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滬上熱浪襲人。


    大街小巷裏,百萬人蜂擁而出,歡送66屆中學畢業生奔赴黑龍江軍墾的大遊/行正在熱火朝天的進行著。身為病人,陶小霜在醫院裏躲了個清閑。


    原本說好的計劃是趁著早晨天氣還沒熱起來,徐阿婆和表哥迎軍來接她出院。


    誰知一大早,表妹采秀就突然跑來了醫院。


    “呼、呼……”


    程采秀是一路跑著來的,坐上床沿時臉上身上全是汗。一坐下來,這小丫頭立刻就聞到了蔥油香。


    陶小霜看她還沒喘勻氣,一雙眼睛就亮亮地盯著裝萬年青的牛皮袋,就一邊把袋子拿給她,一邊道:“跑餓了吧,邊吃邊說。”


    “家裏早上吃的泡飯、鹹鴨蛋。小霜姐,大哥、二哥把有蛋黃的那半邊吃了,留給我兩半沒紅心的。”開心的吃著餅幹,采秀想到那油沁沁的鹹蛋黃,忍不住就向姐姐告了一狀。


    “這樣呀,下次我讓他們把蛋黃都給你吃。采秀,你來是……”陶小霜感覺計劃會有變。


    “好啊,鴨蛋還有5個呢。姐,蛋黃都不給他們。”采秀狠狠的點頭。


    “采秀,快說你來是因為……”陶小霜摸摸采秀的頭,這記仇的小囡!


    “哦,小霜姐,阿婆說下午才能來醫院接你回家了。裏委的王阿姨昨晚一家家講了,今天大家都得去參加大遊/行。”裏委是同壽裏所在的平安居民委員會的簡稱。王阿姨則是指在裏委工作的一位姓王的退休老大姐。


    “……就是66屆去黑龍江軍墾的歡送遊/行嗎?”這次遊/行早有風聲,看來總算是到時候了。


    “是的呀。我們裏弄的口號是軍民一體,鬥私反修。這次的比較好喊,上次的‘揪出黑九類、打倒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派性’,走在路上根本就喊不整齊。”


    采秀邊說邊吃,小半袋餅幹很快就被她吃完了。摸著肚皮,她笑得像隻偷到油的小老鼠。這一次她可是吃到了獨食,一個人吃了好多的蔥油餅幹——待在家裏的話,一星期都沒有這麽多好吃的,兩個蠢哥哥知道了肯定會氣得大叫。


    “那好吧,你回去告訴阿婆,我會把東西都整理好,讓他們別急,吃了晚飯再來。”


    “呀!”程采秀驚呼,“我差點忘了。姐,阿婆說今天家裏沒人做飯,讓你自己買著吃。”說著她從褲兜裏掏出幾張錢票遞給陶小霜。


    陶小霜接過來一看,有5毛錢和一斤糧票。錢姑且不說,陶小霜每個月的糧食定量是26斤,平均下來每天的定量是8兩半,這一斤的糧票徐阿婆是往多了給的。


    “太陽出來了,天熱,你坐電車回去吧。”陶小霜抽了一張5分錢塞給程采秀。


    程采秀喝了滿滿一搪瓷杯的酸梅湯,抹抹嘴,蹦蹦跳跳的走了。


    “過馬路小心!”


    “知道了!”


    目送采秀離開後,陶小霜到走廊盡頭的水龍頭處洗了把臉,然後就離開醫院,去街上為自己尋覓早飯。


    她找到一間大餅店,店麵低矮破舊,排隊的人卻很多,這種店味道一般都不錯。


    隻見一個圓臉大叔圍著白圍裙,用一根鐵棍在柏油桶改製的爐子裏輕巧地一鍬一甩,熱騰騰的大餅就在爐子頂部的鐵皮上摞成了幾座高高的“小山”。表麵撒著黑芝麻,圓形的是鹹大餅;表麵撒滿白芝麻,橢圓形的是甜大餅,芝麻的香味和烘烤的焦香讓經過的人們不自覺地咽口水。


    “下一個”,收錢的是個剃平頭的小年輕,動作很麻利。


    很快就排到了陶小霜,“小師傅,一個鹹的,一個甜的,再要一碗甜豆漿。”


    小年輕手拿黃紙,飛快地在兩座“小山”上一碰就夾起了兩個大餅,陶小霜急忙伸手接過。“這是我的杯子。”她把搪瓷口杯放在桌上。


    小年輕拿起大木勺,一舀一倒,一杯豆漿就打好了——豆漿剛滿到杯口,不差分毫。小年輕頭也不抬,自顧自地報價:“大餅鹹的三分,甜的四分;一碗甜漿5分。共計1毛2分,糧票三兩。”


    陶小霜把早算好的1毛2分放到桌上,有些為難的問:“小師傅,我隻有一斤整的票,麻煩你補7兩,好伐?”


