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傅明軒,你還願意跟嗎?”


    夜晚公館小花園的涼亭裏,方荷一直在回想著傅明軒這句話。


    當時在東湖邊,在傅明軒講述了許多之後,他最後是這麽對她說的:“我希望你考慮清楚,再回答我。”


    考慮清楚?她考慮不清楚。


    她和傅明軒所關注的點完全不一樣。


    傅明軒是想讓她重新認清他這個人,別再把從前那些印象詞繼續對照到他身上。


    但其實在方荷看來,傅明軒的性情固然是發生了一些變化,但他的本性卻不會輕易改變。


    他雖非良善之輩,但也絕不屬惡毒之流。


    他的那些話,著實言重了。


    喬心月敢帶兵闖進傅家,如果那天傅家沒有賠錢,她或許真的敢開槍殺人。


    秩序混亂的戰爭年代,說什麽善惡沒有任何意義,每個人所代表的階層不同,立場自然也不相同。


    未來中國的時局將更加複雜,各方勢力縱橫交錯,軟弱,就等同於滅亡。


    其實傅明軒如今的性格也好,至少他不會在中國遭受侵略的時候選擇容忍。


    也隻有強硬起來,才能在這亂世中站穩一方土地。


    可方荷不行。


    站隊這種事,她毫無疑問會力挺無產.階級。


    而像傅家這樣的資本家,其實地位略尷尬,前期有外國侵略者,矛盾可以暫緩,但到了後期又免不了要幹仗。


    她不敢說將來,當民族.矛盾.日益激化時,傅明軒能為祖國做到什麽程度?而當資產階級利益受到損傷時,他又會作何抉擇?


    他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還沒有真正走出安城,觀覽到世界格局,他的政治立場不明,方荷拿什麽去跟隨?


    無法想象,如果有朝一日,他們兩人因政見不合而吵鬧起來,方荷相信,他們兩個,誰都不會向對方妥協。


    傅明軒的成長她已經絲毫幹涉不到,未來他會是什麽樣的人,方荷不知道。


    所以現在說跟隨,是不是太早?


    方荷輾轉了一夜沒有睡好,次日便頂著黑眼圈上了車。


    傅明軒瞥了她一眼,訝然道:“你昨晚不睡覺偷牛去了嗎?”


    一副沒事人的樣子,方荷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還不都是因為你!非讓我考慮那什麽……”


    跟不跟你。但她沒好意思說出口,好像自從喬一鎖事件之後,方荷再麵對他的時候,就很難再把他當孩子看了。


    傅明軒自然也注意到了這差別,方荷竟然會在他麵前害羞發惱了。


    真是進了一大步。


    傅明軒心情愉悅地低笑了起來,對方荷砸在他身上的小粉拳也沒什麽反應,等她撒夠氣了,才止了笑正經道:“那個不急,你便是要考慮個三五年,我也等得。”


    他說得雲淡風輕,但方荷卻感覺心頭一滯,好像有一股,悸動的感覺。


    隻是下一秒,傅明軒又不甚在意地補了一句:“反正結果也是由我說了算。”


    方荷收起了感動,換上一副“我就知道是這樣”的表情,不再理他了。


    兩人剛到校,下了車就瞧見陳茵薇拎著挎包候在校門外,朝他們小步跑過來。


    急喘了兩口氣問道:“你們找到孫壕了嗎?他說沒說什麽時候來學校?”


    方荷側首去看傅明軒,昨晚他們倆根本就沒去找孫壕,但看著陳茵薇一臉的模樣,這話要怎麽說?


    傅明軒倒是麵不改色,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樣:“再有半月就畢業了,他說他不來了,畢業證讓我幫他領了。”


    其實孫壕現在,已經不在安城了,他跟周傳季交過幾回鋒,後者便宜沒撈著,虧倒是吃了不少。


    明爭不行就換暗鬥。


    周傳季有軍職在身,往上麵遞個小報告,孫壕就被請進平京喝茶了,昨天剛走,指不定還得幾天才能回來呢。


    這些事傅明軒是不會告訴她們的,畢竟說了也白說,除了讓她們擔心,別的沒一點兒作用。


    “這樣啊……”陳茵薇略有些失望地垂下首,招呼都忘了打拎著挎包轉身進了校門。


    真是奇怪呢,他不來就不來唄,自己幹嘛這麽難過呢。


    前陣子方荷不也請假沒來嗎?她也沒有這麽失魂落魄啊。


    陳茵薇莫名地歎了口氣,從國小到國中,她跟孫壕整整同班了九年,每天看見他煩都快煩死了,現在竟然想他?


