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忽然下起雨來,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玻璃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周圍的工作人員匆匆忙忙的布置著道具設置儀器,腳步聲淩亂嘈雜,叫喊聲此起彼伏,氣急敗壞的抱怨聲結成一張細細密密的網,四麵八方地朝人壓迫過來。


    敦賀蓮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蒸騰起來的煩躁感爬滿心房。


    他忽然感覺到身邊的沙發向下一陷,側過臉,看見了鶴田沙紀。


    他習慣性的揚起了和善的微笑,忽然聽到身旁的女孩子輕聲說道:“前輩不喜歡我。”


    她的語氣很輕,卻仿佛丟出一個這樣直白尷尬的開場白之後就再也無話可說。


    氣氛就這樣僵硬著。


    作為新電視劇的合作演員,他們昨天才正式見麵,兩個人的相處模式一直是禮貌而謹慎的,帶著淺笑你來我往,交談之間擔心冷場而總會拋出接得下去的話題尾巴,一來一回滴水不漏。


    坐在陰影之中的敦賀蓮的嘴角的笑容被慢慢收了回去,目光卻沒有一度的偏離,他看著這個開門見山的女孩子,一反常態的沒有自然地露出溫和的笑容,然後說出那種能夠糊弄人的客套話,他明明白白地盯著她,許久,淡淡的飄出一個字:“對。”


    “為什麽?”沙紀歪過頭,看著眼前長相精致的男人,人氣和實力都是演藝圈第一的演員,在對她微笑時卻總是散發出太過刺眼的笑容,讓人忍不住低下頭去。


    敦賀蓮揚起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聲音卻十分冷淡:“我能夠覺察到你的散漫,掩藏在巨大的熱情與努力背後的散漫,你對演藝圈既無興趣也無熱忱,卻想要進入這個業界,是想要追求刺激,變得出名,還是想要一攝千金?”


    沙紀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下意識的反問道:“所以前輩不喜歡我?”


    敦賀蓮看了沙紀一眼,眼睛裏透露出的神情卻是和他所說的完全相反的情緒,有幾分讚賞的意味,“你的話,稍微有點不同,或許是天賦的原因,佐倉千代是一個和你本身完全不同的角色,但是你出乎意料的演得不錯。但是也僅限這一次而已,你能夠演繹出那種女孩子的心情,歸根結底是因為你和她是同齡人,而且你應該有著和她類似的經曆,所以製造出了演技不錯的表象,但這也意味著,你的戲路十分固定,很難得到長足的發展,光靠興趣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他的語氣似有積分惋惜,“嘛,光說你也是不明白的吧,那麽就以你擅長的毅力全力以赴,最後輸的片甲不留也不錯。”


    沙紀笑了起來,麵對敦賀蓮的評價亦是輕描淡寫的從容,她懶懶散散地掃了敦賀蓮一眼,眼神之中似有戲謔:“敦賀前輩,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可愛。”


    “世界上有多少人是做著自己喜歡的工作呢?”她歪頭:“平凡的人光是追求生活就已經很辛苦了,演員是個光鮮的職業,但是同時也要承受很多東西,前輩要求所有人對其抱有熱忱的想法會不會太強人所難了。”


    沙紀的語氣十分耐心,把自己陷入了沙發裏,像是一隻雨天慵懶的貓,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從容淡定,眼睛卻是亮如夜空中的繁星,她理了理坐在裙角的褶皺,繼續說道:“抱歉啊前輩,我可不是那種能夠輕言愛上的人,如果主役表現得難堪的話無論如何這也成不了一部好作品吧,所以,請前輩用你的名品演技征服我吧,讓我愛上表演,即使是少女漫,也值得一位獨一無二的女主角。”


    敦賀蓮深深地看著她,良久緩緩地說,“我沒有這個義務吧,你要在演戲的時候耍脾氣也好,在發布會的時候出岔子也好,都威脅不到我。”


    沙紀搖搖頭,口吻平靜地對他說,“我不是來威脅前輩,事實上我也根本沒有這個資格,我隻是想要給自己一個更舒適的環境而已,前輩可以把這個當做示好賣乖,您的專業素養無可挑剔,但是我們都遇到了瓶頸了不是嗎?”


