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先皇壽祭,麗嬪產下死胎的後續紛爭並沒有穿過護國寺的高牆攪擾了太後娘娘對先帝緬懷的虔誠。


    大靖曆代皇帝葬於皇陵,但都在護國寺塑有金身。


    這三日祭奠,太後不假他人之手,親力親為地用高僧誦經開光的佛露為先皇清淨金身,又日日念經到深夜。


    回了宮中,也不管皇嗣毒殺案子鬧得多大,太後直接閉宮,不說前來請安的嬪妃,就連貞元皇帝都吃了閉門羹。不過眾妃也都習以為常,每年太後祭拜先帝回來,心情都不甚美妙。


    翌日,寧衡重返學堂。


    樓安寧被他兄長拉著,還閉著眼睛直打嗬欠,亦步亦趨地走進來。樓安康見了寧衡,便帶著胞弟到跟前與他招呼,樓安寧鼻子動了動,踮腳將腦袋搭在樓安康肩膀上,睜開迷糊的眼睛,張牙舞爪道:“什麽味道這麽香,阿衡你又給長生開小灶了對不對?我的呢,我的呢?”


    朱定北哈哈大笑,直說他這是狗鼻子,做夢呢還想著吃的。


    樓安康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頭,哄道:“再過幾日休沐,讓寧大叔專門給你做一桌。”


    樓安寧又張著嘴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眼角都有眼淚擠出來,雙手攀著他阿兄,索性趴在他背上繼續睡他的。


    秦奚嘿了聲:“這小子昨晚做賊去了,怎麽還沒睡醒。”


    樓安康無奈道:“他在阿爺書房見了一張農器圖稿,昨夜擺弄了一晚都沒睡。”


    “該。”秦奚笑起來,“那圖稿又不會跑了,用得著廢寢忘食嗎。”


    朱定北:“他廢寢可沒忘食。”


    幾人聽言都笑起來。


    馬超課上課後來去匆匆,很是安分了一段時間。樓安寧直感歎皇後娘娘出了事對咱們也不是沒好處,至少這位可算是折騰不起來了。


    這自然是天真的玩笑話。


    但總歸這件事再大,對在國子學進學府求學的少年們也沒有多少切身的影響。


    驚蟄已過,萬物複蘇。


    二月初十休沐這日,朱定北幾人相約到洛京西郊踏青。


    鎮北侯府在西麵,幾人便都約在了朱家碰麵一同出城。老夫人反複叮囑他:“踏青走馬都行,但切不可到林子裏狩獵,才開春那些野獸可都饑不擇食,要吃不要命的。還有,切記不能下水,這天氣河水能把人凍僵。”


    六個十歲的孩子出去玩耍,身邊也每個長輩陪著,實在讓人不放心。


    老夫人一邊給他收拾,一麵還不放心,推著老侯爺去挑了幾個府兵跟著。


    朱定北寧衡秦奚走馬在前,身後跟著三輛馬車。樓安寧眼紅,但他的馬術實在不好說,京城腳下百姓眾多,鬧出意外就沒有小事。樓安康許諾了出了西城門就讓他上馬,樓安寧才安分下來,眼巴巴地看著朱定北三人的背影,又是一頓嘟囔。


    洛京城風水極佳,不說南北向的洛水,和若幹水澤,便是大靖第二長河漢水自西向東,由山勢指引環繞洛京。


    洛京西麵山林密布,水深草肥,入目皆是青蔥□□,山花爛漫。


    到了一處寬闊水岸,幾人才下馬。


    樓安寧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雖然在馬背上不過三刻鍾時間且未曾疾行,但在馬背上一直保持挺直腰身的姿勢,也非常費勁。要不是怕他們笑話,樓安寧早恨不得鑽回馬車裏躺著了。


    樓安康給他遞上水,瞧秦奚和賈家銘忙著讓家奴將馬車上物品拿下來鋪開,正想著過去幫忙,就聽見樓安寧狼狽的咳嗽聲。


    “小心點。”


