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比賽還得打5天,我的腿都要斷了……”朱大友推開庫房的後門,打頭走出門。他又熱又累,背駝肩塌,走起路來不像16歲倒像是61歲。


    “斷了也得打,人都約好了的。”第二個走出來的人是莊沙,一邊說話,他一邊取下眼鏡,抓起掛在脖子上的毛巾去抹臉上的汗。


    剛打完球,兩人正處在劇烈運動後汗如雨下的狀態裏,連手肘都在滴汗。走在他們後麵的陶小霜被臭汗味熏得不行,她不自覺停下腳步,一直等聞不到汗味了才再邁腳。程采秀一邊跟在表姐身後走走停停,一邊和身旁的孫佰歲、朱大順為等會吃什麽雪糕的事爭個不停。


    等一行人走到光華的澡堂,一直走在最後的孫齊聖叫住3個小人,“別爭了,今天請你們吃好的——等會一人一個紙杯雪糕,你們小霜姐帶你們去。”


    這時的陶小霜雖然人還穩穩的站在地上,腦子裏卻早已是渾渾噩噩的。


    這幾天裏,為了找到宋家的墓地,她和孫齊聖把大華裏所在的普陀區和相鄰的長寧區、靜安區跑了個遍。兩人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墓園,結果卻是一無所獲。今天早上,懷報最後的希望,他們去了陶小霜名單上的最後一間教堂——那間教堂是東正教的教堂,而宋家人是信新教的,所以排在了最後。


    從已被改作煤站的教堂出來時,陶小霜的心情低落沮喪到了極點,連美味的加餐她都吃得食不知味,心裏隻想著宋家的墓地到底在哪呀?自己永遠也找不到了嗎?


    孫齊聖一路陪著胡思亂想的陶小霜回了同壽裏,等走到4弄2號時卻不讓她進去了。他喊來弟弟佰歲,讓佰歲把采秀從家裏叫了出來,又找來朱大順,然後宣布自己和陶小霜要帶他們3個去看鬥牛、吃冰棒。


    那時,陶小霜腦袋裏反反複複想的都是宋家的事,對鬥牛毫無興趣就想回家,但被3個小人拉著纏著,她也隻得一起來了光華。


    在光華充作藍球場的閑置庫房裏,三對三的鬥牛賽足足打了1個半小時,陶小霜全程走神,連孫齊聖他們和誰在打球她都不知道。


    陶小霜就這樣一路發呆到澡堂門口。於是,當采秀抱住她的腰,叫著‘姐,我要吃紙杯,我們快去水果店!’時,陶小霜完全是懵的。


    “小霜姐,我們快去買紙杯,出發!哐當哐當!”朱大順的火車頭又開動了!


    “小霜姐,你是不是不舒服,我拉著你走吧”在3個饞嘴小人裏孫佰歲的表現乍一看簡直是小天使,如果他不是一拉住陶小霜的手就立馬往前走的話。


    陶小霜被心急的小人們圍著往廠門口走去,人雖然還有些懵,但精神頭卻漸漸起來了。


    另一邊,打球3人組已經站在噴頭下衝澡了。


    孫齊聖仰起頭,熱水順著他挺直的鼻梁往下流淌,流過少年勁瘦有力的身體,帶走滿身的汗液和疲憊。孫齊聖自離開教堂後就一直在思忖,這時他心裏已經有了一個主意,隻要今晚用上,準能讓陶小霜不再為宋家的事煩心。


    因為自家哥嫂想把自己掃地出門的狗屁事,朱大友這一天的情緒都不好。這時,他一邊打肥皂,一邊眼睛也不閑著,他的視線對準澡堂裏各式各樣的臍下三寸掃視個不停。看得興起,他嘴裏還吹上了:“大聖,眼鏡,我看來看去,還是我們三兄弟的本錢厚呀!”


    莊沙正洗頭,聽了他這話立刻嗆水了:“媽/的,大朱,你還讓不讓人洗澡了!”


    正想找事的朱大友立馬來勁了。仗著自己的噴頭和莊沙的靠在一起,他撅起屁股往旁邊一撞:“又瞎正經!裝得好像你沒比過大小似的?”


    莊沙被撞得一踉蹌,被孫齊聖伸手拉了一下才穩住了。孫齊聖拉住想衝過去的莊沙,用手指淩空點了點愣在原地的朱大友,“大朱,再鬧就過了,小心適得其反。”被打斷思路,孫齊聖有些不悅,於是他的眼神似乎無意的往朱大友的下三路掃了一下。


    被他這麽一掃,朱大友立刻覺得下身一涼,心裏憋悶想和莊沙打鬧一通好泄泄火的念頭立刻沒了——要知道孫齊聖可是把斷子絕孫腿教給陶小霜又讓她在自己身上試招的狠人,他能不慫嗎?不慫才是戇大!


    “眼鏡,對不住呀,這事——我的錯。”說完朱大友見莊沙不鬆口,就嘻笑著湊過去,“要不,眼鏡你撞回來。我絕不躲!”


    莊沙一推朱大友,“行了,洗澡去吧,我沒你那麽無聊。還有啊,你家的事你也別上火,總有辦法的……”


    朱大友的眼睛刷的亮了,他可是有滿腹的苦水正等著吐,莊沙這就自己送上門來,“這才是兄弟呀,我家那個就是隻白眼狼,眼鏡,你聽我說……”


    ……


    ——————————


    迷霧鎮,巡夜人小屋裏。


    陶小霜正在給冰店寫信,坐在她對麵的孫齊聖提議道:“小霜,這幾天我家你家都缺油了,我們先飛一些油來應應急——家裏肯定願意買也買得起。”


    按著上海市區每人每月食油半斤的定量,有8口人的程家每個月裏隻有4斤的口油。8個人4斤油能頂什麽用?


