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甄飛河沒有同百官一樣出宮,而是自請麵聖。在皇帝召見完長信侯寧衡之後,終得東升太監傳召,進入正陽宮大殿之中。


    “東升,”皇帝放下禦筆,又抬頭看了看四周,啞聲道:“你們都退下吧。”


    “陛下……”


    東升太監有些猶豫但看皇帝陛下清淡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無法阻止,便在暗衛撤離之後也小心地退到了正陽宮外。


    “右相,此時來見朕,所為何事?”


    皇帝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行禮之後也不見叫起的甄飛河扶著自己的膝蓋緩緩站起來,他在這一日時間裏蒼老了許多,鬢角仿佛新生幾縷灰白。他仰頭看皇帝,似乎第一次見他,仔細打量這已經退下王冠,隻加了王冕的皇帝陛下,好半晌之後,甄飛河才笑了笑道:“陛下,這應該是臣最後一次見你了。難道,你沒有一句話想要和……老臣說的嗎?”


    “右相想聽什麽?”


    貞元皇帝冷淡地看著他,見他眉間隆起皺出一個深深的痕跡,皇帝突然笑出聲來,“右相倒是瞞得朕好苦啊,若非今日你自己露了馬腳,我卻還不知道原來你……就是朕一直要找的人!這麽多年了,你始終藏在暗處不曾露麵,便是朕也從未懷疑過朕的右相就是朕日夜恨不能撕碎的仇人。如今怎麽不繼續裝下去了呢?你瞧那些人對你忠心耿耿,死到臨頭了,還護著你把你藏得死死的,右相若是願意,朕也未必會揭發你。”


    “陛下,老臣隻是來問你一句。”甄飛河終於麵露痛色,之前的淡定都在此刻化為烏有,“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明明知道,我這一切都是為了——”


    “為了你的私心!為了你的利益熏心!”


    貞元皇帝暴怒地打斷他的話!


    “這個皇位我不想要!”他激動之下竟是連朕的自稱都忘在腦後,霍地站起身道:“如果,如果我早知道你們要子熙性命,要拿他當我踏上皇位第一個落腳石,我寧願做一輩子的富貴閑王,也不會看這個位置一眼!是你!是你害死了子熙!”


    “陛下你這是婦人之仁——”


    “哈哈!”貞元皇帝冷酷而笑,“右相實在讓朕感佩,為了你的私語,妻子,兒子,女兒都隻是你的一顆棋子,就連女兒生下的外孫,對你而言也隻是一個小棋子!你可以冷酷無情,朕卻從來不願跟你做一樣的畜生!如果不是你們害死子熙,我報仇無路,這個位置我會坐上來嗎?我就是要坐在這個皇位上,好好看著你們自取滅亡!當年我就相信終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這些元凶一個一個找出來,把你們五馬分屍為他報仇!右相你看,我做到了。朕,今日做的可好?”


    甄飛河冷怒道:“陛下,你明知道我這麽做是為了什麽!寧家朱家司馬家,都不過是附庸而已,這個天下原本就該屬於——”


    “這個天下,是朕的天下。與右相你,有何幹係?”


    皇帝再一次打斷了他,他冷笑一聲道:“右相似乎忘記了,不管我的生母是誰,我姓司馬,我的生父是大靖天子,而我是他最完美的繼承人。便是沒有你,沒有你們這些人的狼子野心,朕也同樣能將這個皇位握在手裏。你們,至始至終不過是一群跳梁小醜,有什麽本事來指責朕?”


    甄飛河心痛道:“陛下,當年你就做得很好,棲鳳山上那一祭,老臣以為你已經和我們達成共識。”


    “哈哈,棲鳳山,你若不說棲鳳山我還能放過你。”貞元皇帝怒道:“當年死的那些人,除了阻礙朕登基的人,就是害死仔細的幫凶!隻可惜,右相你藏得太好了,還舍得把自己的養子也推進來送死。朕若不成全你,如何讓梁家枉死的長輩們安息?你們,都該給他們陪葬!”


    “陛下,老臣實在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既然還是如此不知輕重意氣用事……”


    “當年你看中我的不就是我的意氣用事嗎?”貞元皇帝起身走下來,麵對麵與他對質道:“若非知道我沒變,你當日豈會讓賈懷恩派死士殺入正陽宮中?說到底,你不過是想控製我。不過可惜了……現在,右相應該知道,誰才是這天下的主人,是嗎?”


