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他們此前對北境之所以放心,便是因為災年之後匈奴遭受冰雪禍患,百姓死傷無數,而牛羊牲畜也沒留下多少。


    如今天災結束還未滿一年,匈奴人又與羌族發起戰亂,大靖也不會與匈奴人交易,因此對匈奴的內政才會放心。吃不飽飯養不活家人的勇士,有太多後顧之憂,傻子才會在這種時候為供養不了百姓吃喝的匈奴王朝賣命。


    可若是,這個顧慮消失呢?


    朱定北下意識地捏住寧衡的手,又很快放開,道:“他們怎麽運出去的?籌資,運送,沒有一點風聲。我阿爹和十六叔一無所察!這怎麽可能?”


    寧衡剛才也是在朱定北的分析下才誘發了這種可能性,但現在卻在認真考慮前因後果。


    “並非做不到,長生,”寧衡抬眸,語氣微變道:“寧家可以做到。那麽,李家也並非絕無可能。”


    不是寧衡夜郎自大,寧家確實有這個本事瞞過皇室和邊境軍所有人的耳目,將能夠養活一整個匈奴的物資運送出去。那麽,可以用特殊渠道將李家餘孽送出國境的李家,為何不可能呢。


    朱定北不敢置信。


    籌集這麽大的物資,李家不是寧家,怎麽可能做得到不動聲色?邊境軍也不是吃素的,哪怕是雪災最大的時候,瞭望台上也有人值夜,怎麽可能會錯過那等龐然大物?


    寧衡反握住他的手,繼續道:“災年一事,欽天監的預判無人不知,若是李黨從那時候便有準備……”


    “阿衡,”朱定北打斷他:“我記得,天災之前,揚州府因為談瀆職罪死了不少人,還有不少人在揚州、荊州、廣州大肆買賣囤積糧食,當時你還曾擔心這些人趁機抬高糧價……若是,李家也在其中,你們可會漏過他們?”


    寧衡頓了頓,歎了一聲:“依當時的情形,隻要沒有惡意出售,朝廷和寧家都不會幹預。”


    也就是說,若是有大世家或是其他人跟風買進大批糧食存庫且沒有以此盈利,那麽在糧庫尚且能夠應付災年的時候,朝廷也不會對這些人征糧,李家人在這些人之中便是安全的。


    “李黨果真老謀深算。”


    朱定北咬牙切齒,不論是阮家黃家還是寧家,他們在四年前便謀劃了今時今日的計策,實在讓人為之心驚。


    他此時恨不得現在就在洛京!


    他們猜測到這個可能性,但是其他人沒有。若是朝廷和邊境軍因此低估了匈奴的兵力和糧草能力,那麽戰事便已經輸了一半!隻要想到,在不久之後匈奴和羌族的鐵騎便踏入大靖國境內,朱定北便再也坐不住了。


    該死的,這個時候他卻還困在這個破地方寸步難行,連一點消息都傳不出去。


    可恨!


    “長生,別急。”


    寧衡也起身,攬住怒氣騰騰的朱定北,他安撫道:“大靖軍力強盛,若是真到了開戰的時候,或許錯失先機,但大靖千萬兵力對上匈奴和羌族不足三百萬的兵力,這場仗不會輸的。你要相信你阿爹和十六叔,他們守得住。”


    朱定北狠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他對寧衡說:“阿衡,我心中不安。他們能讓寧州和涼州生亂,同樣也能讓鮮卑生亂,而且防不勝防。高飛揚在鮮卑雖然治理上遊刃有餘,但鮮卑現在的情況不必咱們原本以為的匈奴好多少,朝廷下發的那點糧食和牲畜也隻能緩一緩燃眉之急。鮮卑人若是被煽動,到時候顧首不顧尾,我隻怕就算是阿爹也將束手無策隻能硬拚。”


    大靖在鮮卑建府也快有七年了,鮮卑人現在看來與大靖人相處太平,但耐不過災年的禍事。


    鮮卑損失慘重,大靖要養活這些人不容易,若是這時候匈奴或是羌族給這些為了活著什麽都能幹的老百姓一條生路的話,原本就對大靖並無多少歸屬感的鮮卑百姓是叛還是忠,答案一目了然。而入主鮮卑的徙民,熬過了這幾年災,也是饑皮餓骨,就算死忠於大靖也沒什麽戰力。


    想及此,他心中便覺得有一團火在燒。


    他朱定北能想到的事情,匈奴或是李黨怎麽會想不到?


