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莫崎沉醉在電影的劇情中,也許是他不想要打擾我,也許是他的腦子裏麵在想些別的事情,總之,莫崎在看電影的時候,看起來格外的認真安靜。


    房間裏麵除了電視裏麵傳出的聲音沒有其他,我像是一條魚一般從莫崎的肩膀滑到腿上,在折磨著打了幾個眼皮架之後,終於禁不住睡去。


    等到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莫崎抱回到房間的床上了。暈暈黃黃的燈盞下,莫崎依舊伏案讀書。我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在床上弱弱地伸了一個懶腰,任性地叫起來“424。”


    莫崎抬頭,看見我醒了,把自己麵前的筆放下,幾步走到了我的麵前。他把一隻手伸給我,柔聲說“再睡一會兒也沒關係的,還有幾個小時天才亮。”


    因為剛剛睡醒的緣故,我渾身又懈怠又煩倦,一隻手緊緊地握著莫崎伸過來的手,不開心地把頭埋在枕頭上“我想看日出。”


    自從離開了精神病院,我已經好久沒有在太陽升起的時候醒來了。記得那個時候,每天在窗子前麵看見的日出,真的好美。


    莫崎的手順著我淩亂蜷曲的頭發,聲音靠在我的耳邊“好,一會兒去陽台看,但是等我先把書看完。”


    莫崎說完,起身便又回到了書桌上,我趴在床上,靜靜地看著莫崎良久,像個小孩子一樣窩進被子裏麵滾了滾。


    半個小時之後,莫崎終於把書看完,他帶著我來到陽台,天色灰暗,我隱隱看見遠山處的重巒現出隱隱金光。


    在等待的間瞬,我和莫崎迎來了一場長久的沉默。我不習慣於這樣安靜的氣氛,更加反感於莫崎最近總是因為考博士使思想處於放空的狀態。


    當時的我,自然不能理解,莫崎考博士當老師,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能夠讓我和他在上海更好的生活,我隻是覺得,莫崎在遵循著現實世界的規則,學習工作上班,這些令人無比厭煩的事情。


    為了打破這樣尷尬的寂靜,我迅速在大腦中搜索到一個自己當時能夠想出的問題“最後的結局是什麽?”


    “什麽?”莫崎倚在陽台前,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


    “就是那個電影,《幻世浮生》,我沒有看到結局。”


    “嗬嗬,我還以為你忘記自己睡著了。”他的深邃眼眸裏閃著亮亮的光暈,一種幸福非常的情緒彌漫堆積在他的表情裏。


    我眨巴幾下眼睛,並沒有發現莫崎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順勢又問出了自己到最後終究不能理解的那個問題“那個女人為什麽那麽愛她的女兒,她不知道她的女兒是在利用她嗎?”


    莫崎抬頭看著遠山處的光芒,眯起眼睛淡淡地說“因為她愛她的女兒啊,愛是不求回報的,愛到了極點,就算是最後被拋棄被盤算,還是愛的。”


    我緊接著說“她為什麽不去愛她的小女兒,那樣她就不會傷心了。”


    莫崎愣了愣,望著我說“因為作者就是這麽寫的。”


    我木然,歎了口氣繼續糾結於作者書寫的虛幻劇情“如果她不愛自己的大女兒,她會過的很好。我要是她的話,我一定不會去愛她的大女兒,這樣根本不公平。丹尼爾說,人和人之間相處,要學會公平,她的大女兒對她一點都不公平。”


    莫崎揚起一個盎然的笑,語氣歡悅“看來丹尼爾把你教的很好,你現在說話,越來越像一個正常人了。”


    我自然的神態頓時凝住,對於莫崎說我像個正常人的誇讚不以為意,反倒心生一絲厭煩。我轉頭,看著麵前破曉的日光,知道自己確實已經好久好久都不曾像個精神病一樣了。不是我不想像個精神病一樣,是因為,我的內心深處已經不習慣並且不太懂怎麽像個精神病一樣了。


    我早就忘了,為什麽每天早上要尖叫,要哭泣,為什麽每天要在房間裏麵有事沒事的轉圈圈,為什麽要每天呆滯地望著時鍾發呆···也許正是因為,這些都沒有原因。而曾經的我,從來不注重原因。


    莫崎望著我,以為自己又不小心地說錯了話。他一雙手交握在身前,焦躁地來回揉搓著,不知道說些什麽的時候,抬眼一看,發現太陽已經緩緩地從那重巒中探出了頭。


    於是他借著日出的理由推了推我“齊茉,看日出了。”


    我抬頭,看見山巒與天界交接的地方,一道白光如波濤般掩埋過雲朵,從魚肚白迅速過渡到花蕊般的色澤,緊接著,一道火紅的光暈浸入我的目光。我吃驚地張開嘴巴,看見那種真實的好像能夠讓我觸摸到的感覺襲進我的心靈。


    我伸出手,仔細眯起眼睛描摹起那輪溫暖的輪廓,那真是一種神奇的感覺,好像我已經摸到了一般。以前在精神病院的時候,在窗子後麵的時候,為什麽沒有這種壯麗的感覺,是因為沒有那山巒嗎?還是因為沒有前麵這些高樓大廈做襯托?


