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你?”


    貴婦停下腳步回過頭來,見隻是個十多歲的少年,雖然身材已發育開,臉上難免尚帶著點青澀,微微有些失望:“此去聖京數千裏,我雖無太多要求,但至少要識得路吧?”


    彭玉吐掉口中的稻草,挺直腰杆認真說道:“貴人盡可放心,駱城至聖京兩千五百三十裏路,羅某步步爛熟於心。”


    若說少年靠在牆壁上時還顯稚氣的話,現在站立起來,真如修竹青鬆,兩眼炯炯有神,氣度不凡,倒也不容輕視。貴婦本就隻想找個識圖的馬夫,隻是這駱城人生地不熟,擔心找到心懷不軌之人。唯有錦繡鏢局聲名遠揚,總局又設於聖京,想來最是把穩。


    既然少年主動請纓,也就順水推舟頜首道:“那就用你吧。”


    “羅毅不得胡鬧,你身體有恙,怎能跑這麽遠的鏢。”賀鏢頭聽到殿外說話,快步走出來道。


    “賀鏢頭,我傷已經完全好了,不信你看。”彭玉嘴上說著,就把袖子卷起伸過手去。


    賀南知垂目將手指搭上彭玉手腕處,幾息後才有些詫異道:“咦?還真是逼出來了。”


    “但接鏢大事,也不能容你自行做主。這趟鏢情況不明不白,萬一有個閃失,鏢局清譽受損不說,隻怕把你這條小命都搭進去了。你若真想辭去鏢職,回頭自有鏢局慢慢定奪。”


    彭玉這幾月來已多次提及辭鏢職之事,隻是鏢局一直以他有傷為由,不肯放行。如今有這麽好的機會,哪能輕易放過。


    他還未急說話,邊上貴婦眼色一厲,已冷冷說道:“賀南知,你也算是穆武人,真要這般絕情斷義麽?貴局燕總鏢與蔡某也算有一麵之緣,卻不見他如你這般膽小怕事。”


    彭玉也接道:“賀鏢頭,我本就已決意離開駱城,如今與這位貴人一道南下也挺好,相互間還能有個照應。這鏢酬也算是對鏢局這些年來百般照顧的報答了,以後若能有所成就,定不會忘記鏢局恩情。”


    賀南知見已勸不下來,沉默了一會兒才悵然道:“也罷,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是刻薄之人。這趟鏢隻怕亦是凶險異常,好自為之吧。”


    “至於那鏢酬,鏢局也不缺這點錢,你且好好收著吧。日後沒了營生,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說完就回頭向廳內走去。


    貴婦倒也爽快,將那白玉手鐲遞給彭玉道:“今日你先收拾好行李,購置些沿途用的物事,明日辰時駕車到春逸閣門口接人。”


    “對了,你最好再找個會做飯的師傅,路途遙遠,我們可吃不慣那些粗茶淡飯。”


    手鐲溫潤可喜,看著貴婦漸漸走遠,彭玉心中開始有些激動起來。


    那座城,曾經承載著他全部的喜樂悲苦。


    隻是如今回去後,自己又該做什麽呢?有了這個手鐲,到聖京賣出去後,大概能給自己買座小宅安定下來了吧?心中並不確定,畢竟天子腳下,寸土寸金啊。彭玉怔怔的杵在原地想著,似乎自己已置身千裏之外。


    半晌後才收回思緒來,想那麽多作甚,明天就要走了,自己還是快去做些準備吧。


    ……


    廂房內,彭玉收拾著行李,東西不多,兩套換洗衣服、三雙布鞋、幾本雜書、一百二十兩銀子,就是自己這些年攢下的全部積蓄。


    “玉哥兒,你這一走,俺們怕是永遠不得相見了吧。”石柱坐在邊上,看著彭玉忙碌的身影,神情失落。


    “想什麽呢,又不是生離死別。”


    “可別騙俺了,人家書上說,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少壯能幾時,鬢發各已蒼。以後俺們相隔千裏,再見之時,隻怕都已是白發蒼蒼的老頭了。”石柱這小子在鏢局呆了幾年,竟然還學會吟詩了。


    看著高壯黝黑的石柱在傷春悲秋,彭玉總覺畫風不太對,讓人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在鏢局這麽多年,石柱算得上自己唯一一個能說上話的朋友了。


