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漠孤煙,枯草黃沙。


    剛剛結束了一場戰鬥,匈奴大軍退避十裏之外,城門外將士們正在收斂戰友的屍身,收撿兵戈,清理戰場。偶爾有喊人過來搭把手的聲音,也有抱著屍首不肯動彈無聲大哭的場景。朱定北一行便是在這個時候抵達邊關。


    已經有哨兵趕回通知糧草將至,朱征北率親隨出城門相迎,很快就與朱定北寧衡碰頭。


    “阿弟!”朱征北驅馬上前,欣喜道:“總算把你盼來了,一路上還順利嗎?累不累?”


    朱定北拿馬鞭頂了頂他的佩劍,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先走。”


    朱征北趕忙答應。


    城門下,已經收妥的屍體堆積成一座小山,朱定北跳下馬來對朝廷親派的押送官道:“你們先隨軍入城吧。”


    朱振梁也在城門之下,屍山之前,他正在念悼詞,時不時有士兵抬手擦淚,一眾人等站得筆直,神情肅穆。


    “二郎們,一路走好。”


    他說完最後一句,火把投入屍山之中,不一會兒熊熊烈火將往生的戰士裹入其中。眾人隨主帥跪行軍禮,護送同袍們走這一段黃泉路,靜默無聲,隻有烈火灼灼的響動。朱征北兄弟隨行行禮,知道烈火慢慢熄滅,他們才站起身來。


    “長生!來啦!”


    朱振梁回頭看見小兒子,頓時露出一個笑臉來。


    “路上順利嗎?餓不餓?累不累?”還未走進,他便一疊聲地問著。朱定北笑了一聲,“阿爹,是有點餓了,我們快進城吧。”


    見朱振梁完全無視了他身邊的寧衡,他拉了拉寧衡的手,後者趕忙行禮道:“阿爹……”


    “咳咳!”朱振梁重重清了清嗓子,打斷他的話道:“不是餓了嗎,上馬上馬!你阿娘知道你來還特意給你燉了肉哩。”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根本不給寧衡說話的機會,朱定北無奈,也隻能跟著他翻身上馬,趕回城中臨時征用的帥府中。


    一頓飽飯過後,幾人也沒時間話家常,朱定北問起戰況,朱振梁自然詳細說來。


    “現在我們與匈奴都保留實力,沒有出最精銳的兵甲作戰,匈奴的重甲兵仍然未見蹤影。不過現在糧草到了,我們這邊也再不用顧慮什麽,等明日開戰,我定將他們殺回去。至於派往各州的新軍我也已經借分軍往涼州的時機讓他們拔營分隊往秦州益州和平州去了。”


    如今戰局還未到最激烈的時候,雙方保留實力,朱家軍的輕甲騎兵,匈奴的重甲兵都還沒有上陣,皆已彼此試探為先。當然,彼此有沒有在對方的軍營中動手腳隻有他們自己知道了。


    而百萬鮮卑新軍,雖然才訓練第三年,但已經比一般的戰士更加出色。鮮卑有朱家軍鎮守,二十萬新軍前往涼州後,留下的八十多萬新兵過於繁冗,這些人由他們暗中往平州和西南邊境輸送,屆時羌族、南蠻、東夷若是開戰,他們也有足夠的兵力應對。


    鮮卑府除了三十萬朱家軍外,同樣留有二十萬新軍,等戰事完全打開,便是這些兒郎們為大靖新軍揚名立萬的時刻了。


    朱定北點了點頭。


    朱征北在一旁道:“長生,各位精兵都尉想要見你一麵,已經在書房中等候了。”


    朱定北怔了一下,微微笑起來,是該見一麵了,他精心培養起來的兵這幾年在邊境殺出赫赫威名,他也該親眼看一看他們的成長才是。


    書房中靜的聽不見人呼吸的聲音,若非親眼所見,難以相信裏麵站著十五個人高馬大的男人。他們一個個筆挺地站著,哪怕是在城中主帥府他們也沒有半分的鬆懈,卻讓人感覺不到他們身上本該有屬於戰場□□洗血的淩冽殺氣,像是安分得待在劍鞘中不見鋒芒的寶劍一般,直到朱定北推門而入,他們才陡然“活”了過來。


    “屬下參見主君!”


    十五人的聲音如同一人,沒有過分的響亮,但任誰都能聽見他們話中的激動難當。


    朱定北站在原地,細細地看著他們,欣慰地笑道:“起來吧,這些年,你們做的很好,從未讓我失望。”


    “謝主君!”


    這樣一句平淡的話,卻讓十五個精兵的頭領如受到長輩誇讚的稚子一般,眼中浮現斑駁喜悅之意,看得朱振梁和朱征北嗤嗤稱奇。他們與這十五人接觸也有些年頭了,他們雖然不恃才傲物,但著實冷清,平素就像個悶石頭一樣,沒有一絲表情也不曾主動說一句話,何曾像現在這樣喜形於色?


