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洛京以北,洛水之畔。


    賈家銘才從馬車探出頭,嚇得縮了回去,驚慌道:“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


    秦奚和樓安寧哈哈大笑,一人一邊,架著賈家銘往外跳下馬車,回頭喊道:“長生,快點。”


    朱定北抬頭看了一眼,不由對興奮難耐的三人頗為無語。


    洛河畔,洛京有名的花柳巷。每年初秋選出的十大花魁,文舞歌藝堪比狀元郎,人稱女狀元,與揚州瘦馬並稱南北雙姝。


    他前世也到過這裏,得美人喂過酒,聽過纏綿的小曲兒,見過曼妙婀娜的舞姿。在他看來,不過如此。


    那些想要討好他的人體貼他在洛京沒有女眷相伴,生怕他長夜寂寞。卻不知,漫漫長夜,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


    朱定北打量了眼四個稚氣未脫佯裝成熟的少年,嗤笑道:“敢當著別人的麵溜你們那一兩肉麽?咱們可說好了,丟人可以,記得離我遠點。”


    秦奚脹紅了臉,扣著他的肩膀把他往花樓裏帶,“你倒是有本事耍你那杆槍啊,盡嘴上耍花腔。快走吧小侯爺。”


    樓安寧的族兄早安排了小廝守在門口,見了幾位少爺連忙將人迎到二樓的雅間。


    那族兄跑過來叮囑樓家兄弟不要出雅間,更不要惹出是非叫樓尚書知道今日之事,否則他也兜不住。樓安寧滿口答應,等族兄一走,拖著朱定北就到走廊上,探身往下看。


    下方門廳搭建起一個高台,垂簾之後有清靈叮咚的琴音傳出,隱約能看到簾後彈琴的女子秀美的臉。朱定北沒瞧出什麽特別,不知左右兩邊的樓安寧和秦奚為何陶醉,還有樓安康壓抑興奮反而過於正經的表情,以及……朱定北噗地一聲,撐著圍欄笑得不行:“十一,你是看見人扒衣服還是被姑娘扒了衣服啊?臉紅成猴屁股,哈哈。”


    賈家銘恨不得把臉鑽到胸膛裏,樓安寧兄弟轉臉一看也跟著大笑起來。


    秦奚笑了一陣見他脖子都紅了,忙把他往自己身後拉,忍著笑道:“你們別欺負十一了,看你們自己臉什麽樣還敢笑話別人。誒,樓安寧看誰呢,說的就是你。”


    樓安寧啐了一口,“十一是你小媳婦兒啊,你急什麽?”


    這時候琴聲一停。


    樓安寧半個身子都探出圍欄,看見一個小廝把簾後美人帶走了。他認出小廝衣服上的標誌,掃興道:“遠寧侯府的人怎麽跑這兒來了,馬超那個狗孫子不是在頓丘敲鍾打木魚嗎?什麽時候回來的?”


    秦奚也納悶,“沒聽說皇後娘娘鑾駕回京啊。”


    賈家銘從秦奚身後站出來,說道:“今日我和長生還在齊府遇見過他。”


    見四人提起馬超反應不一,朱定北不由奇怪:“他和你們有過節?”


    前世他也知道京城裏的混世魔王,但區區一個紈絝也犯不到他手上,因此不甚關注。隻知道後來他哥哥繼承了遠寧侯府,他則回了頓丘祖宅,自那之後便沒再聽說過這個人。


    在他看來,一個被庶兄奪了爵位的世孫既沒能耐又沒腦子,怎麽聽樓安寧的口氣對這個人頗為忌憚。


    樓安寧搶著道:“他不是皇後的侄子麽,以前我和阿兄在宮裏的時候遇到過。狗孫子!他自己弄壞了皇後給太後娘娘抄寫的經書,結果栽贓給我們。要不是阿衡不許,我和阿兄那次真要被打死了。”


    “他說別人就信?”


    樓安康想起往事也心生怒氣,沉聲道:“他一向很聰明,連皇上都誇他是狀元之才。可惜,此人的聰明就喜歡用在歪門邪道上。”


    那馬超身在天品學府,這也是這些年他們兄弟二人情願留在黃品學堂的原因。


    秦奚不樂意道:“也不知道那小子腦子怎麽長的,成天吃喝玩樂逞凶鬥狠,可每次居然都能在學府裏考得魁首。我阿爹每次罰我蹲馬步就在邊上念叨,我怎麽就沒有人家遠寧侯世孫的三分本事。我最煩聽見的就是這個龜孫子的名字。”


    朱定北從前的認知再一次被推翻。


    “咱們這些人裏,就阿衡能對付他。”樓安寧歎了口氣。


    簾後換了一個琴娘,清脆歡快的琴聲再次響起,幾人卻沒了之前的興頭,便安分地回了廂房。


    坐了一會兒,龜公推門引了一位妙齡女子進來。秦奚雙目睜開,張著嘴手肘頂了頂手邊的朱定北,低聲催促:“快看,快看。”


    幾人坐的位置離門口最近,打眼就看到了那蓮步輕移的女子。她從他們身邊走過,香風襲來,那凹凸有致的身影很快卻走出他們的視線,徒留一個纖柳般的背影。


    秦奚吞了吞口水,道:“我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姑娘,她就是杏花樓的女狀元嗎?”


    賈家銘嘀咕了聲:“女狀元不著白衣。而且,她怎麽可能會到咱們這裏來,我進門時都看到燁王府上的家奴了,陪他還來不及呢。”


    秦奚聽到,不由更加向往,“普通花娘都有如此姿色,那女狀元還能了得?”