    要知道炒份8人吃的素菜就得倒上2兩油熱鍋,如果運氣好排隊買到了帶魚之類的魚貨,要煎來吃的話至少得用上4兩油才行。所以一到月底,程家的口油從來都是不夠的。


    在這個月缺油的情況尤其明顯,陶小霜出院前,為了給外孫女補補營養,徐阿婆做了幾次蛋炒飯——這飯菜裏的油放多了,油壺裏的菜油可就下去了。於是,這幾天裏,徐阿婆一個炒菜都沒做過,清燉瓜菜、葉菜煮湯、鹹菜泡薑從早吃到晚。


    所以,這時一聽孫齊聖的話,陶小霜立刻就想到家裏如今清湯寡水的飯桌,然後她的眼前又浮現出大家高興的笑臉。


    這個主意不錯,陶小霜心裏這樣想到。隨即她注意到孫齊聖的後半句話,想了想,她問孫齊聖:“你的意思是這油讓家裏自己出錢買?”


    “恩,這樣我們隻負責洗白油的來曆就行了!”


    “來曆?你是說‘賣家’?”想了一會,陶小霜點點頭,“先讓‘賣家’出場也好。否則兩個月後,我們剛撿到老家什,又得開始忙賣家的事。”


    接下來,兩人就開始琢磨起賣家和飛油的事——賣家是誰,怎麽出場,油又怎麽飛回家……


    其中林林總總的細節,兩人都一一商量。如此一番合計後,兩人總算定下了一個‘買油’計劃。然後,陶小霜開始引月……


    ——————————————


    兩日後的早晨。


    按照計劃,陶小霜和徐阿婆說了句,“阿婆,我回家時順路打醬油”,就拎著個空空的醬油瓶出了門。


    等她下午回到家時,醬油瓶裏裝滿了一半,裝的卻不是醬油,而是半斤黃澄澄的上好食油。


    麵對徐阿婆驚訝的詢問,陶小霜繪聲繪色地說了一段日常奇遇記。奇遇開始於她和孫齊聖在石料廠附近的醬油店裏的偶遇,經過則是兩人結伴一起回同壽裏,至於□□,就是他倆在一條背陰僻靜的巷子裏幸運地買到了黑市油。


    在這兩年的滬上,允許個人做些小生意的自由集市早已完全關閉,公家統銷統購外的所有物資買賣都是投機倒把,都是沒割幹淨的資本主義尾巴;市革會幾次‘刮台風’後,黑市也銷聲斂跡了。


    雖然市麵空前肅然,但還有些大膽的郊縣老鄉會背著筐提著籃從郊縣來到市區,躲著巡街的公安、稽查和聯防賣點富餘的農產品。如果運氣好能碰上這種老鄉,在他們那裏買到的東西就叫做‘黑’到了東西;至於真正的黑市,那是投機倒把分子的聚集窩點,一般循規蹈矩的上海人是不敢想的。


    所以,陶小霜這裏所說的黑市油其實應該叫‘黑’到了油。


    眼看家裏的油壺馬上要見底了,這就來了救星,徐阿婆不禁笑得直眯眼。笑完她對外孫女說道:“走,我們去樓下。”


    陶小霜說得口渴,又有些心虛,正低頭猛喝涼白開,聞言忙站起來:“啊!去幹嘛呀?”


    “有了油,今晚家裏吃油燜茄子!我得把涼拌用的茄子條改成滾刀塊呀。”


    “好的呀,外婆,我先下去洗菜板。”看到外婆高興的樣子,陶小霜的心裏更高興——迷霧鎮的好東西外婆總算是能用上了。


    心情十分舒暢,陶小霜不覺哼著歌輕快的下樓跑去了灶坡間。


    到了晚飯時間,吃著油燜茄子,陶小霜又按照計劃報告了一個好消息:賣油的那個老鄉明天就要坐船回家了。但他手上還有一些油沒出清,陶小霜和孫齊聖要的話一人還可以買上5斤。


    到一個固定地點去買油,這可和碰巧‘黑’到油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已經有點接近去黑市了。


    所以,一聽之下,二舅立刻直皺眉頭,徐阿婆則輕輕放下碗,說道:“你和大聖還是半大的小鬼頭,那老鄉也太冒失了。”


    “不是的!當時那巷子裏特別黑。那個鄉下大叔走起路來跌跌撞撞的——我覺的他好像有夜盲症,要沒有孫齊聖及時拉他一把,他的後腦殼準得砰的一聲直接撞地上。”說這話時,陶小霜一臉慶幸的表情,右手還直拍胸口。


    “所以,我覺得那大叔是想感謝孫齊聖,才說讓我們明天去買油的。”陶小霜接著說道。


    看兩個大人還是一臉遲疑,陶小霜再接再厲,她指著桌上的油燜茄子說道:“那老鄉的油是在鄉下收來的,他說賣給我們的價錢,他都不賺錢的。”


    徐阿婆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問過買油錢,就問外孫女:“那今天這半斤油……”


    “隻花了4毛錢,不要油票,也不要工業券。”陶小霜輕描淡寫的扔炸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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