    喝水都能被嗆到,對自己的胞弟他實在也不知道該說啥了。


    樓安寧一邊咳得滿臉通紅,一邊抖著手指讓樓安康看。後者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卻見一身武裝的朱定北竟閑適得站在馬背上,雙手連韁繩都沒拉著,反而抱著手一派悠閑。馬匹還帶著他往前走動,竟也沒教他摔下馬來。


    “……”


    樓安康收回豔羨的目光,給樓安寧順氣,輕笑道:“長生是馬背上長大的,咱們不跟他比啊。”


    樓安寧嫌棄地推開他,自己又不是三歲小孩了,阿兄還拿這語氣哄他。


    秦奚和賈家銘顯然也看見了,秦奚大叫一聲,也不管手上的事,跑向朱定北,直嚷著:“長生教教我!”


    朱定北身下騎得馬是長信侯府裏的良種,身高四尺與北疆的戰馬差不多高。站在馬背上,能感覺到早春的微涼的氣息變得更加清冽,視野開闊,能清楚地看到漢水的澎湃,還有遠處的重山。一時也叫人心境豁達起來,心曠神怡。


    寧衡一驚,賈家銘比他還快地抓著秦奚,急聲道:“別驚了馬。”


    這要是害朱定北從馬上摔下來罪過可就大了。


    秦奚嚇了一跳,趕忙捂住嘴。朱定北跳下馬背,看他慫樣哈哈大笑。秦奚也顧不上和他打嘴皮子官司,追著要他教自己,站在馬背上遺世而獨立,再沒有比這個更有男子氣概!


    朱定北拍了拍他的肩膀,“爺這可是練了好幾年,你要是想要到爺這個程度,嘖嘖,難嘍。”


    秦奚大叫:“一句話,你教是不教?”


    “別急眼啊,你也太不經逗了。你既然想拜師,小爺就收下你這個徒弟了,隻要你不嫌吃苦就行。”


    樓安寧也涎著臉湊過來,道:“我也要,長生我也想學。”


    朱定北打量了他一眼,不忍心道:“還是算了,你可是咱們大靖未來第一的工器師,摔壞了,我賠不起。”


    樓安寧直抱怨,但也知道朱定北說的是事實。沒必要因為一時意氣,拿自己的身體來打賭,畢竟貪多嚼不爛,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把騎馬學好了再說。


    家奴把馬牽開,地上已經用布鋪開一片,上麵擺滿他們帶來的玩意兒。


    朱定北湊過去看,頓時嘲笑開來:“這風箏誰拿的,哈哈,誰今日要放風箏?”


    放風箏在大靖三歲的孩子就會喜歡玩,因為是女娃兒鍾愛的追逐遊戲,稍大些的男孩再喜歡也不會在外放風箏。朱定北雖在北疆長大,但很小的時候,他阿兄也抱著他在馬背上放過風箏。後來被他阿娘取笑說是小娘皮的遊戲,他就踩了風箏,再也不肯玩了。


    秦奚回了一個更大的嘲笑臉,道:“這是為射風箏準備的。”


    射風箏,這遊戲一聽就能明白玩法。


    朱定北前世活了那麽多年都不知道洛京子弟這項新遊戲,不由新奇:“既然是射風箏,這些風箏還不夠我一個人射,那你們玩什麽呢?”


    秦奚翻了個白眼,“那就比比看,到時候誰輸了就得受罰。”


    雖然朱定北的騎射是比他好,但射風箏也是需要技巧的,他就不信朱定北連這個遊戲都沒聽說過,一上手就能贏自己。不是他自誇,這滿洛京射風箏比他厲害的,他還沒遇到呢。


    樓安寧立即嚷著要開賭局,就連賈家銘也積極響應,幾人都押了寶,除了寧衡,都賭秦奚贏,他們都知道秦奚的實力。


    朱定北攬著寧衡道:“兄弟有眼光,看我今天大殺四方!”


    笑話,他可是連大雕都射過的朱家少帥,還能比不過一個奶娃娃。


    賭局一開,幾人便迫不及待。秦奚便讓家奴起跑放風箏,他和朱定北緊隨其後。


    十幾個形狀顏色不一的風箏同時中空中飛舞,秦奚挑釁地看了朱定北一眼,朝前麵大喊道:“都沒吃飽飯嗎,跑快點,再放高!”


