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高明非一聲有罪,讓百官驚得失色,一時之間盯著跪著請罪的高明非看一眼,又隱晦地掃了掃被特意賜坐的年事已高的高義尚書。


    高義仍然是那副眯著眼要睡不睡的模樣,似乎沒有聽見兒子喊罪的話。百官心中惴惴,不知這一家子到底演的是哪一出?


    貞元皇帝臉上笑臉慢慢變淡了,等高明非磕了好幾個響頭,他才出聲道:“愛卿何出此言?”


    “啟稟陛下,臣受陛下之托整肅涼州吏治,就在一月之前,臣卻發現了一件駭人聽聞的罪行,臣……怕擔責,怕有性命之憂,因此心生怯意,做下犯罪者隱瞞其罪行的幫凶,沒有將他的罪行揭露給陛下知道,臣愧對陛下,請陛下賜臣死罪!”


    高明非的話,簡直把百官都搞糊塗了,滿朝之中唯有一人聽到這句話低垂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什麽罪行?何人罪行?竟能讓愛卿有性命之憂,朕倒是要聽一聽,是誰,有這個能耐謀害朕欽封的一品州牧。”


    “陛下……”高明非眼神猶豫,最後還是心一橫,從懷中掏出一封厚厚的奏折來:“陛下,臣昨夜連夜寫出了奏折,但在早朝之前,臣仍然未敢呈遞陛下。今得陛下稱讚,臣羞愧難當,再不能隱瞞,此事事關重大,請陛下聽臣詳奏緣由。”


    “但說無妨,便是涉及皇室親貴,朕也給愛卿一個承諾,隻要你未身負其中罪行,朕便赦你無罪。”


    “謝陛下隆恩!”


    聞言,高明非眼中的猶豫盡數褪去,露出一臉堅定的神情來,用餘光掃過他的幾位站在前頭的一品內閣大臣,心中都是一沉:高明非,來者不善啊。


    高明非揚聲道:“臣接任涼州州牧一職以來,因前任州牧謝永林德行不當而致使涼州吏治一片烏煙瘴氣,臣整肅這一股濁流已是分.身乏術故而其他事卻有疏漏。直到兩個月前,一個周姓皮貨商人因走私馬匹被擒獲,在審問中為了贖罪,他招供指認前任州牧謝永林,利用走馬行商往來,勾結匈奴王室,私通我大靖涼州軍情,叛國枉上!”


    什麽?!


    百官心中大駭,無不垂下頭來。他們在場的雖然和謝永林未必有故舊之情,可從前免不了在公眾場合稱道過當時尚且是皇帝陛下信臣的謝永林,此時無不噤。


    叛國之罪啊,那可是沾上一點就會被株連的大罪,因此他們紛紛保持了沉默。聰明人此時也會過意來,為何當初會傳出謝永林德行不修生母有辱的話來,將他一個文儒打入十八層地獄還立下悔悟石讓萬人唾棄,皇帝陛下如此重懲,分明也是察覺到謝永林叛國了。或許當時並沒有找到實在的證據,因此沒有將謝永林真實的罪行公布天下。


    但不管怎麽說,謝永林已經畏罪自殺滿門也死絕了,高明非為何舊事重提?便是他現在找到了實實在在的證據,也不過是讓謝永林再添汙名罷了,人都死了,還能圖什麽呢?謝永林一個交州出身的罪犯之後,就算要株連九族也找不到人株連了啊。


    但就算是這一些聰明的重臣也沒有想到,高明非拋出的謝永林勾結匈奴叛國之罪不過是一個引子,真正駭人聽聞的卻是他的後話!


    “謝永林此等罪行,實在讓臣心寒,但謝永林九族已經滅絕,就算再翻出舊事也不過是讓我大靖吏治顏麵掃地,徒然惹得天下非議民心不穩。因此臣當時思慮再三,決定將此事告知陛下請陛下裁決。但臣的密折還未寫好,那皮貨商又爆出一事來。他說——”高明非挺直了腰背,道:“謝永林仍有幫凶!而他的幫凶,身在京畿內閣!”


    “胡說!”


    靜謐無聲的朝堂之上,唯一嗬斥出聲的,是陡然睜開眼睛的高明非生父,高義高尚書!


    “豎子怎敢口出狂言!還不向陛下請罪!”


    高義疾聲厲色,語氣略帶倉促,顯然也沒想到兒子竟然有這等驚天之語。百官幾乎跳出嗓門的心跳的更快了——高義都不知道高明非有今日之舉,那高明非怎麽敢這麽做?是他瘋了,還是受命於人?!


