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祖宅裏的堂屋在正堂的後側,光緒十七年的時候,吾行的太公出巨資修建了魏家祖祠樓,在那之前魏家祖先的排位都尊放在堂屋裏頭,直到祠樓修建完畢後,堂屋這裏就成了商議開會的地方。[]


    這種場合魏誌國是沒資格參與的,吾行一個人穿過正堂,從月門經一個短窄的走廊,掀了兩道簾子,才進得堂屋。隻是掀簾的動作還沒收尾,人又愣住了,伸進門的前腳也沒來由的頓了一下。不是吾行反應慢,而是他之前穿過走廊的時候,連聲兒都沒聽見幾個,還以為隻是本家叔侄十幾人的局麵,根本沒料到會是眼前這種人擠人的場景。吾行抬眼望去,足有三十幾個人或坐或立的麵麵相覷。


    有些人看到吾行出現,也著實反應了一會兒。他二叔則是一下子沒沉住氣,脫口就問:“你怎麽過來了?”


    吾行笑的一臉沒心沒肺,說:“十裏外都能聽見你那咳嗽,這要是在古代,您老人家就一肺癆。”


    魏吾炎是二叔的兒子,和吾行同歲,他一邊捂鼻子一邊說:“這不是東北香嗆的嗎?一個月前我就說,別他嗎置辦東北香,太嗆人,這幫搭白活的全當耳旁風了。”


    旁邊隔了幾個人坐著的堂叔笑了:“東北香金貴,主要市麵上不好買,咱們風水家講究一個‘貴’字兒,少爺你滿蘇州問問,有幾家能置辦這麽多東北香的?”


    他倆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了各地的製香工藝,吾行不置可否的聽著,感覺氣氛有一點兒不對勁。這才發現,人滿為患的堂屋裏,左右兩排的古木椅子上都是座無虛席,小輩們坐在長輩們的後麵,坐的是不知道在哪弄來的簡易辦公椅。幾個堂叔家的兄弟無一例外的都是站著。


    世家的座席排位相當嚴謹,吾行不常經曆這種場麵,卻也知道這種看似混亂,其實長幼尊卑嚴明的座序是很有講究的。而在這種嚴謹的態勢下,竟然沒有他的位置。


    魏澤厚在世的時候,吾行其實沒研究過自己應該坐哪兒,因為老爺子腿腳不好,吾行就是他半個拐杖,不是坐他旁邊就是站他身後,很少讓他混在人群裏尋摸位子。可老爺子如今作古了,平日裏肯給幾分薄麵的叔叔們,就沒道理再慣著吾行了。明顯想在這節骨眼上殺一殺吾行的威風。


    不過吾行卻沒在這上麵深思。他現在的注意力卻是被堂屋正位上的四把椅子給吸引過去了。四個位置?按說他爺爺死了,主位得由他姨奶奶,魏澤厚的現妻坐啊,吾行從來就沒見過誰家堂屋主位上一排擺四把椅子。而且這四把椅子一水的上等花梨木,和堂屋正中的正台方桌,花紋成色都十分相似,即便不是一套的東西,也該是遍尋天下才能相配上的。


    吾行心裏琢磨:今天既然把這種貨色都搬出來了,來人肯定來頭不小。


    正想著,門簾一動,兩個婦人攙扶著姨奶奶走了進來,這是魏澤厚的續弦,吾行一直叫她姨奶奶,長大後懂事了,私下裏也叫她奶奶。[.想看的書幾乎都有啊,比一般的小說網站要穩定很多更新還快,全文字的沒有廣告。]


    姨奶奶被族裏稱作是主母,她手上有魏澤厚子孫盒三把秘鑰中的一把。這老太太畢竟在魏澤厚身邊伺候了一輩子,沒幾分道行也自有三分氣場,往主位上一座,底下人全都鴉雀無聲。


    姨奶奶眼神雖然不太好使,但也馬上發現了站著的吾行,她眯著眼睛前傾著身子問:“吾行啊?姨奶奶是不是坐了你的椅子,你沒地兒坐了?”