    家奴們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了。


    秦奚和朱定北同時拉弓,兩個人邊跑邊瞄準。秦奚先發製人,一箭射下蝴蝶風箏應得頭彩。


    樓安寧跳起來大叫:“秦奚厲害!再射,讓長生把褲子都輸給我們!”


    幾人哈哈大笑。


    朱定北放箭。


    隻見那高空中的竟有兩個風箏被一箭貫穿!


    “啊!”樓安寧幾人頓時忘了自己的立場,激動得好似一箭雙雕的人是自己一般,“長生!再來!”


    秦奚嚇了一跳,但他也不怕,頓時更湧起一股熱血,大叫著再射第二箭。


    兩人爭先恐後,一箭接著一箭破空而去。


    看著風箏像雨點一樣砸下來,樓安寧一邊叫著家奴分散開跑,一邊喊著人帶著更多的風箏加入。一時間歡呼高叫聲響徹整個水澗山穀,回聲蕩開。


    朱定北射了幾箭找到感覺,速度越來越快。他如今各自不大,奔跑的速度卻非常快,而且耐性極強。秦奚跑了兩刻鍾就不可避免地氣喘籲籲,他的速度都沒有慢下來,半個時辰後,幾人還意猶未盡,卻發現帶來的風箏已經告磐。


    不用清點便知道誰是贏家,秦奚輸得心服口服,喘著氣問他:“你們北疆不射風箏射什麽?”


    “哈哈哈,這個問題你早該問我!”


    不然也不至於這麽不知天高地厚,還有這些家夥,把身上最寶貝的東西都拿出來打賭,這回輸得慘了吧。


    朱定北樂滋滋地和寧衡分戰利品,回他道:“北寒之地鳥少,但雁子多,我三歲就開始打雁,這風箏能比得過活禽?”


    秦奚滿臉羨慕,心想自己怎麽就沒投胎到北疆。


    樓安寧把朱定北誇了又誇,末了,才愣了下,仰天大喊一聲:“我的風箏啊,我還沒玩呢!”


    幾人笑笑鬧鬧,不多時便坐下來。


    家奴將火堆生好,架著一鍋已經熬製好的濃湯,這是寧大廚的手藝。熱好了,掀開蓋子,濃鬱的香氣勾得人饞蟲大動。


    家奴盛出來,秦奚不怕燙地捧著一碗,美滋滋地喝起來。樓安寧也想效仿,不一會兒被燙得直捂耳朵,得了他阿兄一頓教訓。


    這令人胃口大開的香味沒講老夫人擔心的饑不擇食的山林野獸吸引過來,卻是引來了一雙不速之客。


    “明和師兄!”


    秦奚也顧不上吃了,見了來人,趕忙將嘴裏的食物囫圇吞下,起身喊道。


    董明和同黃煜相攜而來,揚了揚手上的獵物,高聲笑道:“師弟們不介意我們加入吧?”


    “當然不會。”秦奚殷勤地讓他們坐下。


    朱定北讓跟來的家奴打扮的府兵將這些獐子野雞拿去處理,一旁的家奴十分有眼力地開始加火堆,找柴火,端水,各自忙開。


    他笑道:“兩位師兄今日好興致啊。”


    朱定北記得不錯的話,董明和二人是今年上半年走的,如今想必已有計劃。端看他二人,倒是輕鬆得很。


    “你們也是嘛,連阿衡都來了,真是稀奇。”董明和心情看起來十分不錯,對誰都有笑臉。


    寧衡對他點了點頭。


    黃煜接過湯碗,笑著道謝。看著這奶白的湯色,這濃鬱的香味,這幾位小公子實在會享受,比董明和這糙人可細致太多了。今天真是有口福。


    他正喝著,忽然聽一個清脆的聲音小聲道:“師兄你的褲子濕了,要不要到車內換下來,小心著涼了。”


    不約而同,有兩個人被湯水搶著——咳咳咳!


    賈家銘無辜且疑惑地看著黃煜和朱定北,完全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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