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軒正待要走,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驚呼:“快看!那是什麽!”


    話語落盡時,狂風四起,卷著飛沙走石落葉枯根,攪動得林中一片混亂。


    傅明軒仰首,抵著風沙抬眼看向天際。


    厚重的雲層似在翻湧,滾滾如同江水,匯聚在頭頂壓得越來越低,像是隨時都能將天地吞沒。


    有一束紫色玄光,撕破層層疊嶂,於雲間隱隱露出。


    “快走!”方荷心下一驚,連忙朝眾人喊道:“有危險!”


    具體有什麽危險,其實她也不知道,隻是出於本能地畏懼,那股能量太過強悍。


    早有人承受不住,已被肆虐寒風刮得東倒西歪,聽見有人高喊危險,便立即化作鳥獸四散而去。


    可也有人不肯走,譬如傅明軒,譬如龍飛旭,譬如……陳茵薇。


    孫壕陪著她站在人群邊緣,差點兒被衝出的人潮擠散,好不容易才拽到她的手,孫壕想也不想就拉人入懷。


    “先跟我離開這裏。”


    陳茵薇搖頭,拒絕地果斷:“我不!你要是害怕就自己走,別管我!”


    說完她甩開對方的手,又往墓地深處跑近了兩步,孫壕一個大步追上,從後將她攔腰抱起,不容分說地返身下山。


    陳茵薇在他懷裏掙紮不斷:“放開我!”氣得對他又捶又打。


    “方荷是在茶山消失的!她說不定會在平岐山出現呢?你為什麽要攔著我!”


    山上很亂,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但孫壕卻將她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他腳步頓住,略微猶豫了一瞬後轉首,又往墓地看了一眼。


    那山頂的烏雲濃得像墨,壓得四周一片昏暗,唯一束光柱耀眼,刺得人不敢直視。


    陳茵薇拉緊他的胳膊,殷切道:“那光線顏色根本不對,或許有什麽玄機呢,我們回去看看吧,萬一真的能找到方荷呢?”


    “你看傅明軒岑天他們都在!那兒還有個姑娘呢!龍飛旭和龍筱蓮也都沒走!”


    “孫壕你能不能別這麽慫!”陳茵薇越說越氣,張口就咬上了孫壕的肩膀。


    “行了,我帶你上去,鬆口。”孫壕終於妥協,一手摸出腰間的槍,一手牽著她頂風前行。


    看到去而複返的兩人,方荷麵色微變,她張口想說什麽,可也知道多說無益。


    天空的光柱愈發耀眼,竟有種逐漸實化的趨勢,好像過不了多久,它就會變成一束激光,捅破天空,割裂大地。


    陵墓前此刻隻剩下七個人,方荷跟岑天仍站在碎裂的墓碑前,龍飛旭護著龍筱蓮躲身在沉重的棺槨旁。


    而傅明軒,手持著中型武器,一夫當關的模樣立在風口,視野最開闊的地方,也無甚遮掩。


    孫壕他們上來後,自然是往方荷等人靠近。


    “岑教官。”他朝岑天打了個招呼,但後者明顯有些反應不過來。


    孫壕也沒在意,將陳茵薇推向兩人:“幫我照顧一下她。”


    說完他去找了傅明軒,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默契地分立左右,持槍戒備地看著四周。


    “看來你的前線戰場沒白上啊。”孫壕哪壺不開提哪壺,故意打趣傅明軒。


    然後者這會兒卻沒有心思與他玩笑,眯起眼睛看向天空光柱。


    “別廢話了,那束光是朝著我們來的。”


    以它傾斜的角度及傳輸的速度,抵達平岐山也不過是幾分鍾之內的事。


    孫壕不得不認真了態度,朝對麵的龍飛旭吼了一嗓子:“喂!你還縮在那裏看什麽!還不過來幫忙?”


    棺木還沒有下葬,墓室應該也還是空的,他瞥了眼身後三人,又朝龍飛旭喊道:“你先帶他們進墓室!”


