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貞元二十九年,七月上旬。


    被幽禁在府的大皇子再一次成為洛京熱議的焦點。


    此事起因不過幾個孩子的爭執。大皇子雖然被禁足,但皇帝沒有因此牽連他的子嗣,仍然讓他們同其他皇室宗親一同讀書。在皇室子弟中向來是子以父貴,大皇子失勢,他的兒子自然備受冷遇。但有皇帝天威在上,他們平素便冷嘲熱諷幾句或是小打小鬧,再過分的事情也不敢做。


    誰知就在七夕佳節的前一日,大皇子的幼子竟然被二皇子的次子推入觀景湖中,其長子不忿,憤怒地將霖王次子也推入湖中,而他自己也被霖王次子反手一抓,兩人雙雙砸入水中。場麵一陣混亂,一旁伺候的宮人紛紛跳入水中救人,可不知怎地越救越亂,等到禁軍趕到的時候,銳王府的兩個男嗣已經被救上來,反而霖王次子在水中沒了蹤影。


    一刻鍾過後,禁軍終於在觀景湖中找到了霖王次子,但早已沒了氣息。


    皇帝當時正在禦書房中與重臣議事,霖王等皇子也在其中,聽聞噩耗當即趕去。


    霖王抱著次子大哭出聲,扣請皇帝為他和可憐的兒子做主。銳王兩個兒子在看到霖王次子殞命之後,早就嚇得瑟縮在一起,要為他們換衣的宮人也被他們苦惱著驅趕,因此皇帝等人趕到時,他們身上仍然狼狽。皇帝在聽完宮人的哭訴之後,大約摸清了來龍去脈,他緊皺著眉頭,半晌才吩咐道:“帶兩個孩子下去更衣,召禦醫來看。”


    “父皇……”


    霖王見他竟然袒護銳王的孩子,驚得麵無人色。雖然此事是自己兒子有錯在先,但銳王長子行凶不假,他的兒子更是淒慘死去,是非黑白一目了然,哪怕銳王幼子無關,銳王長子也必當重責才對,為何皇帝卻提也不提,反而讓禦醫救治他們。


    皇帝淡漠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麵色清白已經死去多時的孫子,眉眼中終於有了一抹痛色。


    他道:“送孩子回去安排後事吧。來人,宣銳王進宮。今日在場的一幹人等,包括禁軍,全部就地扣押,傳刑部、大理寺審查,明日之前,將案情呈上禦前。”


    說罷,貞元皇帝起駕回鑾。


    朱定北聽聞事情始末,不由擰眉。“怎麽回事?小皇孫身邊至少也有兩個宮人伺候,再護住不力也不至於他們掉入水中後還不救人,絕對不會讓霖王次子喪命才是。”當時的場麵再混亂,下水去救人的沒有八個也有十個,觀景湖的水又不深,沒道理救不上人,反而讓霖王次子溺死在水中。此事必定不是意外那麽簡單!


    寧衡道:“陛下心中也有疑慮,因此沒有發作銳王之子。不過,霖王想必不會善罷甘休。”


    朱定北冷笑一聲,“他又能如何?難道讓銳王長子給他兒子償命嗎?天家發生這種兄弟相殘的事情已經足夠人議論了,甚至還鬧出人命,便是禦史台都得說一說皇帝的過錯。他便是再得皇帝寵愛,皇帝也絕不會把小皇孫如何。隻不過……如果此事當真是人為,此人心腸之歹毒,實在讓人發指。”


    這些小皇孫再跋扈任性,年紀最大也不過十歲,此次喪生的霖王次子才六歲,涉事的銳王長子也才七歲,性命便被人謀算,實在有違天和。


    寧衡低聲道:“以我對皇帝陛下的了解,他必定察覺到了什麽,或者說凶手這件事就是衝他警告什麽,否則,他不會隻把銳王叫進宮罵一頓就了事,甚至連安撫霖王都不曾。”


    朱定北嗤了一聲,“這麽說來,皇帝的做法倒是有些心虛。難不成,他還想替凶手遮掩什麽?”


    寧衡皺眉道:“我想皇帝肯定會有反擊,這幾日我會讓人留意的。”


    果然,當晚,皇帝便下旨到刑部,提了人犯賈妍以及賈十二進宮。這個舉動不僅讓朱定北大感意外,更讓人吃驚的是,賈妍被抬出來的時候竟然容貌盡毀,賈十二也因驚嚇而變得瘋瘋癲癲。寧衡在天牢中的人仔細看過賈妍臉上的傷口,告知二人,她臉上的傷不是他人所為就是她自己動手劃損的。


    朱定北不解:“就算是李黨的人下黑手謀害了皇孫,皇帝一刀斬了賈妍或是賈十二也就是了。為什麽要毀她容貌卻不傷及她的性命,更像是……泄憤?警告?難道皇帝知道賈妍背後的是誰?”