    也是這樣的小細節,讓他們看到了這些精兵頭領對朱定北奉若神明的崇敬和狂熱,不由都好奇起來,當年兒子/阿弟是怎麽將這些人在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裏訓練成絕世精悍的兵將的。


    待朱振梁父子入座後,朱定北才隨寧衡坐下,他看上自己的心腹精兵,抬手道:“都坐吧,匈奴那邊的布置現下如何了?”


    現在並不是敘舊的時候,朱定北在自己精兵麵前一向幹練,直接切入主題地問道。


    而這些精兵在朱定北出入邊城的當日不等他休息好便來拜見,當然也不全是為了見主君一麵。


    精兵頭領江文宇回道:“主君,一切都按計劃進行,隻等您一聲令下。”


    朱定北想了想,道:“明日我同你一並行事,阿爹隻管明晚子時之前若未收到我讓人喊停的消息,便發兵奇襲,屆時匈奴南邊這三城,便是我們囊中之物了。”


    朱征北拍腿叫好道:“甚好!這戰打得不痛不快的,我早就等不及了。阿爹,明晚便由我率兵與阿弟裏應外合,定將匈奴三城獻與父帥!”


    朱振梁見狀,雖有些猶疑不願讓朱定北親自冒險,但也隻能同意。


    寧衡道:“長生,我同你一起——”


    “不行。”朱定北打斷他,“明天開始,體弱多病的鎮北侯就要因為水土不服而臥病府中了,糧草以及陛下的犒賞都要由你分發到各軍,還得代陛下鼓舞軍心。”


    寧衡可是帶著皇命來的,與他不同,而朱定北還不想過早地暴露人前,尤其是匈奴和羌族那裏他的身份隱蔽他們就多一張底牌。寧衡聞言,隻得作罷。朱定北見狀便與精兵頭領將明日潛入匈奴與己方暗樁匯合動手一事細細斟酌商議,到夜深時才罷。


    第二日天色未明,朱定北一行便出城門往匈奴邊境的主城克蘭城而去。


    隨後不久,邊城城門瞭望台上便吹響號角——敵軍來了!


    邊城外的平原之上,意欲破城的匈奴兵凶悍地廝殺,投石車不斷發射,兩軍殺得如火如荼。匈奴領將古爾青放下千裏眼——那是與大靖最精良的千裏眼一模一樣的成品,用的卻是大靖前些年所獲的極為罕見的月琉晶!


    古爾青道:“怎麽回事,今天朱振梁不再城門上領戰?”


    下屬聞言趕緊派人去打聽消息,不多時便回饋道:“將軍,昨日大靖送糧進城的人裏就有朱振梁最心愛的小兒子,聽說他一進城就病了,上吐下瀉,要死不活的把朱振梁父子嚇壞了,今日不僅是他便是朱家軍的少帥朱征北也沒有出來應戰。”


    “最心愛的小兒子?”古爾青冷然道:“王上讓我們幾次動手要在半路搶糧剜掉朱振梁這塊心頭肉,結果倒好!連糧草都沒燒掉一袋,還讓他們成功入城!實在該死!”


    下屬戰戰兢兢,誰又能想到,大靖這一次的運糧隊如此狡猾,不僅除了幾對偽裝的隊伍掩蓋真正的運糧隊的行蹤,還將他們派去的人殺得一個不留。王上因此事已經大發雷霆,他們錯過了最佳時機,要想再毀掉這批糧草不易,而朱家軍得了這批糧草可就是如虎添翼,對他們極其不利啊!


    下屬深知將軍心中火氣森森,小心勸道:“世人誰不知道,朱振梁那小兒子被大靖皇帝抓回京裏當人質,早年還遇到刺殺成了一個病秧子,雖說命抱住了,可是連女人都睡不了,能有什麽用?屬下猜想,他的身體恐怕一早就不行了,皇帝怕他死在京裏引起朱家軍異心,所以才幹脆把這個麻煩丟到邊境來,是死是活都和他沒關係了。看這模樣,那小子也撐不了幾天,等他一死,朱振梁必定大亂,到時候反而給了我們可趁之機。將軍,切莫急躁,若是您不想等了,屬下便安排提早將他送入陰曹地府。”


    下屬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而這名屬下說話文縐縐的,匈奴口音別扭,比起長生天更像是信奉佛教一般,開口閉口便是地府。看其眉眼,分明生的就是大靖人,而非匈奴人,也不知是何等的遭遇,竟讓這樣一個瘦弱的大靖人能夠成為匈奴守邊領將身邊最得力的助手。


    古爾青看他眼中恨意滔天,對一個素未謀麵的少年也起了殺心,心底不由一笑。很好,比起這個軍師的忠誠,他更希望得到的是他的恨,對朱家軍,對大靖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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