    躲在墓裏,總好過站在外麵,被風沙蹂.躪。


    “墓室不能進,裏麵有很多機關,而且布的全都是死局,我們沒有地圖,一旦進去恐怕就出不來了。”龍飛旭最終還是帶著龍筱蓮走了過來,與眾人聚在一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約而同地落在了龍筱蓮身上,那張與方荷一模一樣的臉,卻透著無盡的冷淡和疏離。


    就連她的眼神都像是蔑視。


    “你們看夠了嗎?”少女出聲,打破了滿場的詭異氣氛。


    除方荷外,眾人都尷尬地移開目光,重新將注意力放回了天上。


    “光柱是不是變色了?還是我眼睛看花了?”陳茵薇擠了擠眼睛又睜開,忍著想流淚的衝動,用力去分辨。


    “好像……有點發紅了是不是?”


    傅明軒語氣肯定道:“不是有點發紅,它已經是紅色了,而且延伸速度也正在加快。”


    龍飛旭也掏出槍,將子彈上膛,“這玩意兒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該不會真是根通天柱吧?”


    “什麽是通天柱?”陳茵薇接話問道。


    孫壕搶答:“就是傳說中那可以通往神界的道路,民間將其形態描述為一根牆柱,不過也有傳言說,通天柱是條天梯。”


    “這麽說光柱的那頭就是神界了?”陳茵薇霎時興奮了起來,她想方荷說不定真的在天上呢。


    “嗤~”孫壕很不屑地嗤了聲,一盆冷水潑給她:“神話傳說你也信?”


    他話音剛落,雲中便炸響了一記悶雷,孫壕被驚了一跳,本能地朝天空打了一槍。


    雲海被觸動,霎時間波濤洶湧,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如同被傾盆潑出的水,一眨眼便將眾人撲成了落湯雞。


    一個個濕漉漉的沒地兒躲,隻能迎著寒風哆嗦。


    “方荷……”一道虛弱的呼喚傳進方荷的耳畔,她慌忙轉首,托住了滿麵蒼白搖搖欲墜的岑天。


    他肌膚燙得嚇人,雨水落在他臉上,下一秒都像是在蒸發,發出“呲呲”的響聲。


    她顧不得眾人驚詫疑惑的目光,扶著岑天站穩身形,滿臉緊張道:“是不是舊疾又發作了?你身上帶藥了沒?”


    岑天搖了搖頭:“不是,別擔心。”


    那些病症早就已經被他控製住,定期發作,但隻要熬過了就好。


    可這次,不是舊疾發作,而是受到了強大力量的催噬,像是下一秒他就會變成紙片燃燒。


    “什麽叫不是?不用擔心?岑天你苦肉計玩夠了沒有?”她不是沒有見過岑天發病,那時候他也會肌膚灼燙或者渾身冰涼,但卻不至於像現在這樣,觸手感覺不到溫度,卻能將雨水都蒸發。


    不必仰首便已能望見的光柱,此刻正投落在平岐山上,籠罩在陵墓上空。


    赤紅的光芒映在他臉上,也遮不住那副病容,他輕聲歎息,滿是無奈:“我在你心裏,就永遠隻是這樣的人嗎……”


    方荷根本沒在意他說了什麽,抓緊他手臂問道:“我能救你的,對不對?”


    她用的是很篤定的語氣,說完也不等他回答,繼續追問道:“告訴我應該要怎麽做?”


    岑天看了看她,無聲一笑,“我本就是撿回來的命,死一次,死兩次又什麽關係呢?”


    “反正……你也不愛我。”


    “我死了,給他讓位置,不是很好嗎?”


    方荷還沒說話,孫壕卻先是插口:“先等等!”指著方荷問岑天:“你之前,叫她什麽來著?”


    一語驚醒夢中人。


    岑天的視線不移,滿目神情地盯著方荷,如同囈語般喚道:“方荷……”


    “你要的過去,我現在還給你……”


    “啪”一聲,方荷兩手用力將他推倒在了泥地裏。


    冷著臉說道:“演夠了沒,要不要站起來再演一集?”


