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朱定北近來一心撲在賈府的事態以及馬太傅的查證上,對於謝永林他決定先放一放,殺殺對方的銳氣。


    讓他意外的是,謝永林並沒有讓他等太久。


    看到水生送來的謝永林的信件,朱定北決定親自去會一會謝永林。他將謝永林的親筆信仍在對方麵前,閑閑地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對謝永林道:“謝州牧這就是欺負我不懂匈奴話了。瞧瞧這封信上,那幾個發音湊在一起就是“子嗣有疑,護國寺”,我沒有誤解你的意思吧,州牧大人?”


    謝永林臉色丕變,道:“是我低估了閣下。”


    “你沒有低估我,你隻是在試探我的底線,順便碰碰運氣,看我是不是夠蠢夠好糊弄罷了。”


    朱定北語氣含笑但言辭犀利,他無所謂地道:“不過沒關係,反正現在你死了比活著更有用。賈妍給賈惜福生的那個十二郎你還記得吧,如果你死了,賈十二可就是這個世上唯一留著你血脈的男丁了。唔,這麽算起來,也是你們家中血統最高的人了。他一個小孩子,我要控製他總比你這個冥頑不靈的老頭來得強。到時候,除了賈十二你們別無退路,我便要看一看,他們先失了你母親,又失了你,會不會舍得下這個最後的男嗣了。”


    “你想要做什麽?!”


    謝永林被激怒了,如果不是被慧清大師扣住,他恨不得撲向朱定北掐死對方。


    朱定北笑道:“謝州牧,你這話問得可真有意思,我都說得這麽明白了你還問我想要做什麽,莫非大人已經聽不懂人話了?不過現在你聽不聽得懂也沒關係,正像你之前說的,我們寧家怕過誰。既然你們不肯合作那我們也不必將這大靖江山分你們一杯羹。屆時,匈奴的地盤我們也不客氣地接手了。”


    “無知小兒,口出狂言。”


    謝永林對他的話嗤之以鼻。


    朱定北訝然道:“謝州牧難道忘了自己現在是階下囚的身份?你可要時刻記得,現在,我,是刀俎,而你,隻是我板上的魚肉,我想要怎樣就能怎樣,你可千萬不要試圖對我用激將法。否則我生氣的話,謝州牧是否能夠繼續這麽完好無損下去,我可不能保證了。”


    謝永林未出口的話又憋了回去。


    朱定北好笑道:“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麽這麽有恃無恐,不就是有一個縮頭烏龜的爹嗎?要我說,那種拋棄妻子的男人,你實在不應該抱太大的希望。你看看你娘的下場,好歹也是為他生兒育女,可到頭來被人潑了這麽多髒水,死後還要背負不潔的名聲,你那個烏龜老子還不是一聲不吭的。哦,這話我倒是說錯了,你和你那個爹也沒有太大區別,看著你娘活生生地勒死在你麵前,你不還是一個屁都放不出來?嘖嘖,看來抱太大希望的人是我啊。說不定,他早就被背著你們母子生了不知道多少兄弟呢。這麽一想,那賈十二也沒有什麽可救的價值。哎,倒是我失策了,還是等皇帝陛下下旨滿門斬首我坐收漁翁之利,這樣更好。”


    謝永林的眼神徹底冷了,他完全沒料到朱定北像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樣,根本不接他的招,善變無常,完全讓他找不到弱點。反而是自己,三言兩語就被他挑撥得怒不可遏。


    朱定北見他不吭聲,知道他已經放棄試探自己打定主意少說少錯,不由無趣道:“既然謝州牧無話可說,那我想這也是我最後一次來見你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死的那麽早的,這場戲才開場,少了大人這麽一位知音知趣的看客,豈非無趣?”


    臨走時,他還將謝永林的貼身物品全部帶走。


    謝永林不知道的是,朱定北所說的話並非臨時起意。他帶走謝永林的這些私人物品,很快將它們換到了一個死去多日的與謝永林身形相差無幾的死刑犯,將他官道河道通往的那座湖底,過了兩日便被漁夫打撈上來,在當地引起一番轟動後,送往縣衙確認其身份。


    最終定為正是在這附近畏罪後自殺不見屍首的前涼州州牧,罪臣謝永林。


    因此人身份特殊,當地府衙很快就呈報洛京,又將屍體以冰凍住,送往刑部。


    刑部仵作自然少不得再一次確認死者身份,可惜死者的麵容已經被冷水泡爛,完全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樣,隻能靠他身上的衣物來辨別。皇帝暗衛親自來看過,確認了此人正是那日被劫匪帶走的謝永林。他們也沒想到,謝永林竟然會被劫匪殺害,但不管怎麽樣,謝永林一個已經定罪的死人,他的屍體已經沒有任何用處,因此在確認身份後,刑部便將他用草革裹了扔到了亂葬崗。


    當夜,有一個身著夜行衣的人趕往亂葬崗。


    此人將謝永林剛剛埋下的屍體挖了出來,扒開他衣物看到他胸口上的那道被湖水泡的隻貼在皮上的傷疤後,頓時痛哭出聲。


    沒等來人將謝永林的屍首帶走,埋伏已久的皇帝暗衛現身而出,就地將此人擒獲!


