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滬上為工宣隊的事又傳言四起的時候,9月1日開學的日子悄然到了。早晨不到7點半,陶小霜和家住同壽裏附近的兩個女同學結伴早早的去了9中。


    一進校門,陶小霜立刻就發現自己好像來晚了,整個9中的地界上就沒個空地,哪哪都站滿了人。


    “我的媽呀,這架勢——估計7個年級都到齊了吧!”張曼紅直咋舌頭。


    7個年級?是說錯了嗎當然不是。虹口區的第9中學作為區重點,設有初中和高中部,原本應該是6個年級,但這幾年沒處去的高三生一直留校——從66年留到今年68年正好多出了3屆,加起來就是9個年級,再把剛分配掉的66屆的高三、初三去掉,到這次開學就正好是張曼華說的7個年級了。


    “今天開學,又是工宣隊的歡迎大會,肯定人人都得來”,說著話陶小霜看人流都在往操場走,就提議道:“我看我們也去操場排隊吧。”


    “恩,我們趕緊去,晚了李衛紅又要喳喳了!”說這話的是王欣華,她是灰五類出身,所以挺怵李衛紅的。


    9中有一大一小兩塊操場,都是硬實的圶土地麵。大的那一塊據說跑一圈正好1200米,人稱大操場,小的那一塊則隻有大操場的一半大小。如今的9中所有的學生加起來已經接近三千人,要開大會隻能用大操場,所以陶小霜她們直奔大操場去了。


    這時的大操場上除了升旗台上還是空著的,其它地方早就站滿了人,9中的學生們按年級班級站成了一個個整齊的小方塊,每個方塊前後左右的間隔隻有1米寬。距離這麽近,新到的如陶小霜3人要想排進自己所在的班級,自然就引起了一些報怨聲。


    “別推!踩到我腳了!”


    “遲到了就站操場後麵去,擠什麽擠!”


    李衛紅照常站在67屆2班的第一排,她聽到身後隊列裏的嘈雜聲,立馬就橫眉豎眼的站出來,朝著陶小霜等人大聲喊道:“你們講不講紀律,6點半就該在這裏集合,居然7點半才到!逍遙派真是夠逍遙呀!”


    陶小霜不由詫異道,“沒人通知我們6點半要集合的事。我們不知道呀!”


    李衛紅一撇嘴,轉頭質問:“李敢,我記得洪陽街附近是你去通知的,你去那裏通知的誰呀?”


    “我去找的張可茜,她不在,我就告訴她媽媽了!”李敢連忙跑出隊伍來解釋。


    “你通知她的媽媽有什麽用!你個戇大,張可茜不在,你就去找其他人呀,氣死我了!”李衛紅一手叉腰一手指著李敢罵,那口氣摸樣看來真是聲勢十足。


    陶小霜也不管李衛紅是否在指桑罵槐,她轉身走到方隊的尾巴處站好。張曼紅和王欣華也趕緊跟上。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在罵自己的兒子呢!”張曼紅捂著嘴說道。


    陶小霜也捂著嘴回了一句,“李衛紅不能罵我們得找人出氣好伐?”


    李敢是個帶眼鏡的矮小男生,陶小霜幾乎沒有和他說過話,隻知道他是黑五類出身。這時學校的積極分子都得是紅五類的出身,革軍革幹是最硬的,其次就是三代紅。李衛紅是個三代紅,她爸爸又是校革會的成員,所以這兩年裏連班主任都要時不時看她的臉色,更何況黑出身的李敢了。


    “李敢負責抄寫大批判專欄都有大半年了,聽說天天都被李衛紅的口水洗臉。”王欣華轉頭說道。


    陶小霜看著前頭被罵得灰頭土臉才走回隊列的李敢,心想這幾年裏出身不好再脾氣軟點真會被人踩著欺負死。還好,自己是紅出身。


    這時,陶小霜感覺手臂被人碰了下,她轉頭一看,發現孫齊聖就站在自己的身旁,他的身後則是莊沙和朱大友。


    孫齊聖做了個口型,無聲道:‘我就在你旁邊’,陶小霜微微一點頭,然後就轉頭不再看他。接著她就聽到孫齊聖大聲道:“莊眼鏡,你快進你們班站好。我和大朱就在你旁邊。”


    陶小霜是67屆2班的,莊沙也是,而孫齊聖和朱大友則是67屆3班的。所以站到3班隊列最外側的孫齊聖就相當於站在陶小霜的旁邊,兩人之間隻隔了大半米。


    不過,為了不惹人懷疑,陶小霜在接下來的1個小時裏和孫齊聖一句話都沒說過。他倆隻是時不時眼神會對上,交纏幾秒後就分開。


    又站了半個小時,陶小霜感覺眼皮很沉。陶小霜對孫齊聖閉眼皺眉,表示‘我累了’。


    你站著眯一會,孫齊聖做了個打呼的口型。


    陶小霜點頭,然後垂頭閉眼。


    站在孫齊聖旁邊的朱大友覺得簡直神了,這兩人隻用表情和眼神居然還對上了。


    直到9點半,一直循環反複的播放東方紅的高音喇叭才突然停了下來。然後,一個說普通話的女聲在喇叭裏字正腔圓宣布道:“同學們,最最熱烈歡迎工宣隊的同誌們進駐我校的時候到了!同學們……”


    陶小霜的小憩被熱情洋溢的廣播聲吵醒,她張嘴打了個嗬欠,然後就聽到身後傳來了嘈雜的歡呼聲——工宣隊進大操場了!


