打量了一眼站在杜冉琴背後之人,聲音更淒婉了幾分:


    “杜娘!我不過是一個沒名沒分的可憐人,你何苦這般咄咄逼人?”


    “別對著我家夫君擺出這幅麵孔,省的叫人以為我家日夜憂心大唐社稷、風裏來雨裏去的相公學會了變戲法,一邊政務纏身,一邊還能有空輕賤叛亂太子的枕邊人。”


    杜冉琴不用回身就知道房喬早來了一會兒,他身上那股子輕淺的墨香早就沒入她的鼻息。果然,她背後那人聽見這番話,立即輕聲嗤笑了一聲。


    “笑什麽?莫不是真被我說中了,你把我這正妻放在平陽六年,就是為了勾搭人家別人的相好?”


    杜冉琴鼓著腮幫子轉了身,語氣裏雖盡是調侃,卻也無意之中帶了些清清淡淡的醋意。房喬自是聽出了那股子叫人心疼的酸澀,二話不說,拽住她手腕,愣將她從聽風樓拖走了。


    一直等著回到了福苑,房喬才放鬆了力氣,改而牽著她的手,放緩了步子,邊走邊說:


    “杜娘,你離趙雁秋遠些,若我不在,你最好不要靠近她。”


    “哦……你見著我凶她,心疼了是麽?”杜冉琴雖知道事有蹊蹺,卻還是酸溜溜地回了一句。


    “她肚中孩子身份顯赫,死不得,等這孩子生下,便會將她送去靜安慈。”


    杜冉琴聽罷便渾身一顫,身份顯赫又死不得?照她對當今天下態勢的分析,這普天之下,符合這條件的人家,不出三戶。


    第一,便是隋朝皇室楊氏嫡係一族。大唐初定,隋朝舊勢力在朝中、地方仍有影響,李淵建朝後想盡一切辦法同楊氏緩和關係,甚至讓李氏子孫同楊氏聯姻。


    第二,則是這孩子是獨孤家的血脈。獨孤家身份顯赫,眼下三省六部長官之中,六成人的正妻是獨孤家的血脈,且獨孤家行事詭譎,沒人敢輕易動獨孤家的子嗣。


    此外,除非趙雁秋懷的是李世民的孩子,否則沒理由不能死!


    這三種可能,無論哪種,都擺明了趙雁秋絕不簡單,她既有本事靠這孩子逃脫一死,就難保不會對她暗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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