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曾雖然放過狠話, 但在這個世道, 打臉是常事。


    他畢竟出身南蠻之地,體會不到北方到底有多強大,但這些天聽說荊州各家都上門拜訪肖曉, 才漸漸覺察出自己似乎放過了一個好機會。


    於是又躊躇地想過來再問問, 順便買點藥品鹽貨。


    沒想到會被排隊這事打臉。


    他終是要臉麵的人, 也懂這世道終還是要實力說話, 於是憤憤不平地買了不少藥物後, 又退走了。


    肖妃後來知道他來過, 也隻是會心一笑, 沒做多言。


    她不用做什麽,隻要在荊州之內, 就足夠撼動整個局麵,因著知道她有渤海公做背景,山陽蠻們從先前的抵抗戒備, 漸漸開始尋求合作。


    這向年來, 北方越加繁華興盛,對北方鮮卑也無歧視欺淩, 更重要的是, 北方的所有貨物, 無論糖鹽還是藥品,都在南蠻中打下了偌大的名聲。


    其實荊州的蠻人並沒有那麽排外,從東漢末年到三國至今,荊州戰亂不歇, 不但會從山蠻之中征的丁收稅,那些活不下去、逃避賦稅的漢人,同樣也會舉家逃入深山,與山蠻混居,他們帶入先進思想和文字,以至於許多大蠻族在後來都是漢姓。


    山蠻對北方的了解比肖曉曉想像得要多得多,這讓她先還有些疑惑,然後便很快明白了原因。


    當初孟嵐與王二合作,培養了一些醫生。


    相比降水較少的北方,南方才是天然的中草藥寶庫,可如今草藥學並不發達,根本沒有藥商這個行業存在,北方需要的大部分草藥想要進口都沒有門路,於是孟嵐將這些醫生中的部分派到南方,教授當地貧民尋藥辨識藥品的技能,同時也為北方提供藥品原料。


    這些醫生雖然沒經驗且技術差,可醫德甚好,又有各山蠻裏的巫醫同行襯托,簡直就是行走的聲望刷取外掛。


    尤其是他們不論身份貴賤,被人求教也不像當今的人那麽藏著掖著,王二在他們南下時就告誡他們,醫術之一道博大精深,無邊無垠,當融匯百家之長,救天下者,一人之力有所不及,需得天下所有盡可得治,方是醫之道也。


    這些速成的年輕醫生本就是貧民出身,知道貧民尋醫問藥的苦楚,所以一個個都是把當醫生做為畢生追求的,加上又深受北方的恩惠,在用別人練手積累經驗的同時,也非常注重宣傳北方的好——畢竟是出自孟嵐門下。


    所以,在這個年代,不止荊州,連江州、廣州、揚州的蠻人們,都知道北方的美好,知道那時賦稅很低,物產豐饒,那裏好到女人都可以一個人出門。


    當然,也有人質疑這些都是騙人的,但他們往往都會被受過醫生恩惠的病人毆打,為醫生正名,連路人都會看不過去——別說這事不是騙人了,騙人又怎麽樣,你難道還能去北方,有個夢想的好地方有什麽不好?


    而肖曉曉來到這裏的,她本身的權重飛快壓在荊州大小勢力心中的天平上,讓關於北方的消息,在荊州流傳的越來越廣,在這個普通人可能一輩子都走不出村口的時代,這種消息速度,足夠讓人眼紅了。


    這種帶來的直接好處,就是徐策手下的人手飛速膨脹,哪怕他挑挑揀揀,在一個月後,手下也已經有了一千多人,不要小看這點人口,荊州先前最大規模的戰鬥,雙方參戰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兩萬人。


    因為運輸不便,肖曉曉幹脆建了幾個土高爐,用來鍛造鐵器農具,像女神最開始建立潞城那樣,把西陵周圍砌起高牆,開始弄個世外桃園的模樣。


    倒不怕技術失竊,反正如今北方的高爐已經改進第三代了,早就不是當初的模樣。


    武昌這地方交通得天獨厚,水路通暢,是古代現代都避不開的南方交通核心,不以人的意誌為改變,而武昌城如今的主人陶侃,又對城外不遠的石陽峒持貓頭鷹態度,這裏自然便開始飛速發展起來。