    事實上,比起寧州和涼州,鮮卑府才是他們更好的下酒菜。他不相信,他們竟然會放過這個大好的機會,讓鮮卑府太平地挨過這一年去等大靖全麵的糧畜救助。


    “阿衡,我們必須盡快離開,必須快。”


    他說。


    寧衡歎了一聲,在不斷轟炸天際的雷聲中說道:“我知。”


    朱定北實在坐不住,這些猜測讓他心中不安,可別說這個島,便是這場雨就讓他在這個破爛的草棚中寸步難行。虎落平陽,朱定北一時間心酸又不忿,忍了半晌才在寧衡的勸告下坐回草團上。他扯過今日搭棚時剩下的木頭,剝了樹皮,在角落摸索出一些尖銳的石頭——他昨日找到一些果殼堅硬的野果,便是用這些石頭尖撬開的。


    寧衡見他在木頭刻著什麽,不由心疼:“長生,你靠著我睡一會兒吧,明日你還得耗用體力。”


    朱定北搖了搖頭,也不管寧衡看不看得到,在黑暗中刻了兩筆,摸索了一下字跡實在分辨不出,便幹脆用石尖在木麵上用力刻下兩個字:朱、寧。


    他對寧衡說:“沒有多少時間了,阿衡,我不想幹等著。”


    他們現在都有傷在身,他腿上的皮外傷還好說,寧衡的傷卻必須小心養著。等到他們造出船,摸索到出路已不知道是猴年馬月,所以,他們要求援。


    寧衡愣了下,再看他手腳並用折斷了一截木頭開始剝皮,便明白了。他道:“長生你來折,我來刻。”


    見寧衡明白他的用意,朱定北自然同意。


    寧衡邊刻邊暗自想著旁的事,他在島中消極度日,從未積極想過逃生的辦法。可,長生一定沒有一刻停止過思考吧,否則也不會這個時候二話不說便用這些木頭開始刻字求援。想必他前兩日已經有這樣的念頭了,否則怎會提前弄了這麽多木頭回來,是因為他的傷長生不敢離開太遠太久,才會暫時將投木入海尋找救援的想法擱置吧。


    朱定北一腳踩著木頭雙手用力掰斷,這麽悶不做聲地幹了半晌,直到草棚裏多餘的木頭全都用完了,他才停下來。


    擺弄著刻好字的木頭,朱定北唉聲歎氣道:“但願這些木頭能飄得遠些。”


    他相信,寧家還是朱家一定不會放棄他們二人,不論過去多久海上肯定有著搜救他們的船隊。隻盼著,這些刻字的木頭能在他們造船離開前今早將救兵引來。


    不多時,寧衡也刻完了,他搓了搓被尖石頭割傷的手,對朱定北道:“盡人事。”


    盡人事,聽天命。


    似乎,除此之外他們並沒有第二個選擇。


    滂沱大雨下了整整一夜,天光見亮的時候才終於停下來,遠遠看見紅日破海而出驅散了漫天烏雲,朱定北二人心中也不由被雨過天晴的景象所安撫。


    朱定北深吸一口氣,回頭對身後破敗的草棚甩了個臉色,而後道:“找點吃的,等午後再忙吧。”


    雨下這麽大,估計連一塊幹木頭都找不到,生火都是個大難題。還有樹上的水都夠嗆,朱定北也不想自己衝動地進去再拖著一身水出來,所以不論是要伐木還是煮藥膏都得等太陽將水跡曬得差不多了再說。


    朱定北又將昨夜沒吃完的青果拿出來,這東西吃飽不易,但果腹還是可以的。


    兩人坐了一會兒,便就動手將草棚拆掉——不找點事情做,心裏憋得慌。寧衡可以忍受得住安靜而不胡思亂想,但朱定北不行,勢必得讓自己忙起來才行。


    到了午後,朱定北便入了林子裏,寧衡則在水邊搭起的石碓上用一塊天然的凹陷的“石鍋”煮藥,用圓潤的石頭磨製藥草。等朱定北從林中回來,他的藥膏也差不多做好了。


    兩人粗略地吃了一些,又換了藥,在新搭起的草棚裏睡了沒一會兒,朱定北便滾到寧衡身邊和他湊在一起。


    “格他老子的要變天了。”


    朱定北雙手挨著寧衡溫熱的皮膚才好受一點,昨夜那場雨後白日裏還沒多大感覺,但入了夜驟降的溫度便叫人不好受了。


    他們在島上度過了霜降,眼看著立立冬也沒兩日了,禦寒之事迫在眉睫。


    寧衡將朱定北抱在懷裏,手掌在他背上搓著讓他發熱,仗著比他寬了一圈的體格,讓他埋頭進自己的肩窩裏。朱定北也不覺有什麽,自己也學著給寧衡身上擦出些熱量來,兩人雖沒有說話,但這一夜,島上兔子不知為何全都打了個哆嗦。


    天,轉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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