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小樓裏便迎來了許多生麵孔。


    方荷聽到動靜下樓,旋轉樓梯剛走過半,底下幾人仰首瞧見她,彎身行禮齊道:“小姐早上好。”


    “額……你們好。”方荷呆愣愣地回了一聲,也不再往下走了,折回身蹬蹬蹬地跑上樓,叩響岑天的房門。


    “進。”裏麵很快傳來應答,方荷一怔,手下再一用力,房門便被推開。


    這廝竟然沒鎖門,也不怕地下室的秘密被人發現?


    岑天早已起身,這會兒正在書桌邊批閱文件,他的房間比起其他臥室要大得多,室內主調依然是一片素白。


    然方荷首先注意到的,卻是岑天的床,整潔得簡直不像話,床單上沒有一絲褶皺,枕頭上也沒有一點凹陷,被子,就是傳說中的豆腐塊。


    樓下的仆人才剛到,一定不是他們整理的,那就隻能是——


    “你昨晚沒休息?”方荷驚訝地收回目光,看著岑天仍在忙碌的身影,卻有些想不透,他為何要這麽拚。


    岑天抬眸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她從哪得出的奇怪結論,沒理會,問起另一事:“昨晚說要考慮的事,現在考慮地怎麽樣了?”


    昨晚?昨晚她跟著岑天在地下室,先是比對著人體大腦的標本熟悉腦部神經,再又上手練習解刨,從白鼠到白兔,最後在他的指導下剖開了一隻猴子的後腦,取出異物又將傷口縫合。


    做完這一切之後,方荷已經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了,哪還有答應岑天,要考慮什麽事情?


    見方荷一副呆愣茫然不知的樣子,岑天不得不出言提醒她:“製藥公司的事,要不要做我的國內代理?”


    原本,他的銷售市場從一開始就定位在海外,根本沒打算往國內銷售,但是如果方荷有意加入的話,在國內開辟個小份市場也未嚐不可。


    “啊?”方荷大吃一驚,感覺自己在他麵前,似乎總是慢半拍,跟不上他的節奏。


    昨晚他就那麽玩笑地提了一句,要不要他帶她飛,方荷根本沒過心,隻隨口回道:“以後再說吧。”


    可她卻忘了,岑天口裏說出來的話,再隨意也沒有玩笑。


    “這個還是不要了吧,我也就是想做個小本生意掙點零花錢而已,你給我這麽大塊蛋糕我也吞不下啊。”方荷在落地窗前的沙發上坐下,一臉真誠又無奈地看著他。


    後者聞言一笑,微旋轉椅滑近她跟前,輕聲緩慢道:“方荷,平京可不是安城。”


    除了孫周傅龍四大家族,平京城內還有各國商會的勢力,以及底下數不清的小權貴。


    方荷她無根無基,想要在平京城拉開門戶做生意,會不會受到其他人排擠先不說,首先就繞不過龍嘯堂。


    龍飛旭明顯一副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更別說現在,她還自己送上門,跑到平京城對方的眼皮子底下。


    無論她做的什麽生意,隻要掛上門牌開始營業,早晚連人帶錢折進去。


    這道理方荷不是不懂,但她卻不能因此就退縮,岑天的出現隻是個意外,如果沒有他,方荷一樣要去麵對困難。


    再說交情歸交情,生意歸生意,她視岑天為師亦為友,自然不想完全生活在他羽翼之下。


    “所以,你有什麽好建議?”方荷默默一陣,又朝岑天笑問道。


    這便是委婉的拒絕了,岑天也不再堅持,起身理了理衣衫,自衣架上取下西裝外套,“就在這附近開家書社吧,你打理起來也方便些。”


    最重要的是,這裏以後會是他的地盤。


    方荷不知他所想,似是很認真地點了點頭,“可以考慮。”


    “走吧,下樓吃飯。”岑天穿戴整齊,招呼方荷一聲便邁步離開。


    方荷特意留察到,他今天的裝束完全避開了白色,倒像是刻意的一樣,真是個古怪的人。


    早飯過後,兩人一起離開了小樓。


    岑天需要再返米國,而方荷則要去參加平京醫大的招考。


    兩人一同離島,穿過連橋出了東湖,湖邊早已有車輛在等候著岑天。


    方荷打算步行前往醫大,便在此地與他分道揚鑣。


    “一路順風。”她捋過耳旁被湖風吹亂的發絲,仰首朝著岑天微笑告別。


    後者側目,揮退那兩名隨從:“你們先到路口等我。”


    方荷訝然地看著車子開遠,又看看岑天:“還有什麽事嗎?”


