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北境互市人口販賣的事情還沒有落下帷幕,眾人都期盼著這些婦孺能夠從互市黑販子手中被拯救。


    在這當口廣州府卻又有一件風波,掀開了序幕。


    是日,廣州府州牧登門造訪寧家,將事情始末言說一番,希望能夠得到寧府的幫助。


    原來是鄉紳侵占良田一事。


    此前三年天災不斷,天氣異象頻發,致使許多天地荒廢,一些被澇災禍害的縣城更是一村連著一村的土地被遺棄。這些荒廢或被遺棄的田地重新歸為官府管製,有主的田地仍然在原主名下,而按照官府的法令,天地一旦荒廢三年以上當即收回田契為官有。


    這原本是怕百姓棄農從商荒廢田事才下的硬性限製,誰料到,這年景一壞就是三年,最初受難的那批鄉土正好過了三年的期限按律被收官府再行買賣分配,便有許多人打上了這些土地的主意。


    大靖對天地管製嚴格,每家每戶所能買賣的田地都有定數,且限製繁多,若超過限額,便有濫用土地之嫌,核實的話是要擔負罪責的。而泰宗年間,因土地兼並之風嚴重,朝廷法度上便有再列了許多嚴苛的法規,連有官身在身的人購置田產也必須按律辦事,占得多了甚至有殺頭的風險。


    許多人因此老實下來,過了三個災年,廣州府空置的田地陡然變多起來,如今天災過去,便頻頻有人到官府置辦田產。原本這也是常事,但就是州牧核查上半年的田產戶主時才發現,這裏麵有許多人假借他人名義將田產收為己用。


    如果隻是一兩家便也不是大問題,但現在儼然已經形成一股風氣,官府督辦之後這些人還生出許多投機取巧的應對之策來,其中許多人有功名在身官府不好嚴辦,且他們以家中子侄或連襟的名義分散圈地,在律法上也不能說是大錯。


    隻是,如今荒年過去,許多難民返鄉,而回鄉時卻發現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已經被他人占有。有田契在手的人還好說,與官府說明情況,便是被占了天地還能分回一些差不多的土地,但大多數逃難避災的災民們要麽當時驚忙來不及或想不起帶走田契,亦或者遠走時損毀遺失在路上,無憑無據,官府便不能聽他們空口白話再行分配。


    這些災民手上也沒有購置田產的銀兩,老百姓麵朝黃土背朝天地過了大半輩子,除了種地也不會別的活計,沒了田就等於斷了他們的生路,就算是老實巴交忍氣吞聲的小農們都不能忍受鬧起事來。許多人聯名上訴府衙求一個公道,他們三五成眾,且又是經曆了澇旱災逃生的難民,如今被奪了生路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官府不能不重視。


    此事州牧藍鹿已經上呈中書請陛下裁斷,而其中犯事的鄉紳也有寧家族人,所以藍鹿才會特意上門告知,一來是想他們行個方便做個表率,二來也是給寧家做個情麵。


    樓安康也聽說了,當即篤定:“這些事情報上去,這些人肯定討不了好。”


    樓安寧直點頭說:“咱們南行前,京中就被貶黜了兩個三品大臣,說是他們的族人在司州侵占田地,以權謀私。陛下最見不得這樣的事,何況他們居然占的是災民的田地,陛下肯定會重判,這麽多人啊……藍州牧可得罪不少人。”


    他打從心裏有些佩服藍州牧,像這麽剛正不阿的有原則的人都不容易啊。


    朱定北見他一臉崇敬,沒忍住笑起來,點破道:“要不是在廣州府,你看他敢不敢這麽幹。”


    樓安康見胞弟對此事懵懂,便解釋說道:“廣州府重商,商戶雖富,但畢竟因戶籍有諸多限製。他們得靠著官府的關係打點,得罪誰也不能得罪州牧,隻要不把這些人趕盡殺絕,州牧在這裏都能混得開。”


    這就是揚州府與廣州府的區別,同樣是富庶之地,揚州的鄉紳卻大多是書香官宦,反而是州牧要看這些大家族的臉色在他們之間製衡。廣州府則相反,這些鄉紳不管已經從商幾代或是脫離商籍,家裏吃的還在吃老本行,所謂商不與官鬥,得是他們捧著官府才行,相對而言,廣州府州牧的待遇要比揚州府還要好些。


    樓安寧聽了又想,那這些商戶總也會找靠山,藍州牧這個舉動不也把這些靠山給得罪了嗎?這些人裏肯定有泰半都是官府要職的人物吧?但隨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商戶孝敬自己的靠山也沒什麽,藍州牧狀告時不曾指名道姓說是這些人指使他們侵占田地,事後撇清了關係也阻礙不了他們的仕途。何況,在這廣州府最大的官就是藍州牧,他才是要被這些“靠山”巴結的人,不怕得罪他們。


