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樓安寧從南郊當晚便又發起高燒,風寒再一次反複,得知前因後果,下朝回來的樓尚書氣不過地要去遠寧侯府理論。


    還未出樓府,樓管家便同他說了一件事,一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動了整個洛京的事。


    ——鎮北侯爺殺進遠寧侯府,把馬太傅打了一頓!


    退朝後,才在正陽宮用過早膳的貞元皇帝聽到東升太監的稟報,起身的動作一頓,頗為意外地重複了一句:“朱侯把太傅打了?”


    東升太監也被這個消息嚇著了,盡力穩住語氣,平穩地對皇帝陛下道:“是,聽聞卯時六刻,遠寧侯府才擺上早膳呢,鎮北侯爺闖了進去,直接將膳桌掀了,抓著太傅大人便問起小侯爺。得知小侯爺臥病在床,鎮北侯爺……一拳將太傅大人打倒在地。之後……鎮北侯府的府兵,還將遠寧侯府的府兵暴打了一頓,半數人這個月怕都下不了床了。”


    貞元皇帝臉色一沉,“是什麽緣故?”


    兩個正一品侯府,府兵八百,這樣打起來已經算是一場小戰役。堂堂天子腳下,什麽事情不能讓他裁決,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成何體統!


    東升太監感受到龍顏不悅,皮肉一緊,恭敬答道:“說是昨日休沐,長信侯爺與鎮北侯世孫,樓尚書家兩位小少爺,秦大統領府的長孫少爺,賈中書府的第十一庶子,在南郊跑馬,與遠寧侯世孫發生了衝突。鎮北侯世孫受了重傷,鎮北侯爺昨夜不再府中,今早得了消息,便尋上遠寧侯府去了。”


    “寧衡也在?”


    貞元皇帝停下腳步,問道。


    “是。”東升太監止步,畢恭畢敬道:“聽聞秦老夫人也上遠寧侯府拜訪,樓尚書也已經在去的路上。”


    貞元皇帝想了想道:“你派人傳朕口諭,將他們召入宮中,不準再鬧糾紛。”


    “領諭!”


    “還有,把寧衡也叫上。”


    東升太監連忙去安排,等到幾位苦主進了禦書房,東升太監眼皮一跳——馬太傅的臉青腫了好幾塊,一向講究的太傅大人還是第一次在人前這般狼狽。


    “臣等參見陛下——”


    “臣婦拜見陛下——”


    五人齊齊拜倒,貞元皇帝沒等他們說完,便道:“免禮,都起來吧。東升,賜座。”


    貞元皇帝一看馬太傅的模樣,便知這件事不能善了,眉頭皺了皺,道:“早朝剛過,幾位愛卿便將這洛京鬧得沸沸揚揚,到底是因何事要如此大動幹戈。”


    馬太傅才有動作,鎮北侯朱承元已經坐不住,起身跪下道:“請陛下為我可憐的孫兒主持公道!”


    貞元皇帝眼角一抽,若不是他這副憤慨的模樣,皇帝真想把他拖下去也打一頓。把當朝三公之首的太傅打成這樣,他不治罪已經是網開一麵,這老匹夫竟然還讓他替他做主。


    “朕尚且不知來龍去脈,如何做主?朱愛卿快快請起,待朕了解事由,定會秉公處理。”


    他看向馬太傅,而後又看了看臉色憔悴的秦老夫人和麵色不愉的樓尚書,心裏大約有了底。他又看了看垂頭專注地看著茶杯的寧衡,棘手的感覺更強烈了。


    貞元皇帝道:“長信侯,朕聽聞昨日你就在場,特意將你召來,便是要你與朕說明當時到底發生何事。怎麽鎮北侯世孫會受重傷,遠寧侯世孫又臥床不起,還有秦家樓家的孩子都受到牽連?”


    這幾家的孩子都大靖宗親重臣家備受關愛的孩子,哪怕隻有一個出了閃失就是大事,何況如今是一鍋端了。


    寧衡聞言起身,“啟稟陛下,昨日國子學休沐,我與五位同窗到南郊跑馬。遠寧侯世孫先到一步,帶著三十府兵,攔住我等。而後要求與秦家長孫比試馬術,二人比試時,遠寧侯世孫見敗局已定,將一枚抹了藥的細針打入馬臀上,致使馬匹瘋狂欲將秦家長孫甩下馬。鎮北侯世孫見情況危急,為救秦長孫傷了臂骨險些廢了右手,且右掌也受了重傷。”


    說話間,寧衡的表情紋絲不動,隻是低著頭掩蓋住的眼眸裏閃過冷然。


    “遠寧侯世孫得勝歸來,與我等發生了一些口角。後來瘋馬作亂,府兵護衛不力,遠寧侯世孫意外跌下馬,摔暈過去了。”


    貞元皇帝:“……”


    不等他收回情緒表態,馬太傅就失控地站起來道:“長信侯爺你怎可如此顛倒黑白!”


    “昨日我孫兒馬超確實帶著三十府兵到南郊秋獵不假,但何曾做過那等陰詭之事?若真如此,那麽秦長孫可有失,樓少爺可有失?事實卻是我遠寧侯府的世孫從馬上摔下,險些斷了脊骨癱瘓在床。這件事,我還想向各位討回公道,我遠寧侯府雖不及各位風光,但也不是可以任人欺淩的!”


