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草原勢力中, 拓跋鮮卑如今極為強大, 其勢力壓其它三隻鮮卑部族。


    曆史上,拓跋鮮卑本來準備參與天下爭霸,但可惜的是拓跋家還沒來得及展露爪牙, 就已經敗在內亂裏, 一直在蟄伏到近百年後, 拓跋矽橫空出世, 建立了北魏, 方才讓北方有了胡漢融合、建立隋唐的根基。


    如今, 在草原又走到了曆史的岔道上, 並且為了權力爭鬥不休。


    拓跋猗盧的大軍離得拓跋六修並不遠,而且他威懾草原諸部數十年, 自覺威名遠播,而兒子六修隻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隻要他出手, 便不值一提。


    而拓跋六修卻是早就知道父親的性格, 在他拒絕召見時,就已經開始做足了準備。


    他假裝畏懼父親大軍, 帶著自己部下的戰士離開了善無城, 善無隻是一處因貿易興旺起來小城, 根本守不住,退出城後,他帶著萬餘人馬向南方朔州退去。


    而拓跋猗盧卻是鐵了心要擒回這個忤逆他的兒子,沒有停留就向南追去。


    如果拓跋猗盧多讀一點曆史書, 他就會想起,兒子的撤退的方向,有另外一個名字——馬邑。


    曆史上,這裏素來是對抗匈奴等遊牧民族的橋頭堡,漢武帝曾經在這裏設伏,準備剿滅匈奴的十萬大軍,隻可惜中途消息泄露,匈奴緊急退兵,漢朝的三十萬大軍在這裏公款旅遊一圈後,又紛紛回家,從而留下了“馬邑之圍”的故事。


    這個地方沒有別的優點,唯一特別的便是極其適合設伏,兩邊陡坡,官道沿穀底平地修築,內寬而外窄,隻要守住關口,敵方就非常危險。


    似乎是因為這些年順心事太多,拓跋猗盧幾乎沒有太多防備,便一頭紮進了拓跋六修的包圍圈。


    也不能說明他沒有防備,而是他派出的斥候早就是拓跋六修的人,回他的回複是一切如常,未有埋伏。


    而當拓跋猗盧的大軍進入山穀後,異變陡生。


    一瞬間,滾滾巨石從山坡傾瀉而下,亂箭橫飛,而穀中的戰馬一時驚懼,相互衝撞踐踏,很是損傷了不少人,更麻煩的是,在這狹窄穀道內,很難掉轉陣形,後方的軍卒看事情不對,紛紛逃亡。


    這種時候,戰馬的優勢完全不能發揮。


    而這時,拓跋六修的部下從山坡上衝殺而下,他們毫無同族的憐憫之心——短短幾年和平磨滅不了草原雄鷹弱肉強食的本能,鮮卑的索頭部的各族之間,從來就沒有一團合氣過。


    拓跋六修宛如殺神一般,親自衝殺,而在同時,拓跋猗盧退路之上,也衝來另外一隻鮮卑,那是他們路過善無城時,遇到的鮮卑白部。


    鮮卑白部隻是一隻小部族,曾經被拓跋鮮卑殺得幾乎滅族,還是投奔了肖曉曉才勉強喘息過來,而這次,白部鮮卑之主卻是直接參與拓跋六修的叛亂,斷去了拓跋猗盧後路。


    一時間,拓跋猗盧這邊士氣更弱,更麻煩的是,才數翻衝殺,他親自衝自拓跋六修麵前時,才赫然發現,他已經不是兒子的對手!


    那一場大戰,持續數個時辰,從天明到天黑,拓跋猗盧兵敗如山倒,好在亂軍之中,他經驗豐富,終是在身邊草原勇士的護衛下,終是逃出山穀。


    但危險還未過去。


    周圍狼嗥此起彼伏,草原狼群通常都是幾十隻同行,襲殺落單的獵物,分抄包圍不輸軍陣。


    又是一番和狼群血戰之後,他身邊侍衛幾乎人人帶傷,戰馬也多受傷,而這時,他幾乎已經聽到了追兵的馬蹄聲——如今這情況,他和六修都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程度。


    “請單於速速離開,我等斷後,”身邊的侍衛毅然道。


    拓跋猗盧知道這不是推拒的時候,互道珍重,他看著這些跟在身邊的舊人,重重歎息一聲之後,飛快上馬,策馬北去。


    他縱馬逃向了才經過不久的善無城,不能在野外過夜,隻以入城。


    這次是他輕敵了,隻要他此戰能逃掉,回到盛樂,必能盡起十萬大軍,將這逆子剝皮抽骨,以償今日之敗!


    好在,這根本不是城,隻是用木欄柵圍起來的牧民聚集地,其中都是各種帳篷,又有牛羊圈無數,存放著大大小小將要送入幽州的牲口。


    夜間草原上獨行危險太大,他混入善無城中,退去戰袍,偷了帳篷外一套晾曬的牧民舊衣,然後便進了羊圈。


    草原夜晚極寒,而羊群都是聚集成一堆取暖,無論是躲藏還是取暖,都是好地方。


    混入其中,毫無難度,他緊了緊衣衫。


    ……


    一夜幾乎無眠,他想著這些年的過往,想著自己野心,想著當年晉朝將如日中天的拓跋猗盧部分為三部,想著兄長盛年去世後,自己接過他的責任,將部族發展壯大。


    他又想起了和肖曉曉越走越近的六修,這個桀驁難馴的兒子在她的麵前,像是被馴服的烈馬。


    這如何能怪他呢?


