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紀的行李箱被留在了東京,在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她無語地瞪了那個不停道歉的工作人員半晌,下意識地看了看自己全是汙跡的上衣,最終隻能長歎了口氣,朝著等待的桐皇隊員走了過去。


    上了機場的大巴之後,沙紀直奔最後一排的座位,像是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動物似地直接把自己縮在最裏麵靠窗的位置,從包裏近乎粗暴地扯出了亂成一團的耳機線,插在了手機上,點開音樂播放軟件,盯著某個許久未曾打開的收藏夾猶豫了幾秒,最終按下了確定。


    悠然空靈的男聲從耳邊溢出,仿佛就在耳邊喘息低語,她的手臂上下意識地泛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青峰放好行李之後上車,巡視了一圈之後找到了蜷縮在最後一排的沙紀,眯了眯眼睛走了過去。


    即使是青峰在她身側坐下,她也依然是入迷地望著窗外,仿佛已經徹底無視了周遭的一切。


    “你在聽什麽?”


    隱約聽到了青峰在自己耳畔低聲說話,沙紀依然沒有回過頭,而是把音量開大。


    青峰皺著眉盯了她幾秒,偶爾一閃而過的路燈照亮了少女好看的側顏,麵無表情頭也不回地盯著窗外,仿佛被平凡的街景吸引得入了迷,她渾身都散發著低沉的氣息,阻止了他想要去把她的耳機扯下來的那隻手。


    ……這是生氣了?


    看著她有些脆弱的模樣,青峰忽然很想要把人摟進懷裏安撫一樣地親一親,可想到或許就是剛才自己超破尺度的行為讓對方反感了,終究是勉強忍住了,移開了視線小聲地嘀咕:“那種時候沒有忍住也是情有可原嘛。”


    直覺超準的野生動物自然不知道斜倚在窗邊少女百轉千回的心思,心底膨脹出來的那種被他引發、實際上卻和他無關的可憐可悲,和他未曾參與的過去遙遙相連,他自然不會懂。


    耳機裏是夏目漱石的有聲朗讀,回日本之後她一次都未曾聽過,一直嬉笑著遊刃有餘的沙紀,也曾有無力到一聽到四個字就仿佛被刀子捅在了心窩上的時刻。


    即使是那樣,她也未曾刪掉這個收藏夾,仿佛是過去那個掏心掏肺的自己染上了頑疾,在被觸碰到痛點的時候就要刮骨療毒。


    在這種時候被舊事打擊得丟盔棄甲,勸慰著自己這一切和青峰無關的那根名為理智的弦,終究是被繃斷了。


    或許是車裏冷氣開得太足,她身體不自主地顫抖了一下。


    青峰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細小動作,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扔了過去,準確地將她籠罩其中,被充滿活力的少年氣息覆蓋,沙紀睫毛微顫,卻是連道謝的話都沒有說出口,反倒是另一句話近乎脫口而出——


    你喜歡我嗎?


    青峰大輝,你喜歡我嗎?


    可是另一個聲音立刻壓了過來,瞬間讓她珍視的傾慕與愛戀賠了個傾家蕩產——


    沙紀根本沒有立場說這種話吧。


    被這句話甩在臉上的時候是一個怎樣的情景她早已忘記了,是晴天還是雨天,她是在哭著還是笑著,她似乎隱約記得口幹舌燥卻又身處極寒深淵的自己,但是全都氤氳模糊成記憶裏一團虛無的影子,唯獨吐出這句話的語調、喘息、一如既往的優越感,每一處的細枝末節,她都記得無比清晰,短短幾個字,卻起承轉合地烙印在了腦中,在特定的時候,便會充滿惡意地冒出來,用同樣的姿勢,在她心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想要詢問身旁人的話就這樣梗在喉嚨裏發不出來,嗆得自己眼睛發酸。


    牽手、擁抱、親吻,甚至是因為她和別的男生貼近一些之後便孩子氣地吃醋,以為這些都是“在一起”之後的特權,卻莫名其妙被一句話打成了棄子,後來無數次想起當時的情緒,她都無比堅信如果自己手邊有把刀,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捅過去。


    然後再捅死自己。


    無論平時再怎麽表現得恣意灑脫,並不代表她不會不甘心。


    她側過臉去看身旁的青峰,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虛化的背景,隻有他滿滿地侵占著自己的視線,漫不經心的挺括少年和縮在角落裏仰視著對方的自己,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讓她有些恍惚,雖然心底有一種莫名的信任確信他不會這樣對自己,可就是抑製不住胡思亂想的念頭。


    因為她喜歡上他了啊,完全不輸於那時候的喜歡。


    而她的喜歡,想要把這個人占為己有。


    這種因為喜歡而產生的膽怯,隻有經曆過的人才會懂。


    每個人都有著不可侵犯的底線,就因為一句來自遙遠時空中的話,沙紀的絕對領域變成了鄭重其事的“告白”,所有的親昵舉動,都需要建立在“告白”的基礎上,否則隨時會被拋棄的啊。