    他想象著女狀元的花容月貌,眼睛比映著燭火的酒水還要亮。


    朱定北看了一眼賈家銘,問秦奚道:“我怎麽沒看出來,好看在哪兒?”


    樓安寧眼睛還粘在那端坐下來彈奏琵琶的花娘身上,見朱定北如此無趣,不由道:“長生,你個兒長得不著急也就罷了,這腦子長得也太慢了吧,這種事都看不出來嗎?”


    “別胡說。”樓安康罵了一聲。念及朱定北在軍中長大,見的都是硬邦邦的老爺們,不懂這些實屬正常。


    朱定北嗤了一聲,“往十一胸口塞兩個大饅頭,不比這花娘好看百倍?有什麽稀奇。”


    幾人頓了下。


    再看賈家銘,隻見他滿臉緋紅,雙眸噙霧,眉清目秀的模樣比塗了脂粉的花娘果然更有些看頭。秦奚轉臉盯著賈家銘,見他臉上越來越紅,忽地伸手往他腿間一探——


    後者尖叫一聲,被眾人的視線燙得縮成一團,抓著秦奚的手甩開,驚慌地往外跑。


    朱定北三人鄙夷地看著秦奚,直把他看得也難為情起來,解釋道:“我就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小姑娘假扮的……”


    樓安寧翻了一個白眼,把酒杯往他身上一砸,“還不跟著去看看,這裏人這麽多,當心你那小媳婦兒被人占便宜。”


    “別胡說啊,小心十一跟你急。”秦奚說著,到底也不放心,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樓安寧複又看向彈著琵琶的花娘,纖纖細指,體態柔美,抬眸斂眸之間都有一種形容不出的美好。但方才被朱定北這麽一攪合,他看著就有些不對味。餘光看向一旁興致缺缺的朱定北,越看越轉不開眼。被朱定北逮個正著,他也不避諱,直接明目張膽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朱定北:“你想說什麽。”


    樓安寧沒有接收到他暗含危險的語氣和兄長自求多福的目光,直抒胸臆:“比起十一,長生你更適合啊。你這麽白白淨淨的,長得比我見過的女孩兒都好看,你要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往上抓了抓,嘿嘿賊笑兩聲,“別說這些花娘,就是女狀元都不值一提啊。”


    “是麽。”


    朱定北笑。


    樓安寧:“就是啊,你平時肯定不愛照鏡子——誒喲!長生有人看著呢,你饒了我吧,我錯啦。”


    朱定北放開扭他的手,拿出一錠銀子,對伺候一旁的龜公打了個眼色。後者愣了下,當即會意,恭敬地躬了躬身,退出廂房,不多時帶回一個體態豐滿麵貌清純的女子。


    “爺,您可還滿意?”


    朱定北見樓安寧目瞪口呆的模樣,笑著把那錠足有十兩的銀子遞給龜公。指了指樓安寧,對那女子道:“拿出你的本事來,好好伺候這位公子,你可明白。”


    這位花娘久經歡場,對朱定北的未竟之言了然於胸,嬌笑著點了點頭。


    她坐在渾身僵直的樓安寧身側,豐滿膨脹的雙峰貼在樓安寧稚嫩纖細的手臂上,柔柔嬌聲道:“公子,喝一口嘛。”


    九曲回腸的嬌吟讓未經世事的樓安寧脊背爬起一層雞皮疙瘩,受驚地要退開,哪想花娘順勢倚在他身上,用柔軟的身體磨蹭他瘦弱的胸口。


    “公子,奴家喂您。”殷紅的臉上表情害羞,樓安寧眼睜睜看著那花娘紅豔的嘴唇湊了過來。


    樓安康不忍再看地扭過頭,抬手掩蓋住自己和胞弟一模一樣的臉孔。心中暗暗發誓以後得罪誰也不能得罪朱小侯爺,太可怕了。


    “別,別,我自己喝。”


    樓安寧連連被勸著喝下三杯,腦袋已有些昏沉,下意識拒絕。花娘眼睛裏立刻浮起一灣淚水,“定是奴家沒有做好,奴家這就親自伺候您。”她說著含了一口酒水,嘟起嘴唇,遞過來。


    “阿嚏!”


    樓安寧被濃鬱的脂粉香氣刺激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正好阻攔了花娘用嘴渡酒的打算。他見這花娘是來真的,頓時嚇得跳了起來。


    “長生我錯了,你快讓她走。”


    朱定北不語,遞給花娘一個眼神。花娘扶了扶自己沉重的胸口,清純嬌美的臉上綻放一個無辜單純的笑容,嗔怪道:“公子,奴家不好麽。奴家會盡心服侍您的,別躲呀。”


    “啊!你別過來,你走開!”


    樓安寧大叫起來。


    滿廂房的貴公子們停下自己的事,紛紛看向上躥下跳的樓安寧,瞠目結舌——“別過來,我不要你。啊,你不要過來。”


    好一出曠世的美女調戲良家少男的戲碼!


    隻見樓尚書的次孫被追著跑出廂房,迎麵撞上一人,來不及看是誰,猛地躲在那人高大的身後,對追上來的花娘破聲大叫道:“饒命啊,你走開,求你了姑奶奶。我不要你伺候,真的不要了!”


    花娘見了那人一驚,也不敢再胡鬧,連忙行了一禮。


    來人噗嗤一笑,轉身看著樓安寧問他:“樓家的?”


    樓安寧還心有餘悸地抓著他的手臂,此時與他打了個正麵,不由睜大眼睛,連連後退兩步,驚慌行禮:“樓安康見過燁王殿下。”


    不放心胞弟追出來的樓安康:“……”


    最難消受美人恩。


    經此一役,樓大公子樓安康在洛京子弟中聲名大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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