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你可願聽?”


    朱定北想,沒有人能夠拒絕寧衡這句話。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語氣中的認真和仿若錯覺般的小心翼翼卻觸動了朱定北為數不多的柔軟神經。


    朱定北吸了一口氣,輕聲道:“我聽著。”


    他說著,把手枕在腦後,放鬆了身體。


    他心裏湧起一股疲憊,不是針對寧衡,而是對自己。


    他原本就是個不喜歡陰謀算計的人,朱家兒郎生來磊落,他前世從來沒有想過把自己的一世聰明用在“自己人”身上。他做事直接,謀略隻在對敵,從未想過有一天會如此顧慮重重。


    和寧衡在一起很自在,有他的“消息”能讓他做事更輕鬆,就當是他的私心吧。重生回九歲之齡到現在,他一直緊繃著神經,能有個人讓他喘口氣,就容許他……自私一回吧。


    寧衡沒有察覺到他的神遊天外,隻以為他的沉默是洗耳恭聽,於是道:“你還記得錢悔麽。”


    “錢悔?”


    朱定北聽到這個名字回過神來。


    怎能忘記,數日之前才見過一麵,對方的身手和氣度他非常欣賞,還跑出橄欖枝,有意讓他入鎮北侯府門下。


    但寧衡之前說過與自己有關,此時卻又提起錢悔,難道是對方和鎮北侯府有什麽關礙?


    寧衡:“自風雲賭場一別,不過七日,他已經遭受三次刺殺,其中又一次若非有人插手,他現在已命喪黃泉。”


    “誰想要他的命?”


    朱定北擰眉,他側過身麵對寧衡,仔細聽他說話。


    朱家軍雖遠在北疆,但對於武舉和軍伍新銳還是很關注的。他見到錢悔後也曾細細回想過,確實對此人日後作為沒有一絲印象。


    現在寧衡告訴他,有人刺殺他。


    莫非,前世便被人得手了?


    那麽,誰會殺他呢?一個不受竇長東器重的義子,雖然身負武功膽識,前途無量,但也不至於惹眼到有性命之憂的程度吧?


    朱定北頓了下,追問道:“難道刺殺他的人和朱家有關係?”


    寧衡搖了搖頭,怕他在黑暗中看不清他的動作,低聲道:“不是刺殺的人。”


    “我細查過,刺殺他的人有兩批。一批人來自涼州,另一批是江湖殺手,而這些殺手受雇於五駙馬。”


    朱定北被他搞糊塗了。


    錢悔被涼州來客刺殺沒什麽好奇怪的,他身為竇長東的義子就算不被其中,在涼州也有幾分地位,若非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也不至於在涼州找不到立身之處。而這些人能把錢悔逼出涼州,想要他的命以絕後患,也隻能說是錢悔運氣不好。


    但怎麽就牽扯上駙馬爺了?


    自從這位探花郎成蔚五公主的駙馬爺之後,在他耳邊出現的未免太過頻繁了些,讓他有種莫名的危機感。


    寧衡沒有和他打啞謎,一五一十地說道:“那些涼州人,他們身上有涼州駐軍的軍牌,應該是竇長東麾下士兵。至於他為什麽要不遠千裏刺殺義子,還未查明。至於五駙馬,殺手組織受雇於他時,除了他的命,還被要求找到一樣東西。”


    朱定北挑眉,竇長東做事真是越來越讓他意外了。不過,他此時更關注的程天賜對錢悔下手的原因。


    “你查到是什麽東西了?”


    “嗯。”


    寧衡動了動,把自己的枕頭和朱定北的放在一起,湊近前壓低聲音道:“錢悔身上的東西不多,找起來也方便。其中有半幅山水羊皮畫,印著司馬禦棋的私章。”


    “司馬禦棋?!”


    朱定北挺身坐起來,“怎麽還有他的事,真是陰魂不散。”


    寧衡看他坐了一會兒,又倒下來,罵了兩句,而後扭頭看自己。寧衡見他鬱悶,便抬手拍了拍他的頭,接著道:“那個羊皮卷是被人特意剪開的,另一半下落不明。至於五駙馬為什麽想要它,甚至不惜殺人奪物,應該是司馬小姐與他說過什麽。”


    “錢悔和司馬禦棋有私?”


    朱定北表情淡了淡,眼中閃過一絲冷意,在寧衡否了他這個看法後,他的臉色才緩和了一些。


    寧衡道:“錢悔應該是無意中得到此物。司馬禦棋的私章若非熟知的人,不會認得,錢悔不知道它是何人之物。”


    朱定北聽罷,沉吟道:“你說此事與我有關,想必是錢悔逃生無門,想求我朱家庇護。我這一次猜的可對?”