    否則,他怎麽知道用這樣的辦法就可以讓對手收手?


    寧衡微微蹙了下眉頭,顯然和他有一樣的疑問。


    朱定北想了想,當夜便尋了古朝安。皇帝那些秘而不宣的往事,或許隻有當年的梁三少可能知道一些了。但古朝安聽了朱定北的猜疑之後,表情比朱定北更加驚訝,他皺眉道:“我一貫知道他為人偏激,但他從不對女人下手。你或許不知,他的母妃當年對他護佑嗬護,最後也是因為救他性命而死在宮中。自那以後,他行事就變得冷厲起來,但隻有一點,那就是從來不牽連對手女眷。今日破例,恐怕內中緣由不簡單。”


    朱定北還是第一次聽聞這個說法,他想了想道:“皇帝陛下在擒獲賈妍之後,單獨與她密談了半個時辰。現在又不傷她性命,反而用這種侮辱威脅的手段,我想……他是否已經知道對手是誰?”


    古朝安搖了搖頭,“不可能,如果他知道的話,滅他九族都是輕的,絕對不會畏手畏腳,輕饒了對方。”


    皇帝的狠絕他比誰都清楚,如今他分明已經被人觸及逆鱗,卻隻能忍氣吞聲,反而用這種不入流的手段報複對方。或許隻是捏住了對手的軟肋,也被對手抓住了短處,所以隻能僵持著,你捅我一刀我還你一劍。


    朱定北聽完他的分析也覺得很有道理,兩人再議一陣,無果,隻得暫先作罷。


    洛京城中暗潮洶湧,但明晰事態的卻了無幾人。


    這一夜,銳王府中。


    因長子殘害霖王次子一事被皇帝重責的銳王在府中惴惴不安,他不耐煩地將哭哭啼啼的銳王妃趕出書房,自己反複踱步,焦慮不堪。


    忽然,書房中的燭火泯滅,一個身著夜行衣的人突兀地出現在屋中。


    銳王卻一點都沒有受到驚嚇,像是早就料到對方的到來,不問一聲便急聲罵道:“怎麽回事?!你不是說隻是給霖王一個教訓嗎,為什麽會鬧出人命?你知不知道你們弄巧成拙,讓父皇徹底厭棄了我!你們、你們害我至此,還有何話可說?!”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銳王殿下如果有霖王殿下半分的決心也不至於被皇帝陛下冷落至此。”來人的聲音陰沉,應是有所偽裝,沉悶得讓人分辨不出原本的音色來。“銳王殿下在這裏為霖王次子痛惜,可惜,為人生父者正忙著在後院裏再生子嗣,不見半點沉鬱。殿下,還是想想自己,莫再為別人操心的好。”


    銳王臉色一變,他沉著臉道:“霖王如何與我無關,你若一早便打著要他兒子性命的主意,為何要把本王的兒子牽扯進去?你們想要一個孩子的命誰也攔不住,為什麽要拖累我?”


    他咬牙切齒,顯然事態發展到這個地步,和他們原本說好的銳王原本所以為的完全不同。


    來人冷笑一聲:“誰讓銳王殿下教子有方,原本隻是讓你的幼子受點委屈讓皇帝因此遷怒霖王也對你們銳王府有所恩賞安撫,沒想到你的長子倒是比殿下果勇,一怒之下動手反擊。如此才有了今日的局麵,殿下不去問問你的好兒子,倒是來問我,難不成殿下以為我等連貴公子的行動都能掌控嗎?”


    “一派胡言!”銳王怒不可遏,“若非你們有意為之,霖王的王八兒子最多多喝幾口水,怎麽可能一下水就沉下去,連蹤影都不見了!定是你們!定是你們動了手腳,將他入水前就弄暈了否則怎麽會沉下去後連一聲呼救都不曾?我真是錯看了你們,還以為你們真心助我,原來你們隻是想借我之手對付霖王,不,是對付我父皇!”


    “銳王殿下一心想登上寶座,原本就是要對付你父皇,我等傾力相助,到頭來卻要被你倒打一耙。殿下既然已經不信我等,也罷,你我之間的舊約便就此作罷。”


    銳王不想他竟然反口,當即怒道:“休想!你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便想走就走,你以為,同你合作我會沒有半點留心你的身份嗎?!今日你敢踏出我的王府,明日,我便讓父皇,讓所有人知道你的真實麵目!”


    來人突然笑了一聲。


    “你什麽意思——”


    銳王睜大了眼睛,來人將麵上蒙麵的汗巾拉下來,盯住錯愕的銳王。


    銳王大驚失色,登時驚駭道:“父皇!父皇……”


    扮作黑衣人的貞元皇帝凝眸看著惶恐跪地的長子,冷聲道:“你果然……告訴朕,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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