    岑天反手撐地,坐在一片泥濘中,勾唇淺笑:“我才剛從生死邊緣爬回來,你就用這種方式歡迎我?”


    雲間的光柱在消失,雨勢也漸息,天空開始恢複高遠,眼前之人是誰,她已經不必再問。


    岑天起身,略冷的眼神往周圍一掃,沉聲道:“熱鬧都看夠了嗎?不散場還等著發彩蛋嗎?”


    這氣勢瞬間就像換了一個人。


    孫壕的感觸最深,這欠扁的模樣才像是他們的教官。


    越前兩步,孫壕開口道:“我曾聽西洋大夫說過,這世間有一種病,叫做人格分裂,顧名思義就是指一個人的性格,分裂成了兩個或者多個。”


    “岑教官,你該不會……也是得了種病吧?”


    岑天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沒理他。


    當眾拉起方荷的手,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孫壕道:“我建議你回去多讀點書,好好拓寬一下知識麵。”


    方荷也回身,點頭讚同道:“今天重陽節,我書社有促銷活動,你現在去買書應該還來得及。”


    “書社?你真的是方荷!”陳茵薇的反射弧最長,想通後滿眼激動。


    “怎麽會這樣?”龍飛旭盯著她完全的容顏,百思不得其解:“改容換麵,你是怎麽做到的?”


    龍筱蓮也是一臉驚奇,睜大著眼睛看她。


    唯獨傅明軒,眸光被眼前的景象刺痛,那枚戒指還在他手心裏,而他卻也知道,再不會有替她戴上的那天了。


    這世上有兩個岑天,彼此不同,卻又彼此相同。


    但是方荷的心,早已有了傾斜。


    摒棄眾人,踩著一地淩亂的落葉,傅明軒沉默不語地離開了。


    身後龍筱蓮抬眸看了他一眼,少年的背影蕭瑟,彌漫著一身情傷,不知不覺,她已看得失神。


    直到,耳旁又響起陣陣驚呼:“方荷!”


    她也慌忙轉首,隻見消退的光柱下,方荷的身體正在虛化,漸漸變得透明。


    “方荷你怎麽了?”陳茵薇伸手去抓她,最後卻什麽也觸摸不到。


    “我……”方荷茫然地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她想嚐試交握,卻發現連自己都摸不到自己。


    身體感覺不到重量,隨著身體逐漸透明,她的視線也開始模糊。


    驚慌抬眼,看向岑天,聲音支離破碎,像是被電磁幹擾了一樣:“我這是怎麽了?”


    說完這句話後,她就徹底消散了,連同雲間那最後一抹光芒。


    岑天麵色驟變,他忽然想起一物——serafina.


    如果沒有時空穿梭機,真身是無法跨越時空的,所以他隻能化作數據,淌過時光流,回到3210年。


    在mus星球,他可以有兩種形態。


    一種是藏身在係統中化身為一堆代碼,可以執行各種命令。


    一種是附身在傀儡兵身上,可以任意選擇對象,接近薑博士的研究中心。


    所以他很輕而易舉地侵入了傀儡軍團的操控係統,完成了自毀程序的設定。


    還一並摧毀了原始胚胎的dna數據,包括原始數據和各種加密的備份數據。


    最後將薑博士等人的罪行公之於眾,把他們送上了聯盟的最高法台,接受審判和製裁。


    然而他卻忽略了一件事——


    方荷的本質,也不過是和他一樣的,遊離在係統之間的一堆數據。


    serafina,才是她的本體。


    其實薑博士從來都沒有真正成功過,剝離serafina的身體和意識。


    她的意念很強,強到可以在一具死屍存活。


    但她的意念又很弱,若到一旦脫離本體,意念就會消散。


    於是方荷這個記憶複製品,就出現了。


    她與serafina已經無關,可如今她卻消失在了通道裏。


    那就隻有一種可能——serafina她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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