    “柱子啊,男兒誌在四方,總不能就窩在這屁大個駱城過一輩子吧。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是年少時不出去闖蕩闖蕩,怎對得起這一生。幾十年後,想後悔都已來不及了。”


    石柱懵懂道:“俺就是不明白這駱城有什麽不好,有吃的有喝的,還能有些餘錢照顧到家裏,多好的差事啊。到了再大的地方,還不是一樣吃飯睡覺,還能過出朵花來不成。”


    東西不多,一小會兒功夫就整理好了,彭玉就在床上坐下來,對石柱認真的說道。


    “那是你沒出去過,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你要到了聖京啊,嘖嘖,那滿街的窈窕仕女、紅粉遊俠,唱戲的、雜耍的、好吃的、好玩的,隻讓人應接不暇……哪是這駱城能比,就連蛐蛐都要比駱城的大得多,你要去了肯定都不想再回來了。”


    “玉哥兒,你這是在慫恿我跟你一道南下嗎?”石柱有些納悶的撓了撓頭。


    彭玉本就想將這小子帶出去,看他這榆木疙瘩終於開竅了,忍不住哈哈笑道:“你若是想去那自然最好啊,俺們兄弟兩也能有個伴。那托鏢的貴人說吃不慣粗茶淡飯,我正愁著呢,有你在的話,我們這一路南下可就有口福咯。”


    石柱訥訥的道:“真的可以麽?俺什麽都不懂,又沒讀過書,就怕到了那大城市裏找不到營生,可怎麽活下去。況且俺爹娘還在家裏沒人照顧呢。”


    “營生的事你就無需擔心啦,聖京城機會多的是。就算你在長安街上掃個地,每月也能掙三四十兩銀子呢。你要是想家了,騎著馬回到駱城也就半個月的事,待以後有了出息,就在京城裏買個宅子,把你爹娘接過去,再找個媳婦,生一堆小孩……”


    彭玉說完,仰身躺到床上,滿臉憧憬的感歎:“唉!那才是人過的日子啊。”


    石柱也隻是個十多歲的少年,對外麵的世界其實也是心懷向往的。隻是他沒太多野心,能從偏僻的鄉村來到駱城,有一份體麵的營生,他已經很滿足了。現在聽彭玉這麽一說,不禁也有些心動起來。


    過了一會才苦著臉道:“就算我想去,鏢局也不定會讓我走呢。”


    看石柱已心思萌動,彭玉心中微喜道:“你真想去?那就行了,待我去與賀鏢頭說說。”


    ……


    會友廳內,兩人軟磨硬泡之下,賀鏢頭終於點頭同意了。還寫了一封介紹函,說若是到了京城走投無路,就帶著這函到錦繡鏢局找燕總鏢,自能給他倆安排份營生。


    石柱心中歡喜,說他還需回家跟爹娘告別,就騎著馬出了鏢局。彭玉交待他須在明日辰時之前回來,自顧去準備行鏢需用的物事。


    待一切事宜準備妥當,已是晌午之後,彭玉孤身來到喜樂居與老李叔辭別。這季節進城的人多,小飯館生意倒還挺好。待用過晚膳,彭玉給老李叔塞了五十兩銀子,以備不時之需,天黑後才回到鏢局。


    錦繡鏢局紀正奇私宅小院內,師徒兩人鬱鬱相對坐喝著酒。


    月掛東枝,秋風和煦。


    本應是大好的時光,紀老頭卻低著頭,亂蓬蓬的頭發好久沒打理了,顯得興致低落。兩人相處時間雖不是太長,但感情也是很深的。他一生無子,終日奔波在行鏢路上,兩人名為師徒,卻在心裏真把彭玉親生兒孫一般看待了。


    如今他年歲已高,今日這一別,隻怕就真是生離死別啊。


    這其中滋味,隻可意會,難以言表。


    最後紀老頭硬要將他半生積蓄贈予彭玉,隻說他孤家寡人,這錢財死也帶不走,留著無用。彭玉推辭不得,最終還是收了一百兩金子。


    今晚紀老頭格外絮叨,似乎想將他知道的全都告知彭玉,直到月沉西野,方才散席睡下。


    彭玉靜靜躺在床上,心中百感交集,難以入眠,隻待明日天亮,一騎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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