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溫潤地打在窗前的吊蘭上,頭頂處的鬧鍾響起一陣清脆的音樂。莫崎睜開眼睛,像所有不喜歡起床的少年一樣掙紮二三之後,認命地起了床。


    雖然他起床的聲音不大,但是一向睡覺比較淺的我還是被吵醒了。我從床上坐起來,看見莫崎忙裏忙外地穿衣服,洗漱,然後對著我溫柔的微笑“我今天早上有一個研討會,你一會兒下樓別忘了吃飯,陸阿姨應該已經來了,我就先走了。”


    我眨了下眼睛表示默許,神情呆滯地望著莫崎把褲子衣服好好地穿上,然後把書桌上麵的筆記本和資料放進包裏。


    隨後,他轉身越到我的麵前,靦腆羞澀地望了我許久,在我的臉頰上輕輕一吻。


    我當時哪裏知道,他自以為我們已經定情。


    準確的說,我根本不知道‘定情’是什麽東西。


    我隻是覺得,自己像是一顆頑石,在莫崎的感化下,終於得到了一些啟發。我願意為了不跟莫崎吵架,而選擇在這個現實世界裏麵裝作一個正常人,反正,對我來說這又不難,我隻不過是反感罷了。


    等到莫崎離開,我換上一件草綠色的長裙,整個人像是一顆茁壯生長的小草般在鏡子麵前蹦躂了幾下,轉身下了樓。


    陸阿姨果然已經來了。


    陸阿姨是在我來到這裏的第二天見到的人,除了莫崎和丹尼爾,也是我唯一熟悉的人。不知道為什麽,看見陸阿姨的時候,我總是會想起牛護士,我真的還蠻想念牛護士的。


    陸阿姨看起來和牛護士的年紀相仿,頭發是黑色蜷曲的,圓滾滾地在腦袋上簇起來,好像一個花菜球。她的皮膚很白,五官無論何時都給人笑盈盈的感覺,也愛笑。從這方麵看來,她不像牛護士。


    她穿著一套暗紫色的長衫褲子,麵前圍著一張繡著幾隻動物的圍裙,看見我的時候揚起一個大臉貓般的微笑“齊茉小姐,你下來了?我剛好給你做好飯了,不過先喝湯吧,我燉了排骨湯,俗話說飯前一口湯,胃腸不受傷!”


    我被陸阿姨唱大戲一般的調子嚇得一顫,雙手抱在身前低著頭坐到了麵前的飯桌前,麵前的琉璃碗裏盛著一碗泛著油光的排骨湯。


    陸阿姨這時候盛了一碗飯遞到我麵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等著,我現在去把菜拿出來哦!”


    我在嗓子裏麵“嗚”了一聲,並不算是做出什麽回應。但是陸阿姨卻還是一邊熱切地往桌子上麵添置菜色“對了,齊茉小姐啊!昨天莫崎先生打電話,說他不知道我昨天請假了,我記得我和你說了啊?你怎麽忘了啊?”


    我把湯放在嘴邊吹了幾下喝了下去,意圖忽視掉陸阿姨的問話。


    然而陸阿姨窮追不舍,她把筷子放在我的麵前,繼續親和非常地問我“齊茉小姐記性是不太好嗎?那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我就直接告訴莫崎先生好了哦!”


    我把湯碗放到桌子上麵,因為力度有些狠,所以灑出了些湯汁“告訴我就行,我會告訴他的。”


    陸阿姨愣了愣,眉眼意味深長地一挑,又陰陽怪調地問我“不過我在這家裏這麽多年,都一直不知道,汪先生還有一個女兒,小姐你和莫崎先生是親兄妹嗎?”


    我記得自己在書上看到過,兄妹指的就是父母是一樣的男生和女生。我的父母是路遙和087,424的父親卻是那個叫汪叔叔的家夥,所以我們應該不是親兄妹吧?於是我搖搖頭“不是。”


    陸阿姨淡淡“哦”了一句,低頭吹了吹麵前的湯,又放下問我“那你和莫崎先生是什麽關係啊?我在這做了這麽久,從來都沒聽汪先生提起過你,莫崎先生從小就在上海,你們怎麽認識的?”


    我抬眼看了看陸阿姨,總覺得她笑盈盈的眼神裏,有種東西在死死逼仄著我。我不知道陸阿姨此番是在懷疑我的真實身份,而莫崎早就給陸阿姨解釋過,說我是他的遠房表妹。


    於是不知情地我便照實說“我們在長安精神病院認識的。”


    “精神病院?”陸阿姨傾了傾身子,重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又問“你是在那裏工作?”