    雖然語氣和善,最後那個上挑的尾音卻有幾分爭鋒相對的意味,她沒有回避敦賀蓮忽然深沉下來的目光,繼續說道:“敦賀蓮是完美無缺的,無論是在和您真實接觸之前還是之後,我都有此感覺,不,或許說在接觸之後這種感覺越盛,您和您的名字一樣,我已亭亭,無憂亦無懼。”


    “您說我和佐倉千代相似,其實您和野崎君也是一樣,我曾以為你沒能演繹出喜歡我的感覺是因為你本身對我的討厭,但是我無意間看到您在通話時候露出的那種表情,我才明白我所觸摸不到的情感是什麽。”


    她忽然笑了起來,那種自帶氣場的漂亮忽然變得很可愛,眯著的眼睛像是兩彎月牙:“原來敦賀前輩是個笨蛋,和野崎君一眼,有著自己尚未意識的喜歡情感。”


    “所有人都和我一樣驚訝,雖然這部少女漫大熱算是未播先火,但是大名鼎鼎的敦賀蓮先生會來參演,怎麽看都算是紆尊降貴了,但是我能夠察覺到哦,雖然看起來戀愛經驗非常豐富的樣子,但是其實完全是個戀愛白癡吧,會來參加少女漫改的拍攝,是因為,前輩遇到了喜歡的女孩子了吧,那種想要剖白一切的喜歡,卻完全無從下手的心情。”


    “那麽,敦賀前輩要不要試試看,和我互利互惠一下。”


    敦賀蓮安靜地聽著她絮絮不止的說了一大堆早有預謀的說辭,他們的交談被淹沒在了嘈雜的雨聲與吵鬧之中,十分安全,敦賀蓮忽然十分孩子氣的“嘁”了一聲,語氣卻是寬和了下來:“我依然無法認同你所說的沒有熱忱和愛意也能夠將演技發揮到極致的說法,但是你很有趣,和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很相似,所以我決定給你一個機會。”


    “哦。”沙紀點了點頭,語氣裏沒有任何意味深長的意思:“那我還真是托了她的福了。”


    她起身鄭重其事地向敦賀蓮鞠了一躬,“那麽請敦賀前輩多多指教了。”


    場務這個時候正好走了過來,非常恭敬的對他們說道具都已經準備齊全了,演員也到齊了,準備要開機了,沙紀和敦賀蓮揚起了相似的笑意,朝對方點了點頭。


    兩個人起身朝著導演的方向走去,沙紀忽然想到了什麽,伸出手去輕輕拉扯了一下敦賀蓮的衣角說道:“對了,前輩,我還有一點不太明白,就是最後那……”


    她的半截話忽然就這樣卡在了嗓子裏,仿佛被一隻看不見的手勒緊了咽喉。


    敦賀蓮察覺到忽如其來的激烈情緒,有些奇怪,順著她目光的方向望去,一個男人正對著導演鞠躬道歉,老實憨厚的拍著後腦勺不住地賠著笑臉。


    敦賀蓮體貼地沒有追問,隻是問她:“不舒服嗎?需不需要休息?”


    沙紀沉默了片刻,再次微笑起來,抬眸搖了搖頭,朝著那個男人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去。


    隨後在他麵前站定,看著男人驚訝的神色,勾起了唇角:“你好,好久不見。”


    跟在她身後走過來的敦賀蓮有幾分詫異,沙紀的家教很好,即使是在國外長大,也能夠非常自如的運用敬語,可是麵對這個男人,從言語之中流露出來的不善與敵意已經到了顯而易見的地步。


    男人拍著後腦勺的手僵了一下,也笑了起來,不再是那種透露著低三下四的卑微感的諂媚笑容,眼角眉梢之間劃過了歲月的痕跡,卻依然和沙紀臉上的笑容如此相似:“小沙,好久不見。”


    沙紀清淩淩的目光看著他,一眨不眨,覺得一股無名火突然席卷全身,從走到他麵前的短短幾步開始她就一直努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可是不知道是他鬢角露出來的斑白還是眼下的細紋觸動了她的神經,她終於被煩躁徹底擊敗,冷冷地問道:“你也出演這部劇嗎?”


    對方沒有回答她,反倒回避了她太過灼熱的目光。


    一旁的導演助理看不下去了樂嗬嗬地打著圓場試圖緩和氣氛:“嗬嗬,你們認識啊,這位先生是建哥的扮演者,沙紀你們有一幕戲的交集,哈哈,有緣啊。”


    她從上到下的打量著眼前的男人,從衣著品味到氣質談吐,都讓她非常想要去問問媽媽——


    當年到底看上了這個男人哪裏。


    她還記得這個男人第一次在她麵前俯下身,拍著她的腦袋說:“我是你爸爸。”


    然後在她的生命之中缺席了十七年。


    也還記得稍微長大一些之後試探著問媽媽“爸爸去哪兒了?”的時候,媽媽蠻不在乎的回答自己“去追求他的演藝夢想了”時候的難以置信。


    她忽然很想回過頭問敦賀蓮一句:“這就是你所說的赤誠和熱愛帶來的結果嗎?”


    沙紀後退一步,點了點頭說道:“請鶴田前輩多多指教了。”


    隨後朝著布景中央的方向走去,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認真,仿佛要在光潔的地板上留下腳印,搖搖晃晃的背影看起來像是一隻尋找歸途的小動物。


    下一個瞬間,當她回過頭來看鏡頭的時候,臉上已經是佐倉千代式的溫軟無害,神采飛揚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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