    我低下頭,看見白光照耀下,那些水泥建築仿佛突然之間複活了一般,他們鮮活,生動地在城市的一角,喘息著。


    我的心靈突然之間變得純淨而毫無雜質,《幻世浮生》或是《悲慘世界》,巴勃羅·聶魯達還是巴爾紮克,對我來說,突然之間全部都沒有任何意義了。我的眼中匆匆掠過一個個不知名的景象,好像我曾經經曆過的一樣。我突然抓住莫崎的手,緊張地指向一個直覺告訴我的方向問莫崎“那裏就是精神病院對不對?”


    莫崎朝著我的方向看去,聲音裏麵有些無力“我不太分東南西北,也不能確定。”


    我的心中湧起一陣又一陣的激越,整個人的情緒也升了起來“那裏就是精神病院,然後這邊是海,有一個島,島的邊緣有好多好多的魚,對不對?”我激動地說著,卻發現莫崎的臉色突然變了。


    他後來告訴我,從那一刻,他就知道,我身上流淌的,那任何人都無法解釋的天賦已經隨著血液和我合二為一。


    莫崎抬手,把激動的我抱進懷裏,他看著我剛剛指的崇明島的方向說“對,等我畢業了有時間,就帶你去,你想去哪裏我們就去哪裏,你再也不用去想,他們存在,我也會讓你看見。”


    我頓了頓,抬頭吸了吸莫崎身上散發出的淩冽氣息,提議“哪天有時間,再看一遍《幻世浮生》吧,我都不知道結局。”


    莫崎在一個簡單的停頓之後先是綻出一個笑“好啊,不過我還要考慮要不要弄一個刪減版,第二章的40多分鍾那部分,未成年人應該禁止觀看的。”


    我抬眼好奇地看著莫崎“丹尼爾說16歲就不是未成年人了。”


    莫崎冷哼一聲,很明顯還是對丹尼爾的教學方法有意見“那是在美國,在中國,你還有一年半才成年。”


    我淡淡垂下眉眼,把頭傾向莫崎的胸膛“哦。”


    莫崎抬手摸了摸我的臉,又輕輕滑到我的肩膀處拍了拍“不過反正你都已經看了一遍了,不刪也沒什麽關係。但是這次,你不可以睡著了。”


    我點點頭“我想知道結局。”


    莫崎抬起頭,望著那輪徐徐升起的旭日,語氣裏麵夾雜著某種百感交集的悵然“看書名就知道結局嘍,幻世浮生,浮生幻世,一個女人可悲的一生落下帷幕唄。”


    “那是個傻女人。”我閉上眼睛,不知道為什麽,腦中突然又晃過古麗的臉,她仰著頭,穿著一身素淨的病服站在我的麵前,悠悠然念著聶魯達的《別了》。


    莫崎“恩”了一聲,似乎很讚同我的觀點“是個傻女人,不過所幸,她最後沒有再傻下去。”


    之後的時間過得很快,莫崎在考完博士之後呆在家裏,等待通知的時候果真陪我又看了一遍《幻世浮生》。這次我們是分集看的,一天看一集,在下午的時候看也不會感到很疲憊。而更加令我開心的是,因為莫崎整天呆在家裏,他便沒有讓陸阿姨來打掃。


    第五天的時候,我看到了結局,當那個飽經滄桑的叫做米爾德裏德的女人把舉起酒杯說‘一醉方休’的時候,我把手裏的遙控器,憤怒地扔到了地上。


    莫崎一臉驚慌地看著我,也不知道問些什麽。於是他隻能灰溜溜地把遙控器從地上撿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去做晚飯。


    我後來和莫崎討論過很多次《幻世浮生》。


    這本書不是名著,不那麽深沉晦澀,但是卻依舊有我不懂的方麵。和我最開始說的一樣,我始終不懂,為什麽米爾德裏德要感謝老天死的不是微達,為什麽她比起小女兒要更加的愛微達,為什麽明明能夠感覺到微達是隻毒蛇,她卻還是選擇付出?


    我始終不懂,因為我無法說那麽努力成功的米爾德裏德愚蠢,而愚蠢,確實也不是錯愛的原因。所以我始終對《幻世浮生》充滿著憤怒,莫名的憤怒,堅信這個世界上,不應該有這樣不平等的愛。


    晚上的時候,莫崎躺在沙發上看幾天前的報紙,忽然抬頭問我“齊茉,後天我們學校有一個舞會,你來做我的舞伴吧?”


    我不回答他的話,腦子裏麵能夠想到和舞會有關的,就隻是《傲慢與偏見》裏麵那種中世紀的交誼舞會,因此感到興趣寥寥。


    我的一雙眼睛淡淡瞟過自己麵前的書籍《幻世浮生》,一臉懵懂邪意地說“把全部的故事看完整,腦子裏麵就隻剩下自己覺得重要的了。”


    “哦。”莫崎望著我,似乎有些迷茫“那很好。”我知道,他那時候,心裏麵期望我覺得重要的,不是第二章40多分鍾的橋段。


    而事實應該讓莫崎放心,重要的依舊是那個纏繞我到最後的疑問。


    為什麽她那麽愛微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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