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這樣簡單的開場白,讓我史無前例地感覺到一陣尷尬,病床的床板就像是楚河漢界,卻好像再也走不過一兵一卒了,更像是隔絕了兩個時空的星際,兩種磁場兩種氛圍兩種文化兩種陌生。好多年之前,也是這樣兩兩對峙的場景,我問他是不是喜歡我,他回答那你呢。時隔多年,感情的高山流水早就不是昔日模樣,風化,改道,盆地,沙漠,若是很多事,當年沒有一個說法,那就再也不會有了吧?即便我們後來都知道了彼此的答案,那也依舊隻能稱作是錯過吧……錯過的人,借過的彼此的年華……


    “醫生還是建議臥床休息為主啦,沒什麽大問題。”多日未見沒有甚是想念,頂多隻能說淡淡的牽掛,越來越像是簡單的老友,更適合發自內心衷心的寒暄。他問你最近還好嗎?千言萬語隻能總結成這麽一句問候,哪怕萬水千山,哪怕無語凝噎,但也好像並沒有更加適合的表達,“你呢?大忙人終於有點閑工夫啦,你也需要好好休息奧。”


    “電話裏我和你說過,以後遇到這種事,要學會權衡利弊,不是一股腦兒撲上去就能解決問題,讓自己安全撤退的前提下,再去想怎麽反擊。”洛紹謙還是覺得這次受傷是我咎由自取,我能理解他是擔心我受傷,但內心怎麽也無法同意他的立場。


    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之所以淪落至此,除了各行各業總會有的那麽些敗類之外,我們每個人都在人人自保,把自己裹成蠶蛹那樣,不敢發聲,不敢表明立場,不敢堅持正義,不敢搖旗呐喊,同樣的事,我們隻期望不要發生在自己身上,卻從不同情別人的遭遇,更不會想著去尋求改變的方式。


    “當年你邀我去校社聯,你還記得你說過什麽麽?”我問他十年前,那個力排眾議敢愛敢恨的小小少年,他還記得麽。


    “十年了。”他低了低頭。


    “對呀,十年了,那又怎麽樣呢?”時間能改變麵容,能改變初心麽?所有不見了的最初的堅持,都是我們自己主動放棄,關時間什麽事。


    “十年了,社會和人都在變,利益相關的人也在變化,相應的後果也在變。我知道你堅持正義,可是你能不能先保全自己的安全?”現在的場合就像一個曆經風雨的老者在教育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巴拉巴拉地講成人世界那些規則。


    “你說的我都懂,但任何時代,不管是十年前,還是十年後,我們都要做有勇氣的人,勇於追逐,勇於堅持,勇於做正確的事。如果我做不好,那麽塗塗也就做不好,我希望他是一個絕對正直的人。”我看著他,他和我四目相對。


    我和洛紹謙的關係,說是朋友,卻有越矩的地方讓人不得不得考慮其他,若說是某種親密的關係,卻也不夠火候,這些年大多數時候,都像這樣,彼此都越來越理性。


    “紹謙,爸爸在等我們回去。”


    我和洛紹謙互相看著,不知道怎麽說,不知道從何說起。是就這件事展開一次真理的大討論,還是為我們十幾年的交集做點解釋和說明。柳陽的聲音響起,插進了這似乎靜止的時空。她沒有進來,隻是開門後站在門口悠悠地說了一句。


    “我先走了。”他移動了下腳步,雙手整理了自己的西服領子,“你好好照顧自己。”


    “再會。”我抽了抽了嘴角,我知道我露了個淺淺的笑,道別。


    關門,巡視病房的護士和洛紹謙前後腳關了燈,暖暖地和我道了聲晚安。說黑夜給了我們黑色的眼睛,我們卻用它尋找光明。


    再會、道別。


    我看著眼前黑漆漆的世界,腦海裏反複過著洛紹謙說得話,過去十幾年的記憶像放電影般一幀一幀出現在眼前。從春意盎然到繁華落盡,從盛世華年到淒慘落幕,從十八芳華到三十而立,一路走來,走進的,走出的,一直都在的,離開我的那些親愛的人,我們高舉理想和堅持到我們不得不做出妥協……不是誰變壞了,不是誰離開誰了,是我們不知不覺在分叉路口,有意無意地,選擇了不同的路。眼淚不知不覺濕了枕頭,攥緊的拳頭握在胸口,抽泣牽涉著背部的不適……


    文彤,可能是時候了。


    我打開手機,點開了凡醫生的微信頭像,“接受愛爾蘭的建議。”楊琛洛紹謙和柳陽,文彤李俊和洛紹謙,嚴婷祁東,文彤史靜誼嚴婷和楊琛祁東,文彤李俊歐陽老師李院長……這個城市太多的故事太多的牽涉,太長時間的互相牽絆折磨,淚水低落在手機屏幕上,我摁下了發送鍵,然後關機閉眼睛睡覺,明天是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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