    一陣陣喧嘩的鑼鼓聲中,工宣隊的一百多號人排成長列穿過學生的隊列,站到了升旗台的旁邊。


    “天呀!學校的校革會也才20個人吧,工宣隊居然來了112個人!”朱大友挨個數了一遍。


    “所以勝負已定。”孫齊聖說著笑了。


    陶小霜一邊用耳朵聽著,一邊在心裏點頭,大聖說得對,‘景崗山’確實是徹底沒戲了。


    ‘景崗山’自然不是山,它是9中勢力最大的造反派組織,一正兩副3個校長都是被他們鬥倒的,所以校革會裏幾乎全是他們的人。但帶著尚方寶劍的工宣隊一來就是上百人,別說是校革會,隻怕以後連看大門都輪不上‘景崗山’的人。難怪李衛紅的臉色那麽不好,她爸爸可是景崗山的四大金剛之一!


    想到這裏,陶小霜不禁也笑了:這兩年裏9中實在是烏煙瘴氣,工宣隊的進駐總能改變一些不好的東西;而且自己和孫齊聖3人都是逍遙派,景崗山在位的話分配上肯定得吃虧,如今工宣隊來了,以後誰吃虧就很難說了!


    這時,工宣隊的百來號人裏走出一個人來,拿著電喇叭走上了升旗台。


    這人40來歲的樣子,穿著深藍色的工裝,個子不高,是個形象很普通的男工人。


    “小同誌們開學好!”他一開口就是一股濃濃的川味。下麵的上海伢子們立刻發出隱隱的笑聲。朱大友則聽得眼一亮,這人肯定是四川崽兒!


    “我叫王援朝,解放前叫王狗兒。”這話一說大操場上立刻笑成一片。


    “為啥改叫援朝呢?因為我喝過鴨綠江的水,在平壤還幹死過不少美國兵,所以58年退伍時,我們連長就做主給我改了這名。”


    “哇……”大操場上響起3千人的驚呼聲,簡直震耳欲聾。驚呼後,有人帶頭鼓起掌來,然後所有人都開始拚命的鼓掌。


    朱大友一麵鼓掌還一麵叫好道:“四川人,好樣的!”


    自發的熱烈的掌聲足足持續了幾分鍾。王援朝身形筆直的站在台上,等到掌聲小下來才繼續道:“我解放前一個字都不認識,現在也隻認識不到100個字,但讓我帶工宣隊來9中,我眉頭都不皺一下——我不怕你們說我是文盲管學生!”


    “為什麽?因為去朝鮮打美國鬼子是為*做貢獻,是在建設新中國!到9中來管學校也是為*做貢獻,也是在建設新中國——毛/主席說了你們就是無產主義的接班人!”


    這時,因為人人都聽得聚精會神,大操場上安靜到鴉雀可聞的程度。


    王援朝拿著大喇叭環視台下一圈,“好話就說到這。接下來——我要說不好的了!”


    “工宣隊今天就會開始工作,不管是誰,有什麽意見都可以到辦公室來找我們嘮嘮。但是——”


    “過了今天,9中的規矩就由工宣隊說了算。誰敢不服氣,就來找我、找工宣隊!”說到這,王援朝左手向台下工宣隊的方向一揮:“我和工宣隊到9中來就是專治不服的!”說完這最後一句話,王援朝鞠個躬大步走下了升旗台。


    接下來,工宣隊又有幾個人上台發言,但在陶小霜看來完全是畫蛇添足——9中3千人的大場麵已經被王援朝一個人徹底鎮住了。


    大概20分鍾後,工宣隊退場,大操場上開始進行慣常的開學儀式。先是全場合唱3首語錄歌,然後是繞場一圈的升旗儀式,最後自然是校革會的發言。不知道是不是疑人偷斧,陶小霜怎麽看都覺得站在升旗台上‘景崗山’四大金剛臉色都不太好的樣子。


    校革會的發言後,歡迎大會就結束了,陶小霜跟著人流出了大操場。突然,她身後有個男同學叫道:“我要去找工宣隊提意見,有人要一起嗎?”話音剛落,響應者如雲。接著一大群臉紅耳赤的學生一邊大聲說話,一邊往教師樓跑去。


    陶小霜看著這情景,感覺頗有些複雜,這兩年裏讓9中師生談虎色變的‘景崗山’在工宣隊、在王援朝的麵前似乎真變成了一隻老虎——紙老虎。


    這時,孫齊聖3人也走出了大操場。朱大友衝在最前麵,他興奮地衝著陶小霜喊道:“陶小霜,你幫莊沙請假,我們要早退——今天有牛肉吃!大聖黑到了牛肉!”


    陶小霜心裏立刻生出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敢情在朱大友的心中,9中來了個王援朝還比不過吃一頓牛肉的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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