    “你是說賈妍?”


    朱定北聽到屬下的匯報,怔了一下,驀地笑出了聲。


    “這個當女兒的倒是孝順,也不枉費我照著謝永林身上的疤痕在那死囚身上劃了幾道。這樣也好,有賈妍確人了“謝永林”的身份,賈十二的用處便大了。”


    朱定北也沒料到,賈妍這一次會這麽沉不住氣,在“謝永林”下土的第一晚就趕來搶她生父,自投羅網。有她在,正好給皇帝送上了一個整治賈家的借口,想必,皇帝也等不了幾日了。


    果然如他所料,賈妍夥擒翌日,貞元皇帝在早朝後便單獨留下了賈惜福。


    “中書令可認得此女?”


    貞元皇帝如話家常一般漫不經心得問道。


    賈妍依舊是昨夜那身夜行衣,被人點了啞穴堵住了嘴防止她咬舌自盡。暗首扯著她的頭發,讓她露出全容給賈惜福看。饒是賈惜福曆經那麽多場麵,在見到賈妍的那一刻還是沒有控製好自己的表情,他連忙垂頭,強壓下自己的震驚和恐懼,高聲道:“回稟陛下,微臣不認得此人。”


    “哦?”貞元皇帝笑了,“這麽說來,朕知道的比中書令還多了。暗首,你來說說,此人是何人?”


    “是陛下。”


    暗首沉聲答道:“此女名賈妍,乃是中書令大人於貞元十二年,在外撿回的孤女,因高僧的陰陽不調之言而認作養女。貞元二十年,此女乍死於賈府中,後為中書令養在良月庵中,為中書令生有賈府排行十二的公子。良月庵被燒毀後,此女便重回中書令身邊。賈大人,今日莫非睡糊塗了,怎麽連枕邊人都不認得?”


    賈惜福渾身一顫,埋頭竟無法辯駁一句。


    貞元皇帝冷笑一聲道:“愛卿,朕的暗衛可有說錯?”


    到此刻,賈惜福已然明白,皇帝有備而來,早就將賈妍和自己查的清清楚楚,也早就認定了自己的罪名。他有此一問,不過是全了最後的一點君臣之義,讓他死個明白罷了。


    賈惜福忍淚道:“陛下,臣德行有失,請陛下賜罪。”


    “好一個德行有失。”見他隻認下自己和養女的苟合之事,貞元皇帝笑了一聲,問他:“你可知道良月庵是什麽地方,此女,又是什麽身份?”


    賈惜福咬緊牙關,正聲道:“良月庵乃是上洛郡郊外一處尼姑庵,現已失火焚毀了。臣當年一時迷失心智,與養女有染,她後懷有子嗣,臣便將她送到了這裏養胎。她,隻是臣收養的一個孤女,並無身份,請陛下明察。”


    貞元皇帝靜默片刻,他看著埋首跪地的賈惜福竟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麽。


    他隻覺得疲憊,甚至有一些茫然、惶恐。賈惜福對他而言,比謝永林更親近一層。這是他尚為皇子的時候就看中被一手提拔上來的人,是最早的一批隻比東升太監暗衛疏遠一層的近臣。他這麽多年來,對他委以重任,恩寵有加。可沒想到,為了一個女人,他竟然會背叛自己,甚至到此時此刻,都不願對他坦白俯首認罪。


    半晌,貞元皇帝冷聲道:“賈惜福,朕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好好想想,該怎麽回朕的話。”


    賈惜福忍不住抬頭看了皇帝一眼,他眼中凝成實質一般的冷光讓他心中一顫,老淚縱橫道:“陛下……臣有罪,萬死莫贖。”


    “你可知道,當日你為這些人後援,從朕的寢宮帶走的,是何人?”


    貞元皇帝問了最後一句話。


    賈惜福無言以對,隻是磕頭。


    貞元皇帝的脊梁垮了下來,他一直都不願意相信,是賈惜福,這個伴他多年的人對這些逆賊確認了梁子熙的身份。他和梁子熙的往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能夠從他這幾日異常中看出端倪的人也寥寥不過幾人。正陽宮遇襲之後,他苦思冥想,最後在確定了賈惜福與良月庵的匈奴逆黨有瓜葛之後,答案才終於撥雲見日。


    至親至信的人,才能真正切中被背叛人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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