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家善於使毒,且女兒多嫁權貴,數起來,到這一代,獨孤家女眷的連襟便能將這世上大半山河占得穩穩當當。若說要削獨孤家的權,這可不是隨便說說就能實現的,更不是過家家酒,稍有不慎,引起政變,隻怕當年玄齡和李家打下天下的汗水便要化為一場空。


    自從杜冉琴修書送去鬼穀之後,這些日子長孫玲瑢倒像是得了什麽消息,沒了功夫再折騰竇雲華,開始集結獨孤家散落四方的女婿,準備與朝中新勢力想抗衡。


    獨孤家女兒的這些夫家,多半是舊朝元老,鮮少有新貴。雖說當今天子的親生母親,也是獨孤家的,但這獨孤皇後卻是在當年煬帝當朝,李淵仍是太守時獨孤家送出去的“賠錢貨”,但凡熟知獨孤家規矩的人都知道,獨孤家嫡女定會嫁給朝中權貴或者王親貴族,居在國都。隻要是離開都城的,如若不是送往別國和親,那就是獨孤家沒人看好的“庶出”。李世民的親生母親,便是獨孤家庶出的一個女兒,與獨孤家並不那般密切,且稍有嫌隙。


    獨孤家雖說在大唐也布下了看似不可破的牢籠,然因緣際會,至今卻勢力衰微,正式皇上削弱外戚之權的好機會。


    看當今天子李世民的左右手,房喬與杜如晦,房喬之妻……嘖,不就是她杜冉琴麽,雖說是獨孤家嫡女,可眼下卻跟獨孤家鬧掰。她從兄,至今仍未婚配。而魏徵那人更是奇怪,分明是個俗家弟子,隻怕一時半刻也成不了家……再仔細斟酌幾番,長孫無忌之妻是個與世無爭的小娘子,蕭家垮,獨孤虹失蹤,朝中眾臣,僅剩中書令宇文相公還與獨孤家有所瓜葛。


    若不趁著這時候讓獨孤家垮掉,隻怕日後再想找機會削權。就沒這麽容易了。


    杜冉琴在書齋裏翻閱著先前她仍是獨孤家族長之時所拿到手的獨孤家族譜,手中提著一支極細的小狼毫,沾了紅墨,在這長長素絹上勾勾畫畫,將長孫玲瑢有可能調來長安助陣的那些大名畫了紅圈。將這幾卷三尺長的素絹都畫完,她這才揉揉肩膀,轉頭對窗外看似無人的空地吻到:


    “盛銘,以獨孤家消息網傳信兒的速度來看,長孫玲瑢下達的召集令,多久能把人找來?”


    她這話音一落。窗外一抹白影便落在窗上。盛銘從窗子一鑽。躍進屋裏,將佩劍別在身上,雙手作揖,答道:


    “回夫人。最遠的要從天竺國趕來長安,日夜兼程,也要將近一個月。”


    杜冉琴聽了這話,不由喜上眉梢。一個月,她怎麽可能給長孫玲瑢一個月的時間讓她來搬救兵?這獨孤家外親遍布四處,本事得天獨厚的優勢,能對大唐從四周進行包抄圍攻,施加壓力。然而,這卻也是個漏子……


    這些達官權貴從四麵八方趕來長安。路途遠近有別、道路疏阻不同,時間上全錯了開,她隻要各個擊破,便不怕長孫玲瑢折騰。


    “盛銘,若不出意外。今夜會來一些朋友,這陣子就勞煩你和這些朋友一同行動了。待這陣子的風波過去,你也就自由了。雖說你也姓獨孤,可曆來獨孤家天英門舵主和十二暗衛都是庶出男子,隻能給獨孤家嫡係賣命,你並不樂意的吧。”


    盛銘聽了杜冉琴竟把這些事說的這麽直白,半晌竟不知該如何回話,沉默了會兒,才幽幽開口道:


    “夫人真要助皇上對付獨孤家?”


    杜冉琴眨眨眼,用手支起腮,轉臉笑道:


    “怎麽,不成麽?既然你是庶出,我們要對付的又是獨孤家嫡宗,你應當拍手叫好才對呀?”


    盛銘皺起眉,沉聲回道:


    “我隻是想追隨夫人而已。並不在乎那些。隻是獨孤家若散了,我便沒了繼續追隨夫人的理由。”


    杜冉琴聽盛銘竟然這麽說,反倒覺得稍稍有些吃驚。她先前隻當他是赤膽忠心,是那種一仆不侍二主的個性,誰料他竟是因她才這麽執著。雖說有這衷心的人跟隨是好事,然她卻不願盛銘年紀輕輕就自毀前程,低頭一思忖,便開口道:


    “盛銘,依你的才學,在國子監裏應能混出名堂。即便沒有獨孤家做靠山,來日你入主朝堂,也並非是難事。你為何非要追隨我這區區一個夫人。”


    盛銘聽了這話,倒是不反駁,但也沒認可,隻道:


    “跟在夫人身邊做的事,要比跟在皇上身邊做的有趣得多。且夫人是首宰之妻,當今皇上後宮無主,往後長安城各夫人還得看夫人您的意思行事,夫人身邊也需要人幫襯。”


    杜冉琴一琢磨,確實覺著這番話有禮。這幾日來看,朝中女眷的行禮、祭祀、祈福這些大事,全是宮裏頭許典讚跑來房家問她,宮裏頭那些個妃子,除了爭寵,沒半點兒真本事,長安城幾個夫人,也懶得進宮與她們應酬,隻是來找她商量定了秋祭要備置的東西,就各自回了,壓根就沒進宮去應和。


    眼下來看,玄齡還不知道要給李世民賣命到哪個猴年馬月。玄齡不走,她就得替那長孫玲瑢惦記著長安城這些個命婦,算來她和玄齡上輩子真是欠了李家麽?