    高明非硬著頭皮道:“高尚書,陛下聖顏在此,微臣怎敢胡言?還請您不要擾亂公堂,容我把話說完。”


    “逆子,你——”


    “愛卿。”貞元皇帝淡漠地打斷了高尚書的話,“您坐下,讓他說完。”


    高義惶恐地向皇帝告罪,扶著椅子扶手顫顫巍巍地坐了下來。他嚴厲地看著高明非,但他的兒子並沒有因此有半點的遲疑,而是叩了一個頭,繼續道:“若無真實可靠的證據,臣怎敢說出內閣之說?微臣當時聽聞那皮貨商之言,也覺得聳人聽聞,更可能是匈奴外敵的離間之計,因此便將謝永林叛國的消息隱瞞下來,以免落盡敵人陷阱之中。但此等大事,微臣也不敢不查,整整查了一個月,才在已經被燒毀謝永林所住的州牧府上挖出了一個地道,在那地下密室的暗格之中,找到了謝永林的親筆手書!”


    他抬高自己雙手捧著的奏折,道:“陛下,謝永林的手書在此,臣已仔細核查過,絕無半點虛言,請皇帝陛下過目。”


    東升太監捏緊手心,這件事顯然他也沒有得到過半點風聲,因此此時幾乎雙腳發軟,他打量了一下皇帝陛下的側顏,便撐著走下金鑾,把高明非呈供的奏折拿上來遞給皇帝。


    皇帝卻不接,他沉聲道:“朕信愛卿不會信口開河,你便說一說,謝永林這些信都是寫給誰的?他的幫凶又是誰?”


    高明非臉皮一緊,他雙手貼地,叩首,以頭點地,聲音顫抖而用了全部的力氣以最大的聲量吼道:“回稟陛下!信中不僅一人!臣每一個都記在心上片刻不敢忘記。他們……”高明非深吸了一口氣分,一個接著一個名字,從他口中跳了出來!


    ——“尚書省右尚書侍郎高遠征!中書省,已故前任中書令賈懷恩!左中書侍郎郎齊!門下省,門下司丞馮渡心!吏部主司戴先河!戶部左侍郎何先義!戶部主司謝宣明!兵部左侍郎方波!前刑部尚書李達深!刑部右侍郎錢振林!工部左侍郎周孝!禦史台林訟!已故涼州州牧黃鶴年!已故寧州州牧阮奇峰!現豫州州牧雲路!”


    整整十五個名字,除了已故的三人和已經卸職的李達深,其他人都列位三品大臣就在早朝之上,被他點了名字的人當即跪下口稱冤枉叱罵荒唐,甚至刑部的錢振林就在高明非右手旁,被他提及當即怒不可遏一腳就要踹開他,他當然沒有得逞,更沒能阻止高明非念下去。


    禦林軍已經利落地上前將金鑾殿內外圍了個水泄不通,剛才欲行不軌的錢振林更是被禦林軍當場擒住按在地上。


    百官紛紛跪下,恨不能將自己埋入地縫之中。


    “陛下!臣冤枉啊!臣冤枉啊!”


    禦史台林訟連滾帶爬地出列,跪在當中道:“陛下!高明非無憑無據構陷老臣請陛下為老臣做主啊!老臣從未和謝永林有任何私交,甚至連麵都沒見過!請陛下明察,還老臣一個公道,否則老臣寧願血諫公堂也要老天為臣正名!臣絕無異心,更與逆臣謝永林毫無瓜葛,此事千真萬確!請陛下為老臣做主!”


    林訟畢竟是禦史大夫,這個場麵他並不算陌生,從前,他就是當朝指認別人的人,怎麽也沒想到有朝一日一報還一報。但他腦子活,立刻就想到了對他最有利的辦法,那就是死諫。他的身份特殊,禦史本就有這個殊榮,如果他真的死了,或許這件事就會被當成一個鬧劇處置。


    但可惜,他口中言辭鑿鑿,卻沒有下定必死的決心,如果他出列喊冤之後當朝就撞上朝廷金柱之上,不管他自己是死是活都足以扭轉如今早朝上的局勢,可他還不想走這一步棋。


    因為他的底氣太足了。


    他根本沒有和謝永林有過任何接觸!


    這是千真萬確的,謝永林的狗屁手書一定是捏造的!他對此有一萬分的信心,因此,他認定隻要皇帝陛下去查,一定能查到這是高明非的誣陷,還他和其他同僚一個公道。


    同樣跪在地上的甄飛河心中生出無限的涼意……林訟沒有死諫,他們最後一個扭轉的機會,就這樣……錯過了。


    林訟卻還不知死活,他涕淚縱橫道:“陛下容稟!老臣蒙先帝不棄,忝為一屆傳臚,三十六年來為先帝爺為陛下兢兢業業從不敢有半分疏忽,陛下信老臣呐!老臣與謝永林毫無交集,這完全是高明非血口噴人!陛下明鑒啊!請陛下為老臣做主!”


    皇帝隻是從東升太監手中接過高明非呈上的謝永林手術,一封接著一封信拆開,慢條斯理地看著,那副淡然的神色好似在看的隻是某一位宗親的請安折子一般。


    見皇帝陛下根本不接他的話,林訟眼睛一轉,立刻爬上前幾步扭頭與高明非對質道:“高明非!好你給狼子野心之輩!你說,匈奴到底給了你什麽好處!讓你如此栽贓構陷我大靖內臣!引起朝綱動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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