    六修與肖曉走得太近,甚至到處都有人傳說兩人天生一對,將要繼承單於之位。


    就如狼群,老狼王必須驅逐打敗所有挑戰者,才能維護在狼群中的威嚴。


    這次,隻是意外。


    他再次告訴自己。


    ……


    天漸漸地亮了,周圍有了喧嘩之聲,那是白部和六修派來追兵正在搜查。


    拓跋猗盧弄亂自己的頭發,將養尊處優手指弄上泥土草渣,低頭做出給一頭羊梳絨的模樣。


    一名穿得很整齊、三十來歲的健壯婦人走出帳篷,她手中抱著草料,打開發羊圈的木欄。


    幾乎是下一秒,拓跋猗盧便驟然出手,將利刃抵在她腰間:“不許出聲。”


    婦人驚恐地瞪大眼睛,低聲說:“行、你莫動手。”


    於是兩人緊緊依靠,做出喂羊的模樣,這時已經有人一個帳篷一個帳篷地開始搜察,要求帶走所有陌生人。


    而來到羊圈詢問時,婦人自然說未曾見到生人。


    追兵便繼續尋下一家。


    拓跋猗盧這才微微鬆了一口氣,低聲道:“你是何人?”


    那婦人小聲道:“我是白部大當戶卜蘭家的,來這裏收絨。”


    大當戶?


    拓跋猗盧微微眯眼,這說明女子的丈夫在白部是個小貴族,而且,先前圍殺他的軍卒裏便有白部之人,以她丈夫的身份,必然在外征殺,也不知有沒有死在剛剛的大戰中。


    但無論如何,短時間內,她的丈夫都不會回來,正好可以利用她躲避追殺。


    於是他要求進入她的帳篷,略做休息。


    卜蘭家的自然不敢拒絕,隻能應允。


    帳篷矮小,但卻五髒具全,婦人畏懼地拿出爐子,拿出火折,起了煤塊,從牆角的桶裏舀水煮進去。


    為了緩和對方的戒心,他隨口問道:“你家沒有子嗣麽?”


    卜蘭家的一聽這話,眉眼立刻便有些亮了,她聲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來:“怎麽沒有,先前去薊城販羊,我家小兒被南邊的先生看中,入了學去,如今,已有兩年。”


    “幽州的先生,會收鮮卑人?”拓跋猗盧當然是知道幽州有學校的,但他手下的漢官都說那是學一些的雜學之所,治國韜略不教,名士大儒都是私收弟子。


    “收得,隻是得有戶籍,”卜蘭家的忍不住滿意道,“我們白部離得關內極近,凡是入關,那都是要有戶籍的,我兒平日不回家,每年隔上數月,都是我去送衣物吃食。”


    “何必去南方,”拓跋猗盧皺眉道,“鮮卑兒郎懂得騎射才是根本。”


    “不是這般,”那婦人道,“我兒在這邊,隻能牧馬放羊,搶掠殺人,若是去了南邊,有暖屋棉衣,有肉食米麵,有萬般繁華,若能得個一官半職,便是大人物,如何都好過在這草原上風吹日曬,今年沒雨,牲口都餓得瘦頹,還好我兒南去,不必受這苦。”


    草原上,牲口是活命的根基,看著牲口一片片地死,沒有比這更折磨人的了。


    “大單於欲入關,若入代地,你也不受這苦,豈不更好?”拓跋猗盧道。


    “光入關有何用,”婦人道,“那南方繁華,卻是要有編戶才可享受,否則便是如扶餘人那般,做得都是苦累活,單於想得簡單,他搶了自是容易,我們這些靠販羊生活的,又該如何?”


    拓跋猗盧不屑給這婦人解釋,在他看來,這些小牧民的一點損失,又哪裏堪與鮮卑大業相比。


    婦人卻是叨嘮起來,說起白部這些年投奔了肖姑娘,肖姑娘做南口大集時舉族前去相助,那時光是搬木頭就傷了好些人,但後來肖姑娘可沒忘記她們,把南口一條街的鋪子都分給白部當成族產,這些年賺到的米糧,足夠讓冬日的老人都吃飽。


    他們這些族人也買了爐子,有承軸的板車用起來順得和馬兒一樣,遷移起來方便多了,前兩年,肖姑娘還從海外帶來幾十隻長毛羊,可以他們白部太弱小了,沒能搶到一對羊,否則那得多好過啊。


    那長毛羊的毛又細又軟,和棉花似的,不像山羊毛又短又硬,不能搓線……


    拓跋猗盧聽著她的嘮叨,看她把米麵鹽煮進鍋裏。


    最後還仔細地拿出一塊茶磚,小心地放進鍋裏煮,並且誇耀這茶真是比鹽都不差的好東西。


    拓跋猗盧聽得心煩,幹脆主動舀了一碗,他一夜未食,早就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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