    一時間堂屋裏的氣氛諱莫如深,吾行沒心思去探究別的,隻說:“沒事兒,您老坐著吧。”


    “那可不行,你是咱們家嫡長孫,我站著也不能你站著,不開啊,找把椅子讓吾行坐我身邊兒。”老太太作勢要起身,吾行客氣著:“您老坐著,我隨便找一地兒坐下就得了。”


    “說什麽混話?你爺爺還在祠樓裏躺著呢,他那老東西氣性大,回頭我去底下見他,他得找我翻舊賬。你坐你二叔那兒,那才是你該坐的地兒。”


    老太太發話了,魏不開不得不起身讓座,這樣一來他身邊三叔四叔和幾個堂叔都得站起來往後挪,吾行瞧著他們垂頭換位的樣子,忽然有些失笑。


    大家位子還沒找明白,族長打頭捧著一個骨灰盒似的古銅箱子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6個人,吾行認得兩個,一個是黑龍江小靈山的山主惠阿公,一個就是他爸魏不熟。


    惠阿公是魂燈惠家這一代的傳承人,比魏澤厚還要年長一些,魏澤厚生前帶吾行去過一次黑龍江,那是大興安嶺腹地的一個村莊,雖然是個村莊卻修建得十分考究,就像個現實中的世外桃源。惠阿公此時出現在魏家堂屋裏,擺明了是來給魂燈傳人撐場的,而且他一進來,那身前墜著的一枚燈墜就立時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聽說老先生從出娘胎起就繼承了聚魂燈,一輩子下來已然有點人燈合一的架勢,吾行就曾見過魂燈在他胸前照夜如晝,能夠成為魂燈傳人並且能讓魂燈亮起來的人,天底下恐怕就隻有他了。


    吾行跟著眾人起身相迎,隨後又是魚貫而坐。堂屋前剩餘三個位置中的其中一個自然是惠阿公就坐,惠阿公左手邊的位置卻是被魏不熟給坐了,最後一個椅子上坐著的中年男人吾行沒見過,但總感覺有點眼熟,正瞪圓了眼睛仔細打量的時候,簾子又動了一下,吾行他媽張小環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走了進來。


    當然了,張小環不是吾行的生母,她是魏澤厚給魏家找的一個“望門婦”,張小環明媒正娶進魏家,除了沒見過丈夫,其他待遇全都和嫡夫人同等,古時候有些尊貴的少爺失了雙親,隔輩人就會找小門小戶的女子來做“望門婦”,張小環的區別卻在於,她並非來自小戶門第,而且當年進門的時候排場大的驚人。所以張小環在魏家身份雖然有點別扭,說話卻是向來很占分量,在某種程度上,她和姨奶奶的權利是不分伯仲的。


    可是說白了,這都是魏澤厚在世之前的事了,張小環沒入過族譜,按道理是沒資格進堂屋的。魏不開和魏不清對了一下眼色,魏不開便站起來去攔:“嫂子,您怎麽進來了?您不能到這裏來。”


    張小環今年整四十,但保養的特別好,吾行每次陪她逛街的時候,都以為他們是姐弟。而且張小環屬於王熙鳳性格,特別不好惹,被魏不開這麽一攔,高跟鞋在原地旋了小半圈,端起胳膊笑問:“我怎麽不能來了?”


    張小環這七個字說的千回百轉,介於江南女子的軟糯和京片子的刁鑽,真可謂是九曲十八彎,而且張小環性格潑辣,平日裏和這些小叔子們鬥智鬥勇慣了,外人聽起來沒什麽,魏不開三兄弟卻是恨得牙癢癢。


    魏不開咬著牙根嗬斥她:“你名字沒進族譜,不能來堂屋。”


    張小環冷眼瞧他:“這屋子裏每個人都在族譜上嗎?”


    “除了魏家族譜內承子孫外,都是爸請過來的長老前輩,今天有要緊之事,改日再讓族長給你詳解魏氏族規,嫂子您還是先回去吧。”


    魏不開強忍著怒氣才把一句話說完整,可張小環卻並不在意,先是拿眼風把魏家在座的子孫都掃了一掃,而後轉向身後的四個主位,竟然一下子盯住了魏不熟。


    誰都沒想到,身份如此尷尬的張小環,竟然朝魏不熟婀娜娉婷的走了過去。脆生生道:“你好,我是吾行他媽。”


    吾行瞧見泰山壓頂不動色的魏不熟,一瞬間就有點慫了。“你好……你好,我是吾行他爸。”


    吾行嘴角不可抑製的抖了兩下,心想,這兩個奇葩終於會麵了,這種場麵也稱得上奇觀啊。


    “大媳婦兒,你鬧夠了沒有?也不看看這是哪裏。”姨奶奶向來不喜歡張小環,所謂一山不容二虎,這兩隻母老虎在老魏家明爭暗鬥了十多年,見麵不嗆嗆都難受。


    可是張小環卻恍若未聞,眾目睽睽之下自行走到最後一個主位後麵站定了,而她的前麵,正是吾行從未見過的那個中年男人。


    “小環!”中年男人麵容肅淨,看上去溫文爾雅,聲音低沉,自透著一股莫名的威嚴。他先是嗬斥了張小環一聲,又把目光轉向姨奶奶。“舍妹讓魏老夫人見笑了。”


    這下誰都看不明白了,最驚詫的人竟然是魏不熟,他幾乎從位置上跳了起來,瞪著那中年男人驚呼:“你說她是誰?”


