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打油三人組會合時,時間已經是8點過10分。


    孫齊聖一身背心短褲,肩上挎著那個半舊的軍用背包,他看了眼程迎軍拎著的柏油桶,伸出手,“阿軍,提著桶去不太好,放我包裏吧。”


    被他這麽一說,程迎軍想到‘黑市’是在偏僻的石料廠附近,也覺得大清早拎著個空桶去那麽偏僻的地方是有些奇怪,就點著頭道:“對呀,我怎麽沒想到。那大聖,麻煩你了!”


    那綠軍包裏本來就放著一個籃球和兩個玻璃瓶,再放進一個柏油桶後,立刻被撐得鼓鼓的,程迎軍見狀不好意思道:“大聖,要不幹脆我來背這包吧。”


    陶小霜打著嗬欠阻止道:“哥,孫齊聖帶著籃球,估計等會要直接去打球的,到時我們把他家的油幫他捎回來,不就行啦。”


    “對,我是要去打球,阿軍,到時要麻煩你了。”孫齊聖挎上包,笑著道。


    程迎軍聞言直點頭,“可以的,我來捎。”又問道:“你們今天還在光華嗎?我等會去看你們打球。”


    “還是在光華。”


    三人一邊說話一邊離開同壽裏。


    出了洪陽街。因為胡思亂想了半晚,程迎軍直醞釀出好大一股興奮勁,這讓他像一匹出欄的小公馬般,一個人挺胸擺臂大走在最前麵,頗有一馬當先的架勢。落在後麵的陶小霜用一隻手掌按著後頸,繞著圈扭頭。一邊扭她一邊直皺眉頭。


    “怎麽呢,脖子疼?是昨晚上睡落枕了?”孫齊聖見狀問道。


    “不是昨晚,是剛才趴在板桌上補覺時弄的。”陶小霜想到自己在後天井足足地睡了將近兩小時,就有些奇怪地問:“迎軍哥去叫你怎麽花了那麽長時間?”


    孫齊聖聳聳肩,笑道:“今早銀嗓子狀態正好,所以你哥遇上喜鵲鬧春了!”


    銀嗓子,是一眾評彈同行在孫奶奶年輕時,給擅於模仿飛禽走獸叫聲的她起的雅號。


    解放前在老城廂的大小茶館酒肆裏,銀嗓子的名頭算得上一塊攬客的金字招牌!1955年,孫奶奶被區話劇團‘招安’時,就連市文化局發給她的榮譽證書上都寫著‘人民藝術家銀嗓子霍清芬’的字樣。而孫齊聖在區話劇團有搞內部電影票的門路,也和他是話劇團的團員子弟不無關係。


    幾年前,因為聲帶手術也無法治愈的陳年舊患,銀嗓子霍清芬宣布‘退隱江湖’。孫奶奶人雖然是退休了,但是幾十年裏養成的早起練功的習慣是雷打不動的。


    “那真是巧了!迎軍哥運氣不錯呀!”想到孫奶奶那惟妙惟肖的口技,陶小霜不禁有些神往。


    “你不是愛聽黃鸝叫嘛,明天去我家聽吧,我阿婆這幾天嗓子都不錯,一練功就是1小時。”孫齊聖循循善誘道:“你早上來,可以聽個夠。”


    能去聽孫奶奶模仿的黃鸝叫聲,陶小霜有些心動。猶豫間,她的眼神和孫齊聖熱切的視線對上了,她立馬就打了退堂鼓:“我不去,去你家太危險了——要是被你奶奶看出我們的事,那怎麽辦?”


    因為顧忌從小看著自己和孫齊聖長大的兩家長輩,自去年年尾,陶小霜就不輕易去一牆之隔的孫家了,也不讓孫齊聖有事無事就往程家跑。


    “那下午,你去看我們鬥牛嗎?”孫齊聖鍥而不舍地問道。


    “看情況吧,天太熱的話,我就不去了。”陶小霜的體力本來就一般。自打做了巡夜人後,白天一到下午2、3點她的眼皮子就開始打架。


    “那好吧,天熱的話你就回家睡午覺。”孫齊聖提醒道。


    “恩”,陶小霜點點頭。


    點完頭她感覺脖子好一些了,就加快腳步。“我們走快點些,我看迎軍哥都著急了!”在他們前麵百米開外處,程迎軍一邊走一邊不時回頭看。


    “好”,孫齊聖控製著速度,和陶小霜齊頭往前追著程迎軍去了。


    ……


    石料廠坐落在一條水泥路的盡頭。程迎軍的視力不錯,所以剛走上那條水泥路,他就看到了遠處那破爛不堪的廠門上碩大的一個‘封’字,那字原本應該是用白油漆刷的,現在看來卻是斑駁的黃綠色。


    “看,石料廠到了!我們快過去買……”他不由伸手前指,嘴裏興奮地叫道。


    陶小霜扯了下他的衣角,把話頭止住了,“哥,小聲點,半條路都聽到了!”


    “!”程迎軍連忙閉上嘴,一邊停下腳步一邊左右四顧,然後他鬆口氣道:“哪裏有人呀,小霜,你可別嚇我!”


    陶小霜笑著回他:“你要一直用那麽大的聲音說話,本來沒人也被你招來人了,不信你試試?”