    “我一定是瘋了!”雙掌捂住自己的微微發熱的麵頰,陳茵薇的腳步越來越快,留下方荷和傅明軒麵麵相覷。


    一臉驚奇的傅明軒,瞪眼:她怎麽了?


    高深莫測的方荷,謎之微笑:要有新進展了。


    沒了孫壕的四人組,還是過得如魚得水。


    自從陳茵薇知道孫壕不會再來了以後,她也不再每天盯著教室門口了,默數著畢業的日子,安安心心地排練節目,給同學準備畢業禮物,還有填寫畢業贈語。


    雖然孫壕不在,但是他的那份,陳茵薇全都替他準備了。


    胖薑也很開心,畢業前終於能和女神情歌對唱了,隻是有時看到傅明軒和方荷舉止親昵的時候,他會特別替孫壕打抱不平。


    於是,應他的強烈要求,上台站位的時候,所有人之間必須隔開雙臂的距離,隻能眼神對望,不能動手動腳。


    畢業寄語他給孫壕寫了滿滿幾大頁,而給傅明軒,就倆字:安好。


    方荷隻能笑笑,默默地歎息一聲,傻孩子,孫壕才是你情敵。


    傅明軒就更不必說了,對於取代孫壕這件事,他隻表示後悔,沒有早點兒行動,白白便宜了孫壕這廝。


    時光靜謐地流走,三年一班,六月八號的畢業晚會終於到來。


    小禮堂被裝扮得一派喜慶,隻是舞台正上方那條橫幅看上去有些破壞和諧。


    “熱烈歡迎各界領導來我校視察工作”


    這是在他們一切準備就緒時,校領導臨時讓掛上的橫幅,並且通知他們說,安城各行各業的精英人士們都要來,叫他們趕緊把水果點心擺到觀眾席上,按著邀請名單排個座,要是座位不夠了,就去校領導辦公樓裏搬。


    方荷的臉,當時就冷了,她本意隻是想讓大家在畢業之際,和同學們最後痛快歡暢一次,結果好好的畢業晚會,硬是被校方整成了迎接大會,甚至連一個席位都不給他們留下。


    這會兒時候尚早,正在排練的同學們都停了下來,麵色尷尬地看著方荷。


    誰都沒有想到,校方會做這樣的安排,並且是這麽的突如其來。


    看得出來,同學們多少都是有些別扭的,但要說到不滿的,好像隻有方荷跟傅明軒。


    前者冷了一會兒臉,眼看著校領導滿心歡喜地離開,將手裏的來賓名單往桌上重重一拍,“傅班長?”


    傅明軒被她叫得一愣:“嗯?怎麽了?”


    “麻煩你現在帶幾個同學,去給我準備一摞幹淨的厚紙來。”眸光一沉,她咬牙道:“越多越好。”


    “噢,還有筆,越粗越好。”叫住正在走遠的傅明軒等人,方荷又補充說道。


    走了幾個男生,剩下也沒人繼續排練了,方荷招招手,把大家全都聚攏到一起,又抄起手邊的來賓名單,聲音清朗道:“雖說今晚來的都是各界精英,但咱們也不能白白給他們表演節目,我這裏有個主意,你們大家先聽一下,再考慮要不要跟我做。”


    校方想辦招待會,那就別怪她——把它扭成招聘雙選會。


    “什麽主意啊?”有同學問。


    “等副班長回來之後,大家每天都填寫一份個人簡介,我一會兒把這些來賓按照他們所從事的行業領域排位,公布在後台,晚會結束之際,我會向他們表達大家的求職之意,然後你們就出來,尋找各自喜歡的業界精英,向他們征詢意見,或是請教交流。”


    “你們覺得呢?”方荷說完,定定地看著他們。


    畢業季,原本就是求職季,隻是這個年代信息傳遞不便,很多人畢業之後也求職無路。


    如果他們能鼓起勇氣,將自己推介出來,這次晚會,反倒對他們而言是一次絕佳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也許他們一生,都不會有第二次。


    能不能抓得住,就看他們自己了。


    方荷沒再說下去,而是低頭看起了來賓名單,少部分是她如雷貫耳的,大部分是她有所耳聞的。


    但是也有奇怪的,排在很靠前的位置,她卻從來沒聽說過。


    比如,這個叫岑天的。


    竟然排在安城市長和教育局局長之間,這麽大臉,什麽來路?


    方荷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已經有人表示支持她的想法。


    隻是難免有些拘謹,害怕精英們會拒絕,或者排斥他們這種行為。


    方荷安慰地拍了拍那位女同學的肩膀,“沒事兒,陳茵薇第一個上。”


    有市長千金打頭陣,你們還縮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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