    “嘖,你說的也有理。那就隨你吧,不過,這都得等眼下把獨孤家嫡宗拿下之後才行。”杜冉琴推開紅木角,伸了個攔腰,抬頭望望窗外天色,見紅日西落,圓眼一眯,勾唇笑道:


    “貴客要到了。”


    房家正門前頭來了十個白衣翩躚、俊俏儒雅的少郎,其中看來個子最高挑的那個,上前一步給守衛送上了拜帖,然卻惜字如金,一句話也沒說,就隻是雙手呈上那拜帖,便又後退一步,與其餘幾人站在了一起。


    這十個少郎說來也怪,分明都看著年紀輕輕,又都是生麵孔,初來長安,像這些看著二十出頭的少郎,聚在一塊,應當是風花雪月、對酒當歌、唧唧喳喳熱鬧非凡才是,然這十人,卻一個個全是木頭臉,一絲表情都沒有,更別提開口說話。


    日落西山,樹影斑駁,朱雀大街通往南宮門的路上,來了一鼎軟轎,轎中人正是甫才下朝歸家的房喬,這會兒正坐在轎子裏閉眸小憩,卻忽覺轎子一個急停、緊接著就打起了轉。這朱雀大街上一向寬敞,怎麽平白無故驚了馬呢?


    房喬正納罕,但聽馬夫一聲長“籲——!”幾聲皮鞭甩下,本以為這馬應乖順起來,誰知這馬反倒鬧得更凶了,轎子東搖西擺,讓他險些撞上車壁。


    鳳眸一挑,唇角輕勾,麵容帶起了幾許笑意。


    看來,許是遠方來了客人。


    他幹脆從轎子中飛身躍出,一把扯住韁繩,猛地一拽,一聲長哨吹響,先製住了烈馬,這才雙腳落地,朝不遠處的自家門口走去。


    房家門前這十個少郎遠遠瞧見房喬,便紛紛正身肅立,戰成了一列,頷首靜候。


    “果然你們。嗬,能讓牲畜這麽遠就聞到血腥味,難怪師父一遇到杜娘求助,就急著把你們轟出來。”


    低頭行禮的十人聽了這話,不由有些委屈,一個個木板臉稍稍起了些木頭紋。


    這十人正是鬼穀穀主千挑萬選的精英暗衛,負責統領鬼穀十隊精英暗衛。這十人皆是言家的血脈。言家有祖訓,但凡庶出子孫,定要入鬼穀效勞十年才許重入紅塵,他們便恰巧是最新被言之清選中的旁係子孫。論起輩分來,似是應當要叫言之清曾爺爺……因而雖說這十人與房喬年紀相差不過六七歲,然卻見到房喬,不得不行禮,算來房喬也是他們爺爺輩分的。


    這十人各個辦事利落又身手一流,恰逢亂世,沒少手染血腥。算來去年大唐與東突厥一戰,鬼穀派去前線援助的正巧是這十人,死在他們手上的亡靈,沒有過萬也得上千。再加上這十人又輪流負責鬼穀中的血池煉藥,雖說血池近來隻用獸血,但這十人身上的戾氣卻仍是相當重。這就難怪那馬兒遠遠就能嗅到這十人身上的獸血之氣,嚇得沒了魂兒。


    “走,既然遠道而來,就由我做東,請各位先好好喝上一壺。”房喬見幾人難得有了些表情,不覺被逗樂了,輕聲笑著,伸手請入了家門。


    好酒好菜布上,盛銘和這十人一道入了桌,一頓好吃好喝。


    待酒宴過了半,杜冉琴這才與房喬相視一望,率先開了口:


    “各位遠道而來,路途辛苦了。既然師父肯讓各位來相助,想必各位定能不辱使命。我這兒有一份名錄,需要各位幫我……”


    一番交待後,杜冉琴見幾人都已麵露了然之色,這才稍稍鬆了口氣,問道:


    “各位可有為難之處?”


    十人紛紛搖頭不語,似是並不將此事看做什麽難事。唯有盛銘略有疑惑:


    “夫人,為何我不必出長安?這名錄上僅有九人,我和我身邊這小兄弟,還沒任務。”


    杜冉琴但笑幾聲,囑咐道:


    “還沒說到,你倆從今日起就隻需盯死長孫玲瑢,把從她那兒透來的消息,一字不漏傳回來就是。”


    半個月後就是秋祭,屆時,她倒想看看,長孫玲瑢能有本事,將那些“外婿”調來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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