    “算你有理”,程迎軍隻能訕笑著搖頭,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


    被陶小霜塌了台,程迎軍的情緒沒那麽亢奮了,他不禁想起徐阿婆的囑咐,就轉頭去問孫齊聖:“大聖,那人說在石料廠見麵,具體是在哪見呀?我們要進廠嗎?”


    “恩,那老鄉說要進廠。”


    於是3人在石料廠的圍牆上找了個能過人的破口,鑽了進去。


    “好臭!我都喘不過氣。大聖,那老鄉人在哪啊?”程迎軍走了幾步就直捂鼻子。石料廠已經廢棄了5、6年,裏麵早被搬得空空蕩蕩,隻剩下一地厚厚的浮土和遍布全廠的老鼠屎。


    “說好在中間的車間等我們的。”這個廠規模很小,隻有三間作為生產車間的水泥平房,孫齊聖邊說邊往中間的那個車間走。


    “阿軍,你來推門。”說完孫齊聖退後了幾步讓程迎軍排頭。


    被孫齊聖催促,程迎軍隻能硬著頭皮走上前,他雙手用力一推,就見兩扇厚重的木門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往車間裏側緩緩敞開。


    這個車間呈前後結構,前麵部分是個大開間,後麵部分則是用木板隔開的幾個平行的小間。


    程迎軍站在門口,看見車間前麵的大開間裏沒人,不知為什麽就鬆了口氣。他心裏虛不想打頭,就轉頭問孫齊聖,“大聖,前麵沒人,我們是……?”


    “那我們去後麵的隔間找”,孫齊聖說著當先進了車間,程迎軍跑去和後麵的陶小霜說話,“小霜,你和我一起走,我護著你。”


    “好的呀”,陶小霜心裏暗笑,迎軍哥衝了一路到頭來居然害怕了。


    於是孫齊聖和陶小霜、程迎軍呈品字形穿過了大開間。


    走近後,程迎軍看幾個小間都關著門,不禁納悶道:“人在哪呀!”


    話聲剛落,離他們最遠靠著窗的小間裏傳出轟然一聲:“兩個小娃怎麽才來!”那說話的人嗓門實在大,一句話就讓程迎軍覺得自己耳朵疼。


    然後,那小間從裏麵碰的一聲打開來,一個鐵塔似的漢子大步而出。


    “小鬼,大眼叔讓你們9點來,你們就真的9點才來,把俺都等得睡著了。”


    “大眼叔讓你在這等,那他呢?”陶小霜問道。


    “不就10斤油嗎?把錢給俺就行了。”那鐵塔漢子突然看向程迎軍,豎起眉毛道:“不是說就兩個人嗎?他是誰!”說到‘他是誰’時這人衝過來伸手抓向程迎軍的胳膊。


    孫齊聖上前架住那粗壯的胳膊,“這位大哥你誤會了——他是哥哥,不放心妹妹才跟來的。”


    “對!對!我是陶小霜的哥哥!不是壞人。”差點被一個猛張飛擒住,程迎軍嚇得額頭直冒汗。


    鐵塔漢子鬆開手,撓撓太陽穴,口中念念有詞的想了一會,才瞪著程迎軍道:“哥哥?那算了,但他不能進去,要打油大眼叔隻能你們兩個。”


    “我不進去,我就在外麵等!”被鐵塔漢子銅鈴似的眼睛瞪著,程迎軍隻有拚命搖頭的份。


    陶小霜說:“哥,你不進去那我也不進去了,讓孫齊聖幫我們買吧。”


    “好的呀!”程迎軍趕緊從衣兜裏掏出程穀華給的4塊錢塞給孫齊聖。


    鐵塔漢子點點頭後帶著孫齊聖進了他出來的那個小間。


    孫齊聖關上薄薄的木門,一轉身就見鐵塔漢子眼巴巴的盯著自己。他上前一拍鐵塔漢子的肩,“王大哥,教的4句話你說的很好,放心錢我不扣你的。”


    見孫齊聖不計較自己最後一句話差點忘詞的事,王打鹵喜出望外:“大兄弟,俺在上海的最後一頓飯能吃飽全靠你了!”


    “拿著吧”,孫齊聖笑著拿出幾張錢票遞給王打鹵。


    王打鹵嘴裏念著‘1句話算1塊錢加1斤糧票’,一邊低頭把錢票數了數。


    數完他一邊咽著口水想著大肉包的味兒,一邊想越過孫齊聖出小間去。孫齊聖攔住他,“你從後麵走,記得動作輕點。”


    “哦”,王打鹵愣愣的點點頭,轉身從小間後麵三合板的破洞上鑽了出去。


    孫齊聖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才放下背包。他把手伸進背包裏,三次閉眼睜眼後,包裏的兩個玻璃瓶和柏油桶就裝滿了油。


    這時,門外的陶小霜通過查看運寶箱知道他完事了,就一臉擔心的對程迎軍說道:“哥,他們進去這麽久了,你說會不會出事呀。”


    “有可能,那人太凶了!”程迎軍心裏很為難,他覺得那小間裏安靜得奇怪,又不敢違背王打鹵的話,就輕聲朝那小間喊道:“孫齊聖,你們好了沒?不著急,我就是問問。”


    他身後陶小霜咬著嘴唇忍笑,那大嗓門的高大壯孫齊聖在哪找的,太給力了——看把迎軍哥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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