    甄飛河細細打量著貞元皇帝的眉眼,不知是否他已經年老昏花還是皇帝變得太多,當年從那少年人的相貌中依稀能看出的女兒的樣貌如今已經被歲月侵蝕幹淨,剩下的隻有司馬家兒郎獨有的硬朗和巍巍皇權下的不怒自威。


    他的女兒,生的那般傾國傾城,便是先帝一見也為之傾倒,而後有了這個皇子之後更是許女兒後位。可惜,女兒最終還是死在了寧太後死在了寧家手中。


    皇帝將他的外孫接入皇宮,讓嬪妃撫養為親子的時候,那時候他便知道,時機終於成熟了。


    而當年的七皇子也未曾讓他失望,是那等的驚才豔豔絕世風華,同樣的,野心勃勃。


    在他第一次接觸七皇子,表明自己的身份和他的身世之後,當年尚是皇子的貞元皇帝沒有多少猶豫就答應了他們助他登上帝位的合作。隻是,他這個外孫什麽都好,就是太過於感情用事,隻有將阻礙他的梁子熙除去,他才能夠真正地成長成一個千古帝王。


    可他沒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竟然讓這個孩子記恨了這麽久,隱忍這麽多年,便是想要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親手血仇。


    甄飛河沉默半晌,才終於道:“陛下,你應當知道如今的寧家到底是姓什麽,他們身上流著那樣的血脈,對這個天下如何沒有覬覦?您當了這麽多年的大靖天子,應該也明白,這個天下最終是他長信侯府說了算,還是你這個皇帝說了算?枕榻之上豈容他人安睡,陛下,不除寧家不除長信侯府,這個天下永遠不會是你的天下,而是他寧家的天下!”


    貞元皇帝眉頭緊皺:“右相不必刻意激怒我。寧家是什麽人,從一開始你就告訴我了。他的先祖與我的先祖同根而生,身上都留著司馬皇室的血液,既然我能登上皇位,為什麽他們就不能掌控實權?你始終都不明白,天下,不該是誰的一言堂。它是黎民的天下,隻有足夠富饒,足夠強勢,才能夠在這方土地上立足。沒有寧家,沒有朱家,便有皇室有算得了什麽呢?”


    “陛下不必說得如此冠冕堂皇,其實我心裏都明白,你不過是為了那個死而複生的梁子熙,因他,你才隻能對朱家容忍。難道不是嗎?”


    “嗬嗬。”


    貞元皇帝冷笑一聲,“右相果然了解朕。所以,你才會模棱兩可地給朕希望,透漏給朕子熙還活著,他就在朱家軍中,但他卻死於朱家軍之手,讓朕為了複仇而對朱家下手!可惜啊,你千算萬算,不成想自己陰差陽錯,他真的還活著,在你們當年的追殺下活了下來!而朱家,才是最終護佑了他性命的人!朕做不到,師父也做不到,可是朱家做到了。隻憑這一點,朕便感激。”


    甄飛河聽到這裏,便明白,他對自己的恨已經到了不能化解的地步。


    他最後凝視著皇帝,語帶哀求道:“陛下,隻要你願意,我可以讓匈奴現在就向陛下投誠。隻要你,善待你母親的家人……”


    “我的母親是珍嬪,是待我如親子,愛護我,疼惜我,不忍傷我分毫的母妃!而你們,卻為了那個不知所謂的女人,我所謂的生母,將她害死!嫁禍給太後!枉朕中了你們的計策,對太後,對寧家恨了這些年,沒想到你們便是這般看重我,這般支持我的。嗬,右相,你摸著良心說,你可曾真的待我如親人?還是隻是你爭權奪利謀奪這個江山的一步棋?”


    “陛下怪我,老臣心裏知道。老臣今日便來贖罪……懇請你看在血脈的份上,善待你舅父——”


    “住口!”


    貞元皇帝狠狠抓住他的脖子,猙獰道:“你記住,你,從來不是朕的親人。”


    甄飛河睜大了眼睛,嘴角忽然湧出一抹血跡來。貞元皇帝嚇了一跳,鬆開他,見他軟到在地上,臉色又是一變:“你竟敢服毒!”


    甄飛河道:“老夫自知非死不能平息陛下的憤怒,如今這條命便給了你。還請看在梁子熙還活著的份上,就此了斷這份恩怨吧。”


    皇帝不答,隻看著他一點一點地咽氣,最終也未發出一聲。


    東升太監被叫了進來,皇帝:“把他拖下去,剁成肉醬喂狗!”


    東升太監渾身一抖,正要喊人,便聽皇帝又疲憊地歎了一口氣,道:“罷了,去找一副普通棺槨,尋一處地方下葬了吧。”


    “是,陛下。”


    而此時,董相府中。


    董相終於等到兒子交差回來,他急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今日之事你明知有這等變故,為何不提早通知為父!”


    董明和疲憊地揉了揉眉心,“爹,我之前並不知情。”


    “那你如何……”


    若非董明和在接旨離開前,在大殿上偷偷給了他暗示,董相怎會在那些人的罪行定下之後便提出出兵匈奴討伐的事情來?原以為兒子知道內情,沒想到竟是摸準了皇帝陛下的心思才給自己提醒的嗎?


    “爹,戰事將起,您還是早作準備吧。”


    三日後,戰事掀起!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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