    這般想著,他便煞有其事道:“哎,廣州府就是好啊。”


    他們在洛京看了那麽多權臣高官,一個個可不都要夾著尾巴做人,哪像藍州牧這麽瀟灑。


    被他們笑話了,樓安寧也不在意,轉而向寧衡——自海上歸來已經有一個多月,寧家家主已經“傷愈”出關了——涎著笑臉道:“阿衡,我聽寧叔說家裏過兩個月要有商隊出海,會經過許多部落和小國,我和阿兄可以去嗎?”


    寧衡還未說話,朱定北便皺眉對樓安康道:“你也縱著他?樓阿爺還在洛京等著你們回去呢,這一次你們惹出這麽大的事把他老人家嚇壞了,你們兩個最好給我安安分分的,要是再給我搞出這種事,立刻打斷你們的腿!”


    這是朱家人教育熊孩子的一般模式,最大的一句威脅就是打斷你們的狗腿,而往往動了震怒,那軍棍加身可不是玩笑。


    不等樓安康說,樓安寧便嚷道:“我們已經寫信回去給阿爺啦,阿爺也讚成讓我們出去走走。想當年,阿爺年輕的時候也是走南闖北,他早就說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咱們若是沒有多看看民生體察民情,怎能做出合用的工器?”


    朱定北瞥了他一眼,又看向樓安康,後者微笑說:“阿弟沒撒謊。”


    樓尚書在就任工部之前,卻是在各地跑動,便是因為知道百姓和軍士需要的是什麽,他才能夠在工部屹立不倒這麽多年。是以,縱使隻有兩個孫子,他雖也擔心他們的安危卻也舍得將他們放飛,讓他們多走走看看。


    “長生,你放心,這一次我們一定帶夠人手,而且聽寧家長輩的話,他們要我們幹什麽我們都照辦,不許做的,我也們一件不會幹。阿弟我也會看管好的。”


    樓安康鄭重道。


    樓安寧不高興地鼓嘴,用得著用看管這種字眼嗎!


    朱定北還有些猶豫,寧衡便在一旁道:“無妨,這條線路自寧家已經有十幾代人走過,經驗豐富,很安全。”


    見狀,朱定北也不好再說什麽了,但還是專門對樓二少爺教育了許久,聽到後來樓二兩眼發直,最終哭笑不得道:“我也是有官身的人了,領朝廷俸祿的,長生你太小看我了!”


    樓家兩兄弟有官身在身,並不是虛言。


    雖然他們年紀不大,但兄弟倆這兩年再軍器和農器上做了不小的貢獻,因此皇帝特許蒙蔭點了他們在工部任七品郎官,領受俸祿。而工部這小小的七品官卻有一個實在的好處,那就是他們身上拿著加蓋大靖官印的通牒文書,可以在大靖任何郡縣出入,負責勘探或閱曆山水,每三年一考核,功績卓越者都可升官。


    是個穩健的升官之路。


    當然,他還有另一個樓家兩兄弟不大看得上眼的好處。


    那就是,他們可憑借文牒在任何郡縣府衙收領俸祿,申領官銜限額內的盤纏以便在路上花用。


    不過兄弟兩人並不缺錢花,出外之後就沒有再領過俸祿,更別說去官府拿盤纏。


    朱定北嘴角抽了抽,他這世孫的身份說起來漂亮,但落到實處的好處卻是一個都沒有的。無品級無官銜更不提俸祿了。


    事已至此,他也隻能給護送他們的人把把關,多叮囑兩句便罷。


    樓安寧大喜過望,其實他們一路南下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兄弟二人就算是穩重的樓安康也早就想出海去看看——那是連他們祖父也未去過的地方,而要出海當然是隨著寧家的商隊才讓人放心。


    室內氣氛輕鬆,他們都不知道此事他們一筆帶過的商戶侵田案,在幾日後引起軒然大波。


    廣州府州牧的做法中規中矩,這件事畢竟是商戶們鑽了律法的空子,州牧想要拿實權辦事也得先得到皇帝的允準和指示。


    原本這件事雖然影響惡劣了些,但好在發現及時,隻要官府給核實民情補辦田契,再將田地返還給百姓便不會有大事。那些投機取巧一口氣占了許多田地的,隻要不過分,花上一些銀子打點也能全須全尾地脫身。


    可壞就壞在,藍鹿這道奏折和益州土地侵占案的折子同時抵達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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