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出生開始,我就被賦予了繼承醫學院的責任,爺爺的教導,父親的培養,過著與他人決然不同的童年。沒有太多人記得這所醫學院的原來的名字了,正如我也極其想忘記和逃離。洛賢是我爺爺的名字,爺爺年輕時留學法國,學的是醫學管理。舊中國醫療條件極其落後,別說是醫學院校,像模像樣的診所都大多是教會醫院。百廢待舉的新中國給了爺爺回國辦學的大膽想法,他聯絡資金,尋找到好幾位留法工作的中國留學生,血氣方剛誌同道合的一群年輕人在教育部的鼎力支持下回國辦起了學校,“雅盛”是這家醫學院原來的名字。


    學醫是我唯一的路,我不曾懷疑,因為不知道什麽是懷疑。什麽是優秀?老師覺得我成績好,同學們也羨慕我,而爺爺卻總覺得還不夠,三歲學解剖,五歲背醫學英語,小學畢業時,家庭教師已經把初中物理化學全部教授一遍。沒有小夥伴,沒有玩具,周遭的人對我來說和陌生人沒有什麽差別,我注定要和他們走不同的路。


    a大醫學院是省內最好的醫學院,離b市近,在他們的視野裏。楊琛是我最好的朋友,而這也是經過爺爺同意的,楊琛家庭條件優渥,學習成績雖然不是最好,但對於爺爺來說,資金支持是私立院校的命脈。大學是個開放的社會,太多特立獨行的人在這裏得到理解,而沒有辦法的是孤獨是不被自己理解。我像是一顆棋子,而父親是上一顆棋子,爺爺說在學校圖謀個一官半職可以讓履曆增色不少,董事會看到之後也會更加信服,楊琛並不知道我的身份,而這瞞不住學校的上層,競選不過是走走過場,我這個校社聯的主席也不過就是後門進來的主。


    楊琛和我說過太多次文彤的名字,她做了太多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自己奢求的自由和勇氣。無論是校社聯還是學校的其他團體,從上而下都是一股官氣,我不得不承認,這大概就是我以後要麵對的東西。把文彤搞來校社聯無非就是為了攪弄下這池太過於安靜的水。楊琛嘴裏他努力拉讚助的模樣以及台上她一身正氣舌燦蓮花,都無不吸引著我。


    父親的病來的太突然,打亂了爺爺原來的計劃,大概是著急了吧,我離開了終於感覺到一絲自由空氣的a大。


    我與文彤一起經曆了太多的故事,當我明白我愛上她時,她已經有了李俊。太多人會問,包括我自己,都不停地問自己,那一晚發生的奇奇怪怪的事情究竟算什麽。


    抱歉,我的思路有些亂。


    從小到大的教育和管教,要求我是一個特別能夠自控的人,愛情對於我來說,一來不曾遇見,二來可遇但也不可求。原諒是我是天生愚鈍的人,以為一時的衝動可以不計後果,以為遲到早退的人還能有機會重來,但愛情原來就是這樣如那天冬天的風,淩厲而過的時候臉上有一掠而過的疼,而再想遇到這一模一樣的風,已是強求了。


    李俊是特別好的男人,他那天故意把自己灌醉,我就發覺,他比我要懂得如何愛,比我要暖。醫學院院長的工作並不好做,爺爺的思想已經過時,父親又不願再管,與多方勢力博弈的結果,就是這樣,漸漸失去了本心,失去了自己,失去了原本如此珍貴的大家。


    楊琛的痛點是柳陽,文彤的痛點依舊起源於柳陽,那就來說說柳陽吧,雖然這件事本身,並沒有太多好說的。


    在楊琛帶柳陽回國之前,我並不認識柳陽,但我熟識柳陽,卻並不是因為楊琛。柳陽是驕陽集團的千金,帶著1.2個億來到我辦公室的時候,我的心和手同時抖了抖。


    教育部早有風聲,對最後一批輝煌於私立時期的院校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革。雅盛三年前已經並入了a大,自那開始“雅盛”二字就已經是院誌上泛黃的文字了,但至少管理權還是留給了我,班子成員也沒有變過,爺爺已然不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如果新的改革更加大刀闊斧,打著去行政化的標簽,把自家的管理人員全部下放,架空院長職務,這樣的變化大概爺爺會惱羞成怒的。驕陽集團帶著大筆資金來到學院,不管柳陽出於什麽目的,亦或她父親出於什麽商業想法,不得不承認,一旦1.2個億的巨額資金注入學院,2+1計劃得以迅速開展,技術、機器、人才各方麵計劃全麵啟動,那麽教育部就不會冒著損傷醫學院計劃的風險,強製推行改革,這是我為了保住爺爺畢生心血所能抓住的最後一根稻草。1.2個億,除了驕陽集團,大概沒有人能拿出來了。


    我知道柳陽的心思,也清楚她對文彤的一些言辭,但驕陽集團就這一個千金,她父親對唯一的女兒甚是寵愛,柳陽已經不止一次地暗示我,如果她和她父親反應2+1計劃的任何不妥,她父親就極有可能中斷捐助和合作。維護好柳陽的情緒,順利度過這次難關,是我最最重要的事情。


    但文彤在醫院出事了,始料未及,她說的對,我一日未上過臨床,不知一線的凶險,事情發生之後迅速在醫療圈瘋傳和發酵,那時我正與柳陽一起在外地考察,柳陽告訴我的時候,臉色有些沉重,我有些訝異,居然不是幸災樂鍋。急忙趕回來的我,來不及和她解釋我的忙碌,來不及和她慢慢講解這個社會的不公,但她卻明明白白告訴我,她不願接受。


    可我原以為,她又隻是一次小打小鬧,可她卻要和凡醫生去愛爾蘭了。我起初以為她隻是逃避,逃避這個她不喜歡的社會,她不喜歡的圈子,但經母校重遇,我才明白,她是想追著初心重新開始,在她心裏,我早已不是那個白衣飄飄,格外優秀的學長,不是那個滿懷理想的醫療學子,可是,諷刺的是,我從未覺得我是那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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