    “有。”岑天說著又抬步,兩手插.進褲兜,走在被車輪軋過的草地上。


    他身前是正待升起的朝陽,身側是漫無邊際的草野,他的身姿筆挺猶如修竹,走姿隨性卻又暗藏著一股雷霆之勢。


    方荷看著他的背影逐漸失神,直到他走遠又轉回頭,她才反應過來連忙跟上去。


    “怎麽一天到晚心不在焉的?”岑天輕瞥了她一眼,似是不滿道。


    方荷佯裝整理發絲,撇過微微尷尬的臉,總不能說,她是看他的背影看入迷了吧?


    岑天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扳過她的臉,十指穿過她的發絲,捋過幾下之後給她紮起了一個丸子頭,又取出一條淡藍色方巾,在她發根處一纏一繞,打成一個蝴蝶結。


    “我這次離開平京,可能很久都不會再回來,有件事我覺得應該告訴你。”岑天突然肅正了表情,認真地看著方荷,“是有關你的身世。”


    方荷還沒從尷尬中回神,還沒安撫下怦怦亂跳的心髒,就又被他一句話雷得裏嫩外焦。


    “什麽?”方荷呆呆地問出口,腦海裏一團漿糊,如果連岑天都覺得她有必要知道,那隻能說明——她的身世,很麻煩。


    比她想象的,更麻煩。


    見她已略有領悟,岑天便也不再猶豫,坦然道:“從基因學角度來講,人體外表的許多遺傳特征都是無法掩蓋的,我初見龍飛旭的時候就發現,你們身上有很多遺傳特征,都極為相似。”


    “後來,我取了你們的毛發樣本做dna對比,結果證實,你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也就是說,龍嘯堂的大當家,那位傳說中的江湖領袖亦正亦邪的龍三爺,是她親爹?


    方荷的心情跌宕起伏,但又很快沉靜下來,她凝眉未語,隻定定地望著對方,問道:“你還查到了什麽?關於當年……”的那些舊事。


    岑天搖頭,“時隔久遠,又牽扯到龍嘯堂,恐怕這件事的知情人不會很多,而如果我一旦查探,必然會驚動龍家,我想你也不會樂見這樣的結果。”


    “總之今後我不在的時候,你先盡量避開龍家人。”


    方荷的麵色依然凝重,她才剛決定要在平京城裏大展拳腳,迎麵就遇上龍家這麽棘手的問題。


    瞧見她眉目不展,岑天反倒是有些歉然了。


    “好了,別苦皺著眉了,一個小小的龍家而已,隻要你不想認,我保證沒人能逼你。”他說著又將手臂搭上方荷的肩頭,一副哥倆兒好的樣子,擁著她往前走。


    方荷白了他一眼,抖抖肩道:“能不能別總把你哄姑娘這套用我身上?”


    “真冤,我這哪是在哄姑娘啊,分明就是在哄徒弟嘛。”岑天話剛說完,就被方荷用手肘頂了一下胸口,捂著心口連連呼痛。


    “徒兒不貼心了……”半是哀怨半是心痛的表情,岑天模仿地惟妙惟肖。


    但結果,隻是迎來方荷又一記頂胸。


    “還打我……”可環在她肩上的手臂卻始終沒有拿下。


    兩人就這樣打打鬧鬧走出了被磚牆圈起的施工荒地,公路就眼前,岑天一秒變身正經人,若無其事地放開方荷。


    也正是這時,馬路上突然疾速駛過一輛黑色老爺車,與兩人相擦而過。


    方荷整個人都僵了,她絕對沒有看錯,車窗內傅明軒陰冷的側臉。


    岑天情緒不明地瞥了一眼車子消失的方向,又拍拍方荷削瘦的肩膀,同情道:“但願我下次回來的時候,還能見到活著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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