    知道麻煩還開口?小年輕不耐煩地呼出一口氣,“這店隻賣大餅。”說著抬頭去瞅陶小霜。


    陶小霜不好意思地衝他笑了笑:“你們的大餅太香了,我在路上聞到味了,一不注意就忘了換票了。要不麻煩你……”一邊說情她一邊把糧票放桌上。


    小年輕愣了下,撓撓頭道,“算了,我補你吧!”


    “謝謝啊!”拿上票和餅,陶小霜正準備端豆漿,小年輕有些臉紅地叫住她:“那個、你的杯子小,打的漿不夠分量,恩,要不我補1分錢吧。”


    “好的呀,謝謝哦”,陶小霜笑著接過硬幣,忙走開讓位給後麵的顧客。


    這頓早餐沒讓陶小霜失望。


    兩個大餅的外層都特別脆,尤其是餅邊上的那一圈,牙齒一咬上去簡直就停不下來。內層的麵餅又十分有韌勁,層層分明,吃起來咬口十足。


    對於吃東西,陶小霜是先苦後甜的做派,總愛把自己喜歡吃的放在最後吃,所以她先吃的是鹹大餅。


    鹹大餅裏放足了蔥花,趁熱吃到嘴裏,感覺真是蔥香四溢!而甜大餅的糖心餡早融成一包甜漿,吸溜著吃香甜得很。至於甜豆漿,陶小霜喜歡更甜一點的,但這家勝在豆子打得很稠,豆香濃鬱。


    吃完早飯,回到病房的陶小霜疲倦地睡到了中午。正午天氣太熱了,柏油馬路踩著簡直燙腳,她就隨便在一家飲食店裏吃了素冷麵和雞鴨血湯,三兩冷麵1毛8分,一碗雞鴨血湯1毛,共計2毛8分,糧票三兩。


    徐阿婆給的飯錢就剩下5分了,晚飯還沒著落,陶小霜幹脆花了三分錢一兩票,買了一個老虎腳爪,大概也能抵抵餓。


    所以說,在外麵吃就是不經濟。要是在家開火,計劃得好的話,5毛錢夠一家人吃一頓的;即使是吃食堂,5毛錢也足以讓成年壯漢一斤半白米飯下肚,還能吃上一葷二素一湯。


    其實,徐阿婆給了5毛錢和一斤糧票就是讓外孫女買上1斤米飯和一個肉菜,飽餐一頓的意思。陶小霜是因為有了底氣,知道很快就能改變拮據的現狀,才敢吃點花樣的,否則她會先顧著吃飽肚子。


    浩浩蕩蕩的遊/行隊伍一路敲鑼打鼓,高呼口號揮旗歡呼著經過虹口醫院,往火車北站的方向去了。


    這時,陶小霜已經打包了雜物,卷好了涼席,正在拆蚊帳。


    305號病房是男女合住的綜合病房,夏日裏衣著單薄,女病人都自帶了蚊帳,既防蚊子又防春光外露,就是悶熱了點。


    一陣輕微的頭暈後,陶小霜感到手腳發軟,這種感覺很熟悉——她餓了。坐在裸/露的床板上,她三兩口把老虎腳爪吃掉了。


    老虎腳爪的話,表弟迎泰很愛吃。


    比起大餅來,老虎腳爪小得多,也是大餅店賣,算是廚餘——用剩餘的爐溫和麵團做成。大餅賣完後,為節約煤球需要封上煤球爐子。再封爐之前,大餅師傅就將剩下的麵團揉成一個個小圓餅,然後在其上切上三刀,切成爪子狀,貼在爐膛裏,再封爐口。經過五、六小時的微火烘烤,拳頭大小的老虎腳爪就可以出爐了。


    剛出爐的老虎腳爪外皮金黃酥脆,吃起來外脆內軟,還帶著微微的甜味,愛吃的上海人不少。有一年迎泰得了1元的壓歲錢,第二天就跑到街口的大餅店一口氣吃了10個,吃完回家他興奮地把這事告訴了大家,還高興的說了一句‘總算吃過癮了’。


    吃了老虎腳爪,立刻感覺好了些,陶小霜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時間才三點半。老虎腳爪不抵餓,看來在回家前要餓上小半天了,她不禁有些懊惱:自己太得意忘形了,今天餓個半天還是小事,要是以後被人發現巡夜人的秘密可就糟了。


    這樣想著,陶小霜閉上眼。一片黑暗的視覺裏,有一點微光。隨著意念,微光漸漸放大成一片光幕,一個石櫃從無至有出現在光幕中,石櫃上有7個帶圓環拉手的抽屜。這些抽屜中有一個特別奇妙,陶小霜心念一動,處於石櫃底部那個最寬大的石屜慢慢被拉開……


    突然,陶小霜感到左肩一震,她驚得連忙睜開眼。扭頭一看,原來是護士張麗不知何時來到了床邊,還用手拍打了自己的肩膀。


    “陶同學,快跟我來!”張麗似乎很著急,一邊說話一邊拉起她就往外走。


    “張麗姐,什麽事呀,主治醫生不是說我可以出院了嗎?”陶小霜疑惑地問張麗。


    “放心啦,是好事。”張麗頭也不回。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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