    然而她這樣充滿儀式感的設定著自己的防線,卻起源於一句帶著淺笑漫不經心的傷人話語。


    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感覺到沙紀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的目光,青峰轉過頭來,看到那雙眼睛之中蘊含著洶湧波濤,甚至帶著幾分無禮的侵略性地緊盯著他,仿佛要看進他的靈魂裏。


    他愣了一下,看不懂她眼底太過洶湧的情緒,卻也沒有回避,隻是坦然地看著她,背後的街景一一滑過,在他的眼底逸散開一片流光溢彩。


    車頂有些劣質的光線兜頭照下,讓人看起來臉色有幾分發青,青峰的皺著眉一臉凶相地看著她,沙紀卻莫名從那個表情背後看出了幾分溫柔的擔憂,她忽然想要抬起手來擋住他的目光,那是一片月夜下的幽湖,會讓人情不自禁地淪陷。


    他似乎說了句什麽,卻被耳機裏朗讀的男聲掩蓋過了,沙紀也沒有追問。


    即使身上披蓋著青峰的外套,沙紀依然覺得有些冷,然而他卻隻穿著意見黑色的短袖t恤,看起來依然精神奕奕,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緊實,有一種力量的美感。


    他就在她身邊,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不是讓她亦步亦趨追隨的背影,率性而簡單,凜冽卻又很溫柔,總會給她她出乎意料卻又意料之中的安全感,像是一頭野獸,卻馴順地匍匐在他的身邊懶洋洋地打著盹。


    麵對這樣鮮活的少年,她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百轉千回的心思被襯得灰頭土臉麵目可憎。


    她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頹敗氣息竟然讓驕傲的男孩子患得患失地猜測自己的心思,真是過分啊。


    或許是旅途的顛簸讓她覺得有些疲倦了,疲倦得不想去遮掩那種直白的喜歡。


    她忽然一歪腦袋,靠在了青峰的肩上,高大的少年渾身一僵,隨後帶著幾分試探和猶豫伸出手去,攬住了沙紀的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曾經那個讓她以為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女主角的人用一句話把她變成了路人甲,而今身邊的少年,卻是實實在在地將她籠罩在自己的溫暖之中,努力用自己的肩膀來為她分擔心中過重的負擔,他就在右手邊,近的能夠聽清他的心跳。


    沙紀抬手調小了耳機裏的音量,男人的聲音一點點低沉下去,繾綣得如同睡前的催眠曲,她伸手進包裏摸了摸,拿出了一盒pocky,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往嘴裏塞了一支,一點點咬著細長的餅幹,含糊不清地問了一句:“你吃嗎?”


    “吃。”


    沙紀舉起了餅幹盒子,對方卻半晌沒動靜,她有些奇怪地抬起頭來,剛揚起臉還沒反應過來,餅幹的另一頭就被青峰叼住了,牙齒咬在餅幹上發出的清脆細微的聲響,讓她覺得那一口好像咬在了她的心上。


    細長的餅幹傳來青峰咬動時候輕微的震動,沙紀感覺唇上酥酥、癢癢的,好像被貓的尾巴掃過一樣輕柔。


    然而大型凶獸顯然是不習慣做這種細致活兒,稍微一用力,餅幹“哢擦”一聲折斷了,兩個人都先是愣了兩秒,隨即青峰便挑起了眉氣鼓鼓地瞪著不爭氣的餅幹。


    沙紀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看著越發氣急敗壞的青峰,她越是笑得燦爛,彎彎的眉眼好像黑夜之中的兩盞月牙。


    ————————————————


    前排的若鬆孝輔扭著近乎僵硬的脖頸轉過頭來,臉上寫滿了痛心疾首的表情,有些自暴自棄地把腦袋埋進了手臂裏,嘴裏碎碎念著什麽,像是一個得了頭風病發作的病人。


    今吉翔一掃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還是似笑非笑地說道:“這就受刺激了?接下來還有一星期呢。”


    若鬆孝輔紅著眼睛抬起頭來,四指握拳用大拇指在脖頸上劃過一道直線,凶神惡煞地說道:“現充去死。”


    今吉翔一按了按太陽穴,懶洋洋地笑起來:“嘛,兩個女人青峰會選誰呢?”


    “兩個?!”若鬆孝輔幾乎怒吼著從從座位上蹦躂起來,整個車廂的人都轉過頭來看著自己,讓他心虛地抬了抬手示意抱歉,隨後壓低了聲音湊近今吉翔一:“那種白癡竟然還有兩個女朋友嗎?!劈腿!渣男!”


    憑什麽?!憑什麽那種除了籃球打得不錯根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工口白癡的家夥也會有女朋友!還是兩個?!


    這個世界病了嗎?!


    今吉翔一推了推眼鏡,斜睨著若鬆孝輔,隨即將手上一直在看的書本遞了過去。


    若鬆孝輔一臉疑惑地接了過來,皮膚白皙的少女傲人的身材看得荷爾蒙過盛的少年血脈噴張血氣上湧,誠實地紅了臉,而封麵的右邊用馬克筆寫著幾個大字彰顯著主人的身份——


    青峰的小麻衣。


    若鬆孝輔抬眼看了一眼自家主將的笑容,覺得背脊後麵一陣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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