    寧衡笑了聲,“嗯。他明日應該就會登門拜訪。”


    朱定北了然。


    看來前世,錢悔應該是在武舉之前就死了。就是不知道是死在他義父手中還是被那位駙馬爺所殺……等等,前世司馬禦棋風光無限,此時還穩坐在鮮卑府州牧的位置上,就算有私物落在錢悔手上,也不會是駙馬爺出手。


    所以說,或許前世涼州竇長東確實想要他義子的命,但這幅羊皮畫卻未必會成為錢悔的又一道催命符。


    沒想到自己無意中給錢悔又添了一樁生死之危。


    而他在這一世遇見了對方,對他表露善意,也正是如此,又恰恰給了錢悔一線生機。


    因果循環,果然妙不可言。


    朱定北抱著手臂沉思半晌,轉頭問寧衡:“那個羊皮畫已經在你手上?”


    問出這話,朱定北已經有幾分篤定,沒想到寧衡卻道:“我手下人拓了一份,原先那份還在錢悔手中。”


    “我猜,他是巴不得你把這催命符拿走呢。”朱定北幸災樂禍地笑了聲,一點也不同情錢悔的慘狀。他敲了敲手指,暗想,不知錢悔來投靠的話,是否會將這羊皮畫獻上呢。


    “你看過那畫了?可有什麽特別之處?”


    先不忙著考慮錢悔的安危,朱定北得先問清楚那畫的隱秘,免得又是什麽燙手的山芋被錢悔帶入鎮北侯府,惹禍上身。


    “這半幅圖,隻是一個普通的山水圖,可能玄機藏在另外一半上吧。”


    寧衡想了想,答道。


    他手下的人已經研究過這卷羊皮,為發現夾層,顏料也未有異常之處,不論從那個角度看都隻是普通的山水畫,沒有隱藏的信息。


    朱定北歎了口氣道:“司馬禦棋不是愛丹青的人,珍藏一幅畫就不尋常。況且還將山水畫在羊皮紙上,還蓋上了他的私章,這裏頭絕對有大學問。若是能讓我看一看那畫,說不定還能看出點什麽來。”


    和那老東西交手了那麽多年,可謂知己知彼,其他人可能都不如朱定北了解他。


    他正可惜,就聽寧衡說。


    “我帶著。”


    “……拓畫?”


    “嗯。”


    “那你還嘰歪什麽,快給老子拿出來!”


    朱定北一拍寧衡的胸口,沒好氣地罵了他一句,翻身下床去點燭台。


    屋門外打盹的水生被驚醒,見屋子裏亮了燭火,忙問是怎麽了,朱定北揚聲道:“你回房睡吧,不用守著了。”


    “少爺,你可不能趁著寧少爺睡著就偷偷爬起來,這個時辰該睡覺了。”


    水生不肯走,苦口婆心地勸說。


    “別吵,有正事。”


    朱定北說了一句,索性也不管他是不是在門外守著,隻要他閉嘴就行。他端著燭台走回床邊,將寧衡遞上的布帛在榻上攤開,照著燭火仔細地看。


    “嗬,畫技這麽粗糙,莫非是司馬禦棋那老東西親手畫的?”


    朱定北語氣不正經,但心裏已經認定了幾分。他麵色嚴肅起來,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什麽寶貝,值得司馬禦棋親自動手描畫。


    他看了半晌都沒出聲,寧衡見他手上沒留心,燭台已經傾斜,裏麵的燭淚眼看就要漏到他手上,連忙將燭台接了過來。朱定北沒管他,將布帛拓畫拿起,自己坐在床邊對著寧衡舉著的燭火看布帛上的圖樣,越看,臉色越奇怪。


    “怎麽?”


    寧衡忍不住問他。


    朱定北:“……隻是覺得有點眼熟。”


    寧衡聞言把視線從他的側臉上挪開,放在他雙手舉起的拓畫上,布帛上拓印下來的山水畫其實隻有潦草的幾筆,描了山水的輪廓,看起來的確畫工粗淺。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麽特別之處。


    “像什麽?”


    朱定北聽到寧衡詢問,眼神閃了閃,放下手道:“不確定,或許是在那一本地縣誌上有看過類似的。”


    寧衡敏銳地接過他的話:“你說是,司馬禦棋畫的其實是一個地點?”


    “就是畫得太難看了,看不出真麵目來。”


    朱定北沒有否認,唾棄了一句,將布帛卷了卷不客氣地塞進自己的枕頭下,躺下道:“我先替你保管一陣。”


    寧衡聞聲彎了彎嘴角,將燭火吹熄了放在床尾處的地上,隨後躺在他身邊,說:“你想要,便是你的。”


    朱定北聽了笑起來,“長信侯爺好生大方啊,小爺就不和你客氣啦,你可別事後反口。”


    寧衡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在他拍開錢,及時收手,低聲道:“先睡吧,你已經過了睡覺的時辰了。”


    “你可以和水生結拜了,真有默契。”


    朱定北哼了一聲,不過還是老實地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好半晌過後,寂靜中忽然有響起朱定北清醒的聲音:“阿衡,你剛才說,皇帝問先帝求娶男妻?是誰?”


    寧衡有些遲鈍地嗯了一聲,而後清了清嗓子提神,回答道:“我曾說過的。”


    說過?


    朱定北回想了一陣,才有些不確定道:


    “你是說,那個死裏逃生的伴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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