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入夜,鎮北侯府。


    朱振梁換了藥,張開手由朱定北擦身,在他回來前這個活都是老夫人做的,朱定北不想她勞累,飯後便將她送回屋中,又命人點了安神香。這些日子,祖母也受苦了,原本還算烏黑的頭發已經被白霜染透。


    “爹的好兒子。”


    被伺候著穿好衣服,朱振梁有兒萬事足,一臉都是笑。


    朱定北失笑:“阿爹,你要同我說什麽就直說吧,阿兄還等著我呢。”阿爹欲言又止的神色他剛才看的真切,不知道是什麽事讓他如此為難。


    朱振梁咳了咳,嘿嘿聲說:“我聽你阿爺說,讓我凡事找你商量?”


    “嗯?”朱定北頓了下,“阿爹有什麽為難的事嗎?”


    見小兒子沒有推辭,朱振梁臉色變得有些奇怪,語氣試探道:“這幾年……你阿爺背後的軍師,是你?”


    朱定北這才會意,“就算是我阿爹也不用一臉吞了蒼蠅屎的模樣吧,哈哈,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小兔崽子,怎麽說你老子呢!”朱振梁沒好氣地拍了拍他的頭,須臾又笑歎了一聲道:“怎麽不奇怪了,想當年你小子就是個光腚滿地跑的小娃娃,誰知道你鬼點子怎麽就這麽多,不知道隨了誰。”


    朱定北一翻白眼,“反正不是隨你。”


    “找打。”朱振梁不輕不重地拍他的腦袋,“要不是老子槍法好,能把你生這麽好?”


    朱定北嘿笑一聲,父子倆一點不覺得這話題尺度有什麽,相反還聊得十分投契。這讓朱元帥心裏慰藉,果然是他的種,沒有被洛京這些軟腳蝦給帶壞嘍。


    父子倆調侃完,朱振梁才說起正事:“兒子,替你老子打聽一個人。”


    朱定北凝神聽,半晌沒見他的後話,才催促他,沒成想他老子搔了搔頭,攤手說:“就是救了咱們性命的人,他們帶著鐵麵具,也沒有留下身份姓名,沒有報答人家心裏怎麽過意得去。”


    朱定北抿唇一笑:“要我去打聽可以,但你可得說說打算怎麽報答人家?是黃金千兩還是還是百畝良田,我也好和人家交代。”


    “淺薄。”


    朱振梁啐了一口,他和他老子打了一輩子仗都沒摸過千兩黃金呢,做什麽春秋大夢。


    “阿爹你明說想招攬唄,對我還拐彎抹角的。”不等他阿爹接話,他便直接說:“你招攬不到的,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你知道這些人?”


    朱振梁敏銳地察覺他的暗示,原本他看那些人不像是一般義士,行事之間儼然是正規軍的作風。既然他們有為軍效命之心,普天之下論軍力無人能出朱家軍左右,因此才想要將他們收編正式入軍。


    “他們,是我的人。”


    朱定北給他套上最後一隻襪子,把愣住的朱元帥放躺下,蓋上被子拍拍手走了。


    寧衡在宮中與皇帝密談到深夜,第二日出宮後便往鎮北侯府而來,秦奚四人已經在府裏拜見過長輩,正與朱定北說話。重逢之後,朱家的巨變讓幾人沒有機會好好說話,寧衡進屋時朱定北正同他們說在孤島上自己縫製衣服的事情,樓安寧滿臉驚訝:“原來阿衡不僅會用銀針紮人,還會繡花!”


    “咳咳。”


    正對著門口看見寧衡的秦奚趕緊給樓安寧使了個眼色,後者回頭一看,被寧衡輕飄飄看了眼,頓時頭皮一緊,嘻嘻笑了聲,裝作自己剛才什麽都沒說的模樣,一張求知欲旺盛的臉又扭向了朱定北。


    朱定北卻不懼長信侯爺的強權,對樓安寧眨眨眼睛說:“是啊,他繡花的模樣不知道多賢惠呢。”


    定力差些的樓安寧和秦奚都憋不住笑了。


    朱定北便問寧衡他們在那艘樓船上的衣服還找得回來嗎,畢竟是寧衡親自縫補的衣服,丟掉怪可惜的。


    寧衡瞪了他一眼。


    賈家銘睇了眼光顧著笑的兩人,道:“不管怎麽樣,往後我隻盼著你們平平安安的,這種“趣事”可不要再來第二回了。”


    樓安康直點頭:“十一說的不錯。”


    朱定北笑眯眯地聽他二人說教。秦奚插嘴道:“長生,你阿爺什麽時候送家書回來,你也往我家裏報個平安吧。你們不知道,昨天我阿爺喝醉了一直要找朱阿爺喝酒呢。”自從朱家解圍,被禁足府中的秦大統領也恢複當值。


    他阿爺是克製的人,第二日要隨侍陛下的時候絕對不會沾一口酒,昨天夜裏卻破了戒。


    他能看出阿爺的擔心,若是十一他們任何一個人在那樣的處境,他也會為之擔憂難受,阿爺這把年紀身邊能說得上話的老友已經所剩無幾,若是……呸呸,不吉利的事情他趕緊踢出腦後。


    朱定北心中感動,應承下來。


    賈家銘壓低聲音說:“長生,我總覺得北境的風向有些不對勁。調往鮮卑府的駐兵原本就是一個爛攤子,螺子牽到鮮卑也變不成烈馬,他們能打退匈奴分明是對方有意放水圖謀不軌。你……咳,我班門弄斧了。”