    我從來不覺得精神病院是什麽很恐怖很扭曲的地方,我隻是把那裏當成我的家,所以我的表情依舊淡然“我之前一直住在那裏。”


    陸阿姨吃驚地張了張嘴巴,手裏的筷子都不禁抖了一下“你住在精神病院?你是?”陸阿姨審視地打量著我,淩厲的眼眸仿佛要把我活活剖開一般。


    我記得自己答應過莫崎的,於是低垂下眉眼,依舊保持著平靜“我不是精神病。”


    陸阿姨笑了笑,把手放在空中擺了擺“誒呀!齊茉小姐在說些什麽啊?我怎麽可能以為你是精神病啊!你才多大,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怎麽可能···我就知道你在跟我開玩笑,那麽所以,你究竟從哪裏來?”


    我抬眼,看見陸阿姨的臉龐像是打了蠟一般光滑圓潤,笑意盈盈的嘴角透著冰涼徹骨的寒意。果然,我說的實話沒有人相信。我從小住在精神病院的事情,對於任何正常人來說都是不可接受的。在他們的眼裏,我是異類。但是我可以裝作一個正常人的,我可以的。


    於是我挺直了身子,腦子裏麵反複地回想著宮妙沁看我時那高傲的神態,然後對著陸阿姨有樣學樣的說“撫養我的人在精神病院工作,我和護士住在一起。”


    陸阿姨很明顯被我,或者說是宮妙沁的那種威懾力嚇到,仰身往後倒了倒,低下頭不安分地用筷子數了數碗裏麵的飯粒,還是不禁自言自語地說起來“原來是這樣啊,那你和莫崎先生,你們隻是朋友嗎?你和汪先生認識?”


    我忽略掉她問的第一個問題,語氣裏很明顯有些不耐煩“我不認識什麽汪先生。”


    “這樣啊。”陸阿姨好像很放心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部,半晌把手裏麵的筷子橫在碗上麵,一雙手攏在麵前,像個情緒激動的小姑娘般和我說起來“汪先生是莫崎先生的養父,我們認識很久了,你知道嗎?他人真的很好的,莫崎現在的脾氣和他很像,就是那種一看就是老好人的人,讓任何人都不忍心傷害的那種,你知道嗎?”陸阿姨說著,一雙眼睛陷入了某種思緒的循環,她的手指在我的麵前揉搓著,不經意又蹦出了一句“隻不過這種好人,有的時候也是禍害。”


    我的心一抖,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了。我定定地看向麵前的陸阿姨,身體突然有些生理性的排斥。我低頭把飯放進嘴裏,匆忙地咽下去之後便起身準備離開。


    離開飯桌,我輕輕地望了一眼依舊在自顧自說話的陸阿姨,腦袋裏麵,又一次,閃現出牛護士望著窗外悵然若失的神態。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不知為什麽,我的腦中響起這首詩的時候,總是會自動勾勒出一幅醉人畫麵。


    在煙雨蒙蒙的長街上,空無一人。一個穿著大衣的儒雅男人手裏提著簡便的行李,舉著一把青皮的雨傘。他轉頭望了眼身後的景色,隨後便轉身隱沒在了煙雨裏麵。


    雨一直淅淅瀝瀝地下,最後下到牛護士的眼睛裏,心裏。


    一個恍惚,我又回到了此刻的現實世界。我鬼使神差地轉身走到門口,看見丹尼爾已經像自家人一樣走了進來。


    我麵無表情地看著他,一雙手隱現在綠色的裙擺深處。丹尼爾迷人深邃的大眼睛一亮,走上前禮貌地與我說“齊茉,你越來越漂亮了。”


    我從來不覺得這是什麽讚美,就像我從來不把笑話當成笑話一樣,就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


    一向熱情的丹尼爾並沒有被我的冷漠打敗,他走近我,越過我看了看已經開始盡職盡責打掃房間的陸阿姨,又重新看向我“我來拿莫崎的檔案,他說他應該是落在了你的房間。”


    我看向樓梯的方向“我去看看。”


    丹尼爾跟著我走到我們的臥室,對於那充滿著我和莫崎衣物的房間很顯然吃了一驚。他一臉難看地接過我遞給他的檔案,忍不住問了句“你們住在一間房嗎?”


    我理所當然地眨了下眼“一直都是這樣。”


    他先是不說話,仿佛在用盡全力消化一個地球就要毀滅的消息。我低頭,看見他攥著手裏的檔案,關節緊的發白。怔怔地和我對峙了許久,勉強撐起一個很是為難的笑容“那我就先走了。”


    我倚在樓梯的拐角處,蒼翠的如同一棵樹。低頭看著丹尼爾匆匆離去的身影,心裏麵完全想不到,一個被外界看做兄妹的人住在一間房間,一起睡覺,會有什麽樣的問題。


    盡管看過很多很多的書,但對於從未經曆過的現實世界,我還是不是很懂。而且,我當時也著實不知道,社會學的專家,都很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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