    陶侃本人則繼續帶兵,清剿叛軍。


    唯一對此不滿的,是東晉如今實際的掌權人——大將軍王敦。


    在他看來,肖妃的所做所為,就是為了圖謀荊州,本想立刻將其拔出,但這時便傳來了這女子在武昌城外冶鐵開田的事情。


    他於是去信,詢問陶侃該如何處理。


    收到試探的陶侃立刻回信,說他如今在帶兵入湘水去清剿杜弢,既然這女子這麽能搞事,我便先去端了她,將她抓來見您。


    王敦立刻去信阻止了他,先不急,這事我來處理。


    陶侃心中有數,便不再提此事。


    王敦麵對肖曉曉的存在,躊躇許久,還是決定先觀望些日子。


    如今東晉兵員隻有揚州之地,江、荊、豫、徐、各地皆有戰亂豪強,先前陶侃的戰敗,讓他又抽了一批揚州的兵員補充,但這已經是極限了,再征人丁,怕是要起亂,若揚州一亂,朝廷便真難以為繼了。


    若動了的肖曉,北方哪怕隻是擺出出兵的姿態,朝廷也勢必要盡出大軍於江岸防備,如此一來,內部空虛,南方剛剛有所好轉的局麵便要功虧一簣,隻能等江州局勢穩定,朝廷能騰出一隻手來,才能處理掉荊州這女子。


    且先任她囂張片刻。


    好在如今吳興沈家財力雄厚,否則光是軍費用度,就能是個麻煩……


    但沈氏之富,全因北方!


    對此,王敦甚至有些憤慨,天既生他們王氏兒郎,又何必把那女人生出來?


    就有王敦一心一意關注江州和荊州的時候,南方也有人和他一樣的焦慮。


    江州,這是晉武帝在統一東吳後新建的州治。


    原本,以長江南邊的支流贛江為界,東邊是揚州,西邊是荊州,但晉武帝繼承曹魏的九品中正製後,沒有競爭,官員們沉迷繁育享受,士族人口越加膨大,朝廷原本的官位滿足不了他們的生產力了。


    晉武帝為了拉攏這些人,於是便開始增加官位,他把朝廷中樞的官位增加了三倍,比如等同“丞相”這種職位平時隻有三個,稱為的三公,後來被他弄成了九公,又把天下的州從東漢末年的十三州拆成了二十州——下邊郡縣倒沒怎麽辦,因為州以下的職位是要幹實事的“濁官”,士家大族們是看不上的。


    其中,荊州的東邊和揚州的西邊一部分被拆了出來,成了江州。


    江州的刺史華軼不在他的首府城裏,而在靠近荊州的一處蠻人山寨中長噓段歎。


    旁邊的一處曬穀場上,很多穿著不一,打扮各異的蠻人正坐得端正,聽著一個溫柔聲音的講解。


    “……北方若治江州,可以有兩個選擇,接受接受征訂和稅賦的,我們會有交易和商品上有扶助,比如鹽的價格為降低三倍,鐵的價格降低五倍。”


    有蠻人舉手。


    “這位峒主,您有什麽問題?”


    “那你們圖什麽?這些比交稅還多,不會是騙我們的嗎?”


    “交稅代表的是資格,而不是獲利,若說獲利,穩定就是我們最大的利益,如果山民與農人不起幹戈,朝廷也不用派兵,就雙方都會有好處,如果起了幹戈,一場征戰,就是百倍於稅的損失了。”


    “若是你們說話不算呢?”


    “承諾是雙方的,再差總不會比到處占山圈田的士族差吧?”


    “好像說得有理……”


    ……


    蠻人又繼續聽,這位靜姑娘聲音好聽,講又好懂,這些天的交易也真的是讓峒民們很滿意,北方那些人已經嚴重幹擾了他們這些山蠻的生活,不但抬高鹽價,還四處抓他們的人當仆叢,他們已經盡力往山裏躲了,結果那些人簡直跟狗一樣。


    他們也曾經襲擊晉人報複,但後果就是這些世家仆叢們抓的更歡了——那勁頭,好像他們都是財產一樣。


    其實這裏邊也有北方原因,自從北方富庶之名傳盡揚州後,許多被東晉壓迫剝削的人沒像以前那樣成為世家大族的隱戶,而是悄悄想辦法去了北方討生活,如此一來,南方的勞動力缺口越大,許多士族的田地甚至出現了無人可種的情況,很多人便購買山蠻奴隸。


    這樣一來,山蠻奴隸的價格便高了起來。


    有需求就有供應,不少士家大族嚐到了甜頭,甚至有了專業的捕奴軍隊,平定山蠻還可以向朝廷表功,同時有賺……


    如此一來,周圍的山蠻便倒了大黴,他們多是部族居落,雖然熟悉地形,但隻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更不用說狡猾的晉人還會利用不同部落的衝突相互陷害,玩些戰術。


    孟*靜深*嵐當然知道這事,所以才來拉攏這些蠻人,她治下廣州也有不少這種事,隻是如今她也沒辦法禁絕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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