    見朱定北目露讚賞,賈家銘便知道他們已經將情勢看得很明白,並不需要他的提醒,他其實心裏也明白,就是不把心中所想道出,心有不安。


    朱定北笑道:“你陪著秦奚受教,天賦卻比這傻小子不知高了多少。”


    他一直就看好十一,他是個當軍師的好料子。朱定北看了眼秦奚,從前的賈家銘一心走科舉之路,但這幾年卻在不算喜歡的兵法上下了苦功夫,為了誰他旁觀者清,隻是秦奚……哎,也罷,都隻是毛頭小子而已。


    樓安康疑惑:“兵力上雖是咱們大靖軍占上風,但匈奴兵的戰力是有目共睹的。我們如今在軍器和甲胄上都沒討到便宜,誰都知道匈奴來者不善,他們為何還要弄虛作假多此一舉?”


    軍器泄密的事情已經在工部掀起軒然大波,朱帥帶回的甲胄落差的消息更讓工部司械司絞盡腦汁不敢鬆懈。


    天時誰都沒占到便宜,戰力、軍械、糧草彼此都知道對方的底細,在他看來匈奴“戲弄”鮮卑駐軍的舉動畫足添蛇。


    秦奚笑他天真:“咱們知道,鮮卑那些廢物不知道啊。被人耍著玩還以為自己多厲害呢,十一他三兄那裏都收到的那些王八蛋的戰功請折呢。”


    樓家兄弟對朱家這禍事隻是從旁人口中聽聞,許多內情不曾有人特意告知他們,因此想事情便簡單了些。秦奚昨天夜裏陪他阿爺發了一夜的牢騷,對鮮卑的駐軍深惡痛絕,深以為恥,提起他們來都恨得不行。


    樓安寧瞧瞧這個瞧瞧那個,撓撓頭小聲道:“你們都看得出來,怎麽陛下沒看出來?”


    眾人:“……”


    樓安康沒好氣地拍他的頭,真是越來越長進了,什麽話都敢說出口!“阿爺讓你專心器械別胡思亂想,你還真不動腦子了?”若是當時換了朱家軍以外的人,皇帝陛下肯定不會“將計就計”拿回朱帥的軍權,但偏偏就是朱家,所以盡管疑點重重,陛下還是向朱家問罪了。樓安康沒將自己的想法告訴胞弟,是因為他和自己是一樣的想法,沒想到他淨在這裏犯蠢。


    賈家銘卻道:“其實,我也想不明白,陛下為什麽要這麽做。”


    雖然是寒冬臘月,但兩軍開戰後並沒有正式休戰,卻將軍權易主扣押主帥,這是兩軍交戰中的大忌,陛下通悉兵法,怎麽會犯下這種常識性的錯誤?他不認為陛下的肚量小到在那種時候對朱家發難,這其中必然有不為人知的內情。


    秦奚跟不上他的思路,卻也有自己的見解:“這有什麽難解的,每個人做一個選擇都有一個取舍,陛下也不會例外。他……咳咳,當時舍了朱家,定是為了取一個他覺得更重要的東西。”被幾人詫異的眼神看得有些臉熱,秦奚抓了抓臉,不好意思道:“其實我也想不透,陛下想要的是什麽,難道還有比天下安危更讓陛下看重的東西?”


    他們走後,秦奚這句話還一直盤旋在朱定北腦中。


    “阿衡,陛下以前的執念隻有這個天下,後來他為皇位舍了梁家。梁家便又成了他第二個執念,能讓陛下一時衝動做出有違理智的決定……”朱定北搓著指骨,沉思是什麽樣的事能夠讓皇帝做出這個決定。


    皇帝派去鮮卑府搜尋梁三少的人無功而返。皇帝對朱家軍下手。但皇帝並不曾發現古朝安的身份,朱家在梁三少這件事上的立場是安全的。


    他將這三個關係反複琢磨,還是沒能想出來所以然來。還是發覺寧衡的沉默,他才抽回神來,看向他:“怎麽了,皇帝為難你?”


    寧衡認真說:“你發呆的模樣挺好玩的。”


    朱定北撇了撇嘴,“別耍嘴皮子,樓二那小子鬼心眼最多,他一瞧你這臉色都不對著你嬉皮笑臉了,肯定有事。”


    寧衡忍俊不禁,表情柔和起來。“沒有什麽,隻是太後宮裏有些事罷了。”


    朱定北挑了挑眉。


    寧衡抬手摸了摸他硬質的頭發,別有深意道:“太後娘娘這些年靜心禮佛,往後會更虔心,不再戀紅塵事。”


    朱定北驚訝,“寧家要放棄太後?”


    這是他怎麽也沒想到的,出島後他全副心神都在家裏和邊疆的事情上,並未聽說寧太後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觸及寧家的逆鱗。


    為年僅十七歲的自己請命賜封世子這樣的事寧衡不打算說出來給他朱定北添堵,隻是感歎了一句:“這一屆皇後非寧家出身,少了守望相助之情,太後久居深宮難免與寧家生分了。”


    朱定北多少猜到定是寧太後在寧衡出事的時候做了什麽為自己爭取利益卻為寧家所不容的事情,但也沒有揭寧衡的傷疤,隻是好奇道:“每一任的皇後都出自寧家,皇帝為什麽要為馬皇後破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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