    “陛下,鎮北侯今日破曉便帶府兵衝入侯門私宅,未說一詞便對老臣拳腳相對,更肆無忌憚地將我府上近六百府兵打成重傷。此等無法無天的行徑,分明是藐視王法——”


    寧衡冷眼看著義憤填膺滿臉青腫的馬太傅,見他將話鋒對準了鎮北侯,才出聲打斷道:


    “遠寧侯的意思是,我寧衡誣陷馬世孫。”


    “公道自在人心——”


    一聲通傳打斷了馬太傅正氣凜然的話,禦書房外通傳的太監揚聲通報:“啟稟陛下,皇後娘娘求見。”


    心裏正打算為馬太傅辯護兩句的貞元皇帝忽然冷了臉,冷聲道:“禦書房重地後宮女子不得涉足,皇後娘娘如此莽撞,知法犯法,讓她回去禁足思過。”


    東升太監忙應了一聲,快步走向禦書房外傳皇帝口諭。


    馬太傅連忙跪下,沒有為皇後辯護,反而道:“臣教女無方,請陛下責罰。”


    他這般說,貞元皇帝不好再揪著此事不放,當著幾位宗親大臣的麵給皇後和太傅難堪,於是忍著不悅道:“朕知皇後隻是顧念子侄,心急之下才會犯錯。不過,後宮前朝規矩分明,皇後作為一國之母言行須得謹慎守禮,才可母儀天下。”


    貞元皇帝說著,揭過這一茬,道:“兩位卿家各執一詞,那便請秦老夫人和樓尚書也說說吧。”


    秦老夫人起身行禮道:“臣婦所知卻比長信侯爺所說還要凶險萬分。此事蓋因上月三十,遠寧侯世孫到我府中,強拉臣婦孫兒與賈家一個孩子到柳左相府中。馬世孫言語唐突了左相的嫡女,爭論維護之下,臣婦孫兒失手將馬世孫推下了荷花池。”


    “家中已經動用家法狠狠責罰了他,又與遠寧侯賠罪。當時遠寧侯也表示此事因小兒口角,不必放在心上,臣婦也以為此事就此揭過。可沒想到,馬家那孩子卻是懷恨在心,打聽到我孫兒今日與友到南郊,身邊就跟著一個護衛,便帶著三十府兵堵在路上要——”


    “秦張氏你切莫片麵斷言——”


    樓尚書驀地起身,朝貞元皇帝行了一禮,打斷道:“太傅大人,我那兩個孫兒與你們兩府的恩怨毫無幹係,我的話,你應該不會一片麵之詞一概而論吧?”


    “樓尚書,你……”


    “啟稟陛下,我的幺孫兒這兩日大病初愈,便邀友到南郊散心。沒想到卻受了無妄之災!”


    樓尚書一反他平日溫吞無爭的行事,沉著臉瞪著馬太傅道:“我兩個孫兒親眼目睹秦家孩子險些命喪黃泉,又親眼見到朱家的孩子滿手鮮血,以至於夙夜驚夢不能成眠。幺孫兒更因此重病複發,如今躺在床上拉著我哭喊救命……難道,小兒夢囈之詞也是誣陷你你遠寧侯府的心機嗎?莫非,馬太傅以為,我方下朝回府,便與長信侯,鎮北侯,秦老夫人串謀通詞,汙蔑於一個孩子不成?”


    “太傅,你桃李滿天下,最明白該如何教書育人。為何親生孫兒犯下如此大錯,你不責令他悔改,反而為他隱瞞罪行,遮掩錯誤?你這不是愛護他,你這是害他!”


    馬太傅今日方知,不叫的狗咬人最疼。


    木訥的工部尚書竟有也如此口齒犀利的時候!


    他張了張口,在眾口一詞之下,卻不知道該如何為重傷在床的孫兒討回公道。


    貞元皇帝見他張口結舌,暗歎巧舌如簧的太傅大人竟也有今天,隨即道:“寧衡,你可有證據?”


    寧衡不輕不重道:“回稟陛下,瘋馬後臀的針雖取出,但請人一看便知所受之傷。且馬世孫行事磊落,重傷秦長孫一事眾目睽睽,我等帶的府兵,與遠寧侯府三十名府兵都是目擊人。”


    貞元皇帝擺了擺手,這些證據是否查實已經不影響他的判斷與決定了。


    “太傅,此事因果分明,朕不用再問了。馬世孫之錯,當重處,但念在孩子不過懵懂之齡,做事衝動,朕身為長輩亦不能要他性命給幾位卿家賠罪。你須得好生管教,若是在他冠齡前還有此等劣跡傳出,不知悔改,遠寧侯爵之位卻不能交給一個品行不端之人。”


    馬太傅大驚失色,連忙叩跪。


    不等他再說教導無方的請罪話,貞元皇帝已經緊接著道:


    “至於遠寧侯府應如何向各位卿家賠罪,朕不幹涉。你且謹記,朝臣和泰是我大靖安國立邦的根本,朕惟願爾等化幹戈為玉帛,共同為我大靖效忠。”


    “……老臣,謹記於心。”


    馬太傅的嘴唇抖了抖,最終將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貞元皇帝這才看向其他四人道:“此事牽涉的都是各府的寶貝子孫,該如何處理朕不幹預,隻盼著各位能夠平心靜氣地解決這個爭端,切莫再鬧出兩府府兵私鬥這樣的事來!若有再犯,朕定不姑息。”


    “微臣遵旨。”


    “臣婦遵旨。”


    四人異口同聲道。


    而貞元皇帝和在場的其他人都明白,這件事雖是小兒衝動闖下的禍事,但自鳳棲山一戰之後,對子嗣的愛重已經到了瘋狂地步的洛京宗親和重臣們,不可能與對方毫無隔閡地冰釋前嫌。


    禍根就此埋下,貞元皇帝暗歎,這卻不知對皇室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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