    中年男人也是不明所以,反問魏不熟:“你不知道她是我們張家人嗎?”


    張小環蹙著眉頭頗有幾分狡黠:“剛才忘了自我介紹了,我是張京鶴的妹妹,張小環。”


    北京古玩巨富張京鶴?魏家所有人都以為張小環那神秘的家世都是魏澤厚吹出來的,沒想到她背景竟然厚到這步田地。魏不熟更是一個趔趄跌坐在了椅子裏。


    吾行的震驚和魏不熟的如出一轍,再看張小環,她正用一副武則天登基似的神情掃視諸人,而剛剛被道出姓名的張京鶴,已經斂去了所有鋒芒,安靜的像個書生。


    姨奶奶好在沒有震驚過度,表示自己竟然孤陋寡聞,不知道相處十幾年的媳婦竟然有這麽厚身家的娘家,這話說出去簡直像笑話。魏不順十二歲的兒子魏吾傑,沒心沒肺的在吾行耳邊小聲說:“哥,你現在是二世祖平方了,真牛b。”


    沒過變聲期的男聲脆脆的,在靜默的廳堂裏顯得格外突兀滑稽,吾行嘴角再次襲來一陣抽搐,卻還是努力向眾人擠了個笑臉。


    這時候族長不得不站出來緩解尷尬氣氛,他端著子孫盒放置到方台之上,端了一會兒身價,便說:“想必大家都知道這是什麽東西,魏係氏族澤厚先公這一支脈,名列族譜之上的今日都在場了,接下來的事情還請掌鑰人點明提示。”


    族長雖然也是魏氏,但畢竟不是魏澤厚的本家,魏澤厚生前讓他把自己的子孫聚集到一起,也隻是為了抬一抬他族長的麵子。其實對於子孫盒的秘密,他知道的並不比別人多。


    姨奶奶聞言,首先解下脖子上墜著的一把古銅色的老世鑰匙。子孫盒據說是由明朝一個風水大師鑄造而成,每個人用它的目的不一樣,但鑄造者打造這東西的初衷,就是用來裝遺囑的。而且裏麵奇門遁甲之術所用令人稱奇,現如今能夠運用它的人已經不多了。


    吾行對有靈性的寶物有著本能的好奇,這種好奇甚至強過對遺囑內容的好奇度。姨奶奶一把鑰匙拿出來,大家便都盯向惠阿公,以為他至少有另一把,沒想到主位上隻有他老人家沒動,魏不熟和張京鶴都做了一個掏出鑰匙的動作出來。


    族長似乎早就知道了內情,用淡定的語氣宣布:“子孫盒秘境裏的乾坤想必三位都知道,三更鎖隻是第一層,一旦開啟,接下來發生的一切,都由澤厚先公一脈合力承擔,大家可有異議。”


    吾行的三個叔叔互遞了眼神,似乎在確認之前的決定,又似乎對場麵抱著一種敏銳的懷疑。短暫的商議之後,魏澤厚一脈的子孫眾人,都聚在了方台之前,族長其實有些鎮不住了,他不知道子孫盒一開,這些人會不會一哄而上開搶。


    但他畢竟也算個外人,沉了口氣,厲聲:“開鎖。”


    隻見拿鑰匙的三人各自以不同的運行軌跡將鑰匙推進鎖孔裏,並且用不同的轉動角度和次數各自解著各自的鎖。


    別說吾行這些小輩,就算是魏不開三兄弟也算是開眼了。沒想到鑰匙還是其次,主要是如何推送運行鑰匙在鎖孔裏的軌跡。如果不是箱主親自囑托的開箱人,在第一步就要露餡了。


    三人各自操作了兩分鍾,隻聽“哢”的一聲,密碼箱的蓋子一下子彈了起來,眾人都是聚精會神的看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得紛紛向後躲閃,吾行還看見他四叔本能的做出了個防禦的姿勢。


    吾行想笑但沒笑出來,他本能的覺得,這盒子不會這麽簡單,他看了看眾人的臉色,輕聲走到魏不熟身邊,小聲問:“這就開了?”


    “這隻是入門,往下深著呢。”魏不熟聲音不小,但其他人已經把注意力放到了箱子裏了,一封信從箱蓋